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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期七天的自殺】


「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世界各地都為了突然出現的詭異病症騷動。」

「據稱，單戀者有極大可能患上此病。得病者會從嘴巴吐出不同的花朵，無法停止。許多患者會在發病後第七日化作一堆花朵死亡，造成民眾極大恐慌，生怕自己成為下一位染病者。目前唯一的療法只有令戀情成真，各國政府都積極尋找其他的解藥，然而無法改變當下還有許多患者生命只剩下倒數一週……」

逼、地，黑暗中唯一發出亮光的電視被應聲關上。靈幻新隆丟下遙控器，腦袋後靠上牆壁，無神的雙眼中沒有倒映出任何事物。
男人本想長嘆一口氣，卻被另外的東西堵住了喉嚨——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像是要把臟器都咳出來般，胸口邊是顫抖邊是上下起伏，呼吸繁亂、不斷重複著吸氣和猛咳，到了最後甚至還連連乾嘔。男人緊揪著胸前被冷汗浸濕的衣料，花了好久好久才平復呼吸，然後他睜開眼，方才摀著嘴的手上多了點色彩。

與他沾滿了口水，狼狽不堪的唇舌不同，掌心躺著的那朵小花是純然的豔藍，好似不知曉人間無數汙濁。靈幻新隆溫和地、輕柔地，用眼神撫摸柔嫩的花瓣，從外而內，繞著蓓蕾相互包覆的線條，來到中央的圓。它是一朵小小的藍玫瑰，多美啊。
靈幻新隆憐愛地看著這誕生自他的口舌、誕生自謊言的花兒，然後收手，讓藍花滑過肌膚的紋理，緩緩落下；讓藍花啪唦一聲，淹沒在床下如海洋一般的藍色花叢中。

今天是星期天，距離靈幻新隆發病以來，已經是第六天了。

冬天是容易感冒的季節，醫院被戴著口罩的老人小孩充斥時，靈幻新隆也跟著咳起了嗽。一日、兩日，時間過去，他沒有發燒、沒有頭痛，看來僅是小感冒而已，就不打算去看醫生，放任著自然便會痊癒。然而這星期一，他看見自己咳出了一朵藍花。

之後一切都很明白了。他收拾了行李與錢，給相談所職員放了假，自個兒回家去了。美其名曰是享受生命最後的時光，實際上是放棄一切求生的意志。

因為很早很早以前，靈幻新隆就想著死去。

可毒藥買不到、跳樓太驚悚、車禍給人添麻煩、上吊還要讓發現他的人嚇一大跳。靈幻新隆是個成熟的大人，成熟的大人如靈幻新隆，並不想讓自己的死亡成為誰人的陰影。

所以，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死法了。他既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後事，死去的時候也不會給誰造成麻煩，反正是化作花瓣，說不定還挺好看的，這些花兒那麼可愛。

於是，靈幻新隆慢性自殺的一週開始了。

前三天他準備著自己的後事。
將最低限度的衣服裝入行李袋中，大約五套左右吧。剩下的東西能丟的全丟掉、丟不掉的就賣掉，直到房間回歸淨空的狀態，靈幻順便打掃了下環境，從浴室的水漬到角落的灰塵，不放過任何一點汙染。最後拎著行李，關上門，留下彷彿不曾有人居住過的空房間。

靈幻新隆想，這間房間不會記得他，這城市也不會有人記得他。

接著他去了趟銀行，把儲蓄全領了出來，順便給芹澤多付了四個月的薪水。誰管那些定存還是綁定的，他只需要一周的生活費，除此之外都是多餘。靈幻新隆還打電話請房東出來，告知自己退租，違約金云云的現金支付即可，反正他現在是絕無僅有的富人了。

這一週間他可以用奢華的方式度過，然而靈幻新隆想了想，發覺自己沒有除了煙以外的物慾。

後三天他搭火車來到了鄉間的溫泉旅館。挑了間西式房間，錢在入住時便已付清，他聲稱自己會在周一的清晨離開，不必送行。

旅館是個好地方。百年建築古色古香，經營的老夫妻把唯一的一位客人捧上天般地寵，一日三餐外還有餐間的點心與茶水，問候親切卻又不會到迂腐或過度的干擾。溫泉熱又舒心、菜餚美味，連房間的薰香都是特別挑選過的，但靈幻新隆一心想著死去。所以他只看見，到數三天、兩天，然後星期天到來，是最後一天了。

很早很早以前，靈幻新隆就想著死去。而終於，這個期盼在幾個小時後就要成真了。

他倒下，柔軟的床鋪完整地包覆住這個準備好死去的男人。靈幻新隆閉上眼，想像下方的艷藍是一片暖洋，而自己所在就是海上的一葉輕舟，搖盪著、搖盪著，他想像自己彷彿回歸母體羊水般，令人無比心安、無比嚮往的所在。

腦中不受控地浮現了一個身影。黑色的鍋蓋頭、藏在厚重瀏海下三白眼、黑色的學蘭制服，那是影山茂夫。他向自己游過來、他爬上了這條船、他溫柔的雙眼散發著愛意，他的薄唇緩緩貼近……。

靈幻新隆驚醒，狼狽地掙扎著從床上爬起。從溫婉的淺夢中剝離的感覺很糟，但在頭暈目眩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雙手蓋住臉，喘得比病症發作時還要痛苦。

很早很早以前，靈幻新隆就想著死去。為何想死？為何想要結束人生？若是這樣問，他會用併起的食指與中指頂著嘴唇，微微傾斜著頭說，我的人生很順遂啊，說不上一番大事業但至少是有成、身體多少有老化的前兆但尚稱健康、交友不複雜、沒有背債，我的人生很順遂啊。

那為什麼想死？他會露出一個很假的笑容，說，人生很順遂，所以很無聊吧。
這怎麼可能是答案呢？頂著這張臉說出的話怎麼會是答案呢……？還要再問上數十數百次，靈幻新隆才會開口，他會放棄什麼似的靠上椅背，抓抓頭髮，真實則隨重重嘆氣一同飄出。

他說，因為我愛我的弟子，所以我想死。

就這樣了，靈幻新隆很早以前就想死的理由，源自這份要置他於死地的愛意。理由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簡單至他愛影山茂夫但影山茂夫愛的不是他而是別人，複雜至師長身分社會觀感性別之差年齡差距云云綜合而成的負面思想，但不論如何，結論便是很早很早以前，這份愛意就讓靈幻新隆想著死去。

可毒藥買了可能讓徒弟誤飲、跳樓太驚悚以至於徒弟從此不敢上高樓、車禍給徒弟添下過失的麻煩、上吊還要讓發現他的影山茂夫嚇一大跳。靈幻新隆是個深愛徒弟的人，深愛徒弟的人如靈幻新隆，並不想讓自己的死亡成為影山茂夫的陰影。

所以，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死法了。這是無可避免的死亡，他既有足夠的時間離開影山茂夫，死去的時候也不會給弟子造成麻煩，反正是化作花瓣，說不定還挺好看的，這些花兒那麼可愛。

然而到頭來，還是忘不了影山茂夫是吧。即便被壓得他喘不過氣，這份愛意還是純然如這些花兒，半點歪曲也沒有產生，靈幻新隆夢中最深最深的所在永遠都有著幻想的徒弟在等待。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著死去，然而他也是很早很早以前就想著，或許哪天，自己可以放棄死去的念頭，直到期待又恐懼的死亡自己找上門來。

真是無可救藥了啊，靈幻新隆放任眼淚，連擦一下都懶，再次倒在床上。他哭得雙眼紅腫，太陽穴隱隱作痛，還未停止的淚水讓他頭髮都沾溼了，但沒關係，他終於可以死去了。

所以都沒關係了，他閉上了眼，最後一個夜晚迎來終結。

靈幻新隆覺得溫暖。
從頭到腳都是，溫暖的感覺包圍了全身，眼睛還被強光照得刺痛……他是來到死後世界了嗎？睜開眼，卻看見影山茂夫就在眼前。

男人蹲在床前，分開那片寂寞與謊言滴落而成的海面，就在正前方望著他。

「……你為什麼來了？」
「……沒有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師父在這裡吧……。影山茂夫撥開那些散落床單的花朵，撥開那些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帶來奇蹟。他捧起靈幻新隆裸露在棉被外的掌，以額頭靠上手背，眼睫毛顫抖的同時也被沾濕了，靈幻新隆聽見他艱難地念到：師父。

為什麼他在這？為什麼我沒死？靈幻新隆的問題解答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複雜至芹澤或小酒窩發現不對勁，動員認識的人大肆尋找他的蹤影，最終由這位世紀最強超能力者成功找到人，還順便破除了宛如詛咒般的病症；簡單至短短的一句話，短短的、卻難以相信的一句話。

或許他愛我。

還需要什麼理由嗎？還需要什麼解釋嗎？他的唇舌還想追問更多，可是他的心已經軟化、已經投降，在握著自己的手無聲哭泣著的弟子面前，還需要任何言語嗎？曾經龐大的絕望轉換成無與倫比的勇氣，未來的坎坷與困境決不會減少，可是影山茂夫可能是愛他的，這樣就讓他足以面對所有困難。

最後、最後，靈幻新隆顫抖地向弟子伸出手，他的眼淚伴隨最後一陣咳嗽化作了一灘鈴蘭，在那池藍花之上撒落一地純然的白，恰如海上的一輪明月，就在影山茂夫含淚抱上他那時。

很早很早以前，靈幻新隆就想著死去，為了那份沉重的愛意。現在他想，好吧，死不了了。
那死之前，就多陪陪他吧。

落地窗沒有關上，那是某個人進入的軌跡。於是白紗的窗簾輕柔飄動。冬日的冷風吹得床下藍花翻動不已，像極了洋面波光。它翻攪著、翻攪著，倒映著床上，那個曾經讓他想要死去的夢想。



藍玫瑰花語：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奇蹟
鈴蘭：幸福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