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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橙色砂糖玻璃》



琥珀糖餅乾出門採蜜時弄丟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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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以後,砂糖玻璃構成的拱頂溫室內部亮起明燈,剔透的彩色玻璃交互折射,融合成銀白的光芒之海,遠看彷彿一顆藍金色山丘。

糖玻璃餅乾正坐在迷宮外圍等候。牆邊的粉嫩花朵燈罩明明滅滅,將那半透明的翅翼攏上一抹胭脂色。

幾隻方糖螢火蟲輕輕掠過身邊。他們拍動翅膀的輕柔嗡嗡聲會令他想起琥珀糖餅乾。

琥珀糖餅乾在早晨總是很早起。據說,對方還與舊時同伴一起生活時,每天都是第一個出門,在露水尚未蒸發時便開始尋找新鮮的花蜜,直到暮靄沉沉。

當看見一個熟悉影子透過玻璃倒映在屋外,向著溫室門口靠近,糖玻璃餅乾趕緊起身、往溫室大門飛去。

琥珀糖餅乾今天回來得比以往都晚。

飛到溫室門口時,糖玻璃餅乾驚訝發現對方滿身狼狽,頭髮散亂,臉頰、四肢、衣褲、護目鏡,甚至背後的橙色翅膀都沾上花粉,兩手空空,嘴唇跟眉頭皺得死緊。

「琥珀糖餅乾,你沒事嗎?」糖玻璃餅乾問道:「你的……蜜琥珀棍呢?」

「弄丟了。」對方粗聲說道,穿過他身旁,往溫室內部飛進。

糖玻璃餅乾半擔心半疑惑地望著對方的背影,心裡浮出幾許古怪,然後他發現不對勁:琥珀糖餅乾今天比平時安靜。不只是對方僅僅回答自己一句話,更是因為對方身旁少了一個振翅逡巡的小身影。

「琥珀糖餅乾。」糖玻璃餅乾足尖輕點,拍動翅膀,滑行幾尺後飛落對方身邊:「蜂蜜蜜蜂呢?你們出門時不是在一起嗎……?」

蜜橙色的餅乾陰沉沉看著彩色玻璃,聲音裡出現壓抑的自責與怒氣。

「那傢伙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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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蜜蜜蜂是跟著琥珀糖餅乾一同來到回憶溫室的。

--對了,這傢伙是蜂蜜蜜蜂。在自我介紹後,琥珀糖餅乾便將手擺向身旁嗡嗡飛舞的小傢伙,理所當然地對糖玻璃餅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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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修復溫室並採集需要的蜜,琥珀糖餅乾每天大清早便會出門,而蜂蜜蜜蜂也會跟著他去。

雖然大多時候,琥珀糖餅乾忙他的,蜂蜜蜜蜂也在忙自己的。

蜂蜜蜜蜂很喜歡年輕餅乾手裡的蜜琥珀棍。琥珀糖餅乾會戴上護目鏡、用那根棍子拍打花朵,讓寶石一般凝結在花瓣上的蜜糖顆粒掉落,或是沾取花心中黏稠的淡金色花蜜,將其一絲一縷仔細纏繞在棍子尖端,如此琥珀糖餅乾便能將花蜜帶回住處或玻璃溫室,將蜜塗抹在窗玻璃上,使其更加堅固。

而蜂蜜蜜蜂則會在花朵裡蹦跳,把自己弄得渾身花粉,飛回琥珀糖餅乾身邊時總是不小心讓細軟的粉末顆粒黏到對方身上。

「都弄到我了啦!」琥珀糖餅乾氣呼呼地邊飛邊拍打衣褲,而蜂蜜蜜蜂則會在半空中邊飛邊彈跳著,眼神略微無辜地看他。

見狀,年輕餅乾便會皺著眉頭,帶著自個兒採的蜜、氣噗噗地往另一頭飛去,直到日正當中才在花田的邊緣停下,將護目鏡抬到額間。等到蜂蜜蜜蜂也緩緩降落在巨大花朵的陰影下,琥珀糖餅乾便會從蜜琥珀棍取下少許蜜糖,與花粉揉成一團,作為彼此中午的糧食。

蜂蜜蜜蜂也喜歡對方將蜂蜜分給自己的動作。那向著自己努力表達友好的的舉動,總是令他想起兩者初次相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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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早晨,琥珀糖餅乾同樣早早起床。淡藍中殘餘深紫的晨光充斥涼意,幾乎與相同色調的玻璃溫室融為一體。

「走吧。」年輕而辛勤的餅乾煞有其事地揮動長棍,驅散身周的露水與涼意。一旁六角形的蜜蜂面露睏意,有一搭沒一搭地飛舞,發出的嗡嗡聲斷斷續續,彷彿餅乾在打呵欠。

一如往常,琥珀糖餅乾頂著初昇的太陽來到熟悉的花田,他毫無倦色,開始在一朵朵的花中逡巡,尋找黏性足夠、晶瑩剔透的新鮮花蜜。

興許是太早,蜂蜜蜜蜂還沒那麼精神,黑色眼睛略微瞇著,落後在幾個翅膀的距離外,在如呵欠般溫吞的嗡嗡聲裡振翅飛行,最後他實在撐不住,就窩在身旁的花裡頭打算休息片刻,毛絨絨的黃色花粉黏了一身。

「在幹嘛!你太慢了啦!」琥珀糖餅乾轉身、停在另一朵花旁邊,不耐煩地喊道。

蜂蜜蜜蜂有點不開心的抬起眼皮,然後眼尖地發現琥珀糖餅乾身旁花朵的根部,大約數個餅乾高度底下的地方,有一隻明顯剛睡醒的巨大果凍蟲,頭顱正在土壤間蠢蠢欲動。

果凍蟲睡眠時待在地洞中,甦醒後便會從洞口用極快的速度向天空探出頎長身驅。因速度極快,且蟲身外遍布著利角,酥脆的餅乾倘若被大型果凍蟲撞到,甚至會有碎裂的可能。

他趕緊用力彈動身子,發出示意「危險」的噗噗聲,然而琥珀糖餅乾渾然不覺,只是歪著頭、半不耐半疑惑地看著他。

就在這短短時間裡,下方的果凍蟲已經探出頭,攜帶萬鈞之勢破土而出。

就在同一時間,蜂蜜蜜蜂奮力鼓動翅膀,宛如子彈般風馳電掣地飛過去,六角形小身子用力撞開琥珀糖餅乾。對方震驚地「啊」一聲,蜜琥珀棍不小心脫手,棍子擦過下方無數花瓣與葉片,掉落在繁雜的花園某處。

下一刻,在年輕餅乾的驚嚇目光裡,蜂蜜蜜蜂感覺到果凍蟲堅硬的頭部伴隨強勁的氣流,從正下方竄上來。身側傳來巨大的震盪,他眼冒金星,天空與花園在眼前變成混亂的漩渦。

就這樣,蜂蜜蜜蜂被果凍蟲撞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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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散落夜幕之間,在溫室的圓形拱頂上空輕輕閃爍。

打從回到溫室後,琥珀糖餅乾便面色陰沉地坐在迷宮外圍,紅褐色目光盯著不遠處的黃色玻璃窗。幾隻不明所以的方糖螢火蟲在手邊飛舞。糖玻璃餅乾佇立一旁,憂慮地望著他。

「所以,真的找不到蜂蜜蜜蜂嗎?」

「找了一天都沒找到!」琥珀糖餅乾暴躁地說。

螢火蟲身周拖曳著點點柔光,光點宛如細小的鱗粉,無聲落在琥珀糖餅乾身邊。他稍微抬頭望著它們,發現自己身上還沾著白天黏上的黃色花粉,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然後看著手裡那些毛絨絨的粉末發愣。

糖玻璃餅乾說,這些螢火蟲被魔法師們放進溫室中,為了在玻璃的彩光中多出不同的色彩。

蜂蜜蜜蜂跟他們一起嗡嗡地飛在溫室裡,總是格外突兀。因為對方既不會發光,六角形的身軀也跟方糖狀的螢火蟲大相逕庭。

琥珀糖餅乾試圖把心思放到自己丟失的長棍上。沒有那根棍子,採集蜂蜜與蜜糖顆粒的速度就會下降很多。如此一來,即使找到合適的幸福回憶,也可能沒有足夠的蜂蜜來黏合、加固砂糖玻璃,修復溫室的進度就會落後。

打從第一眼看見藍金色的回憶玻璃溫室,琥珀糖餅乾就認定這是自己理想中的住處。修建出完美而對稱的家始終是他一輩子追求的事。

但此時此刻,琥珀糖餅乾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專注在這上面。

--溫室裡頭倘若沒有蜂蜜蜜蜂,就像世界上沒有花、沒有蜂蜜、沒有晴朗的天空與明亮的陽光,即使完好無缺、閃閃發亮,也一點都不完美了。

琥珀糖餅乾抿緊嘴唇,心一橫,隨即振動翅膀,抓住一隻螢火蟲,往玻璃溫室的大門快速飛去。

「琥珀糖餅乾?」糖玻璃餅乾在他背後不安地喊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把那傢伙找回來!」他生氣地回答,頭也不回地飛進黑暗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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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糖餅乾這次並沒有漫無目的地尋找。方才看見身上的花粉,他隱約有了一個想法。

他脅下抓著散發微光的金色螢火蟲,小心穿越藍紫色黑夜與沉眠的花田,清冷的夜晚空氣刺著沒有衣袖遮蔽的酥脆臂膀,在身體表面凝起薄薄水珠。

出於多年採蜜的經驗,他很快便找到白天發生意外的位置。琥珀糖餅乾隨手將水甩掉,隨後把方糖螢火蟲舉到身前,往前方的花朵一照,很快發現了幾顆掉落在花瓣壁上的黃色粉末,跟黏在自己衣服上的一模一樣。那是蜂蜜蜜蜂被撞飛時落下的花粉。

順著花粉掉落的方向往前飛去,能看見幾朵花或是葉子上也黏著明顯不屬於它們的粉末。琥珀糖餅乾感覺心臟在寂靜的夜晚裡砰砰跳動,順著花粉的方向一路找下去。

最終,他在花田邊緣某株花的長莖根部找到了六角形蜜蜂,身上似乎還壓著什麼。

琥珀糖餅乾趕緊飛過去。螢火蟲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正閉著眼的小傢伙。對方跟他一樣渾身花粉,略顯狼狽,此時正窩在地上熟睡,六角形身軀其中一個角的稜角處有些瘀傷,除此之外看起來沒什麼大礙。

令琥珀糖餅乾意外的是,對方身上擱著正是自己丟失的蜜琥珀棍,棍子尖端的蜜糖沾上了一層泥土。

照理來說,蜜琥珀棍不應在這個位置,但從花粉的路徑跟旁邊的痕跡來看,蜂蜜蜜蜂或許先找到了棍子,然後一路把長棍搬到了這裡來。

「......搞什麼啊。」

見狀,琥珀糖餅乾低聲喃喃自語,向來緊繃的臉孔卻難得鬆弛下來。

「喂,」他輕輕推搡蜂蜜蜜蜂幾下,直到小傢伙睡眼惺忪地睜開眼,起先神情還有些不快,過一會兒才猛然睜大眼,訝異地盯著他看。被對方圓滾滾的黑色眼睛這樣瞧,琥珀糖餅乾突然感到少許彆扭。

「對,我沒事......多虧你......欸!」

六角形蜜蜂蹦起來,往琥珀糖餅乾懷裡一蹭。

衣服與身上又被黏得都是花粉,琥珀糖餅乾反射性想罵罵咧咧幾句,卻在最後一秒煞住抱怨。

「......總之,謝了。」

語畢,琥珀糖餅乾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合攏手臂、輕輕環住了蜂蜜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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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糖螢火蟲沒有飛走,而是繞著他們打轉。螢火蟲暖色調的光映照著他們半透明的翅翼,使周圍的莖葉都抹上一片蜜橙色圓形光點,就像回憶溫室的彩色玻璃在太陽下閃耀。

年輕餅乾慢慢坐到地上。蜂蜜蜜蜂不清楚對方想做什麼,好奇地望著對方。琥珀糖餅乾將蜜琥珀棍沾著的泥土拍掉,用手掰開長棍尖端凝結的蜜糖顆粒外層,露出內裡尚未完全凝固的乾淨蜂蜜。

對方將棍子挪到蜂蜜蜜蜂面前,神情明顯比平時放鬆許多。

「稍微補充一點體力,再回去休息。」琥珀糖餅乾望著他說道,又補上一句:「等你傷好了,再繼續去找更好的回憶跟花蜜。」

他抬頭看看琥珀糖餅乾。對方的半邊臉孔被方糖螢火蟲微微照亮,紅褐色目光專注而深邃,與初次見面時向自己分享蜂蜜的模樣如出一轍。

倘若自己與眼前餅乾共有的回憶,也能夠化作那座溫室裡的一片彩色玻璃,當太陽穿透森林、照耀進來,使得溫室迴盪著數不清的耀眼回憶之光,那片屬於他們的砂糖玻璃,肯定也會透出獨一無二、無與倫比的蜜橙色光芒吧。

蜂蜜蜜蜂用明亮的卜卜聲回應對方,同時在心裡如此想道。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