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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尾謙杜是班上那種低調的玩咖，也是我平時最不會去接觸的那類人，他跟幾個朋友從來不穿好校服、也不把書包調整到恰好的長度，鬆鬆垮垮，小島健出於一些好事的理由會接近我，他好心的告訴我那是時尚的一環，我一口吸乾鋁箔包飲料表示不理解、也沒空理解他們這些人。

我並不覺得校園生活很輕鬆，事實上正常的高中生都被浸壓在一定程度的壓力之中載浮載沉，而他不一樣，這些「特殊的學生」已經被命運明碼標了極高的價格，雖然不接觸，但愛看，他放學以後得去接受各式各樣的偶像訓練，我們這些人則是左轉家庭餐廳或是圖書館，我拿出數學課本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啊，這是長尾君的課本。」

由於課本與習作簿並不衝突，也就不妨礙我不去用它，長尾同學的課本裡面沒有太過詳盡的筆記，不過幾個公式參照下來至少可以做完習題簿裡大概八成的題目，明天再去跟長尾換回來吧。我沒有聲張這件事，只是在心裡叨叨兩句，畢竟錯拿傑尼斯的課本，怎麼聽都像是心懷不軌。

隔天我特意早到，把課本放在長尾謙杜桌上，人就晃去圖書館裡值班，一直到早上班會課結束才回到教室，不若我的小心翼翼，長尾謙杜大步流星的走過來：「超抱歉！我拿到妳的課本了！」說罷就把書放在我桌上，「妳有看到我的課本嗎？」他問。

「？不是在你桌......」話說半道，我突然收聲，有些警惕的盯著長尾謙杜那張狡黠的小貓臉，他說：「我夾在課本裡那張便條，是不是忘在妳那裡啊？」問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妳班會課後結束才來，應該跟妳說一聲早安的。」

這傢伙真的是人精，恐怖，有夠恐怖，若說小島健那自來熟的哥們聰慧是聰慧在樂子，長尾謙杜的聰慧就是綻放在讓別人給自己當樂子。我翻起自己的書包，想表明真沒看到什麼便條，書一本一本的拿出來，一張布丁狗的可愛小卡就這樣輕飄飄的降落在桌上，上面寫著電視劇的試映日。

長尾謙杜有些無奈，「這是不能公開的行程，怎麼辦？」他問我，感覺像在責怪，但我對此一無所知，見到我皺眉，長尾謙杜擺擺手：「沒事，我沒有別的意思。」雖然不想受委屈，可我也說不出好反駁的話，長尾頷首，拿走便條紙就撕爛扔掉了。

過幾日小島健與我同一天值日，在圖書館整理上排的書，我把舊的借書卡換掉交到他手上，一陣無言以後，他問我：「小長想知道妳是選文還是選理。」我愣一愣，突然來了股惡氣，「為什麼？方便他盯哨我嗎？」講完我自己也嚇了一跳，看來這件事對我的影響頗深，不過顯然小島君並不理解我在指什麼，「我覺得小長只是對妳好奇而已，畢竟，妳喝鋁箔包奶茶的時候都是一口氣抽乾整瓶的。」

「……」

我跟小島健之間的關係，大概就是普通熟人，剛好同桌兩個月、又同時間值班圖書館兩個月，他知道我對活人沒興趣，於是大方跟我聊他們世界裡的事情。我就是在那時候對長尾謙杜產生興趣，我說了，不接觸、但愛看。他在小島健嘴裡是一個既可愛又機靈的人，平時在班上比較沈默，對所有人都溫和有禮，但體育競賽比誰都認真，當我意外在家庭餐廳摸出長尾謙杜的數學課本，還是得承認我於心有愧。我把它翻開，想知道長尾今天做的筆記如何、字跡如何，他會怎樣去理解和詮釋這些算法，是會在課本上塗鴉的類型嗎？我對長尾君一無所知。

至於那個便條，我是真的沒去注意。

高二那年我又跟長尾謙杜同班，心裡五味雜陳，感覺自己被他當成嫌犯、知道自己啥事沒幹又覺得愧疚，只好盡力與長尾謙杜保持距離。他也是在這時候開始忙起來的，長尾君漸漸少來學校，到了高三，甚至聽說他不考大學，要專注團隊的消息。

「那跟我沒關係。」我聽完以後，心平氣和的說了這句話。

我們很快就要再也沒有牽扯了。

期末考試，他還是有來的，長尾謙杜考完最後一科就被保母車接走，慶幸他在校的行李已經所剩無幾，他朋友清理的並不困難。我把教室佈告欄的通知都撤下，做完最後的值日工作，明天是畢業的日子，而今天，是長尾君試映的那天。

消息一直沒有暴露，我與長尾謙杜之間也此後再無瓜葛，無論我是否問心有愧，這天結束以後都不再重要了，因為沒有東窗事發，也沒有人失去不重要的信任。思考片刻，我還是決定留下高一時的數學課本，不知怎的，我不想忘記與長尾君的這段回憶，既使心裡清楚，再過幾年，長尾君會逐漸變成難以觸及的對象，變成在電視或是網路上天天見到的人，大紅大紫吧，長尾謙杜。

我想，當初說不出任何反駁，只是因為心知肚明，自己的心思也清白不到哪去。

畢業典禮結束以後的時間，我留在教室裡吃沒吃完的早點，長尾謙杜這才風塵僕僕的出現，我們相看一眼，竟不知道有什麼寒暄可講，明明同班了整整三年。「大家都在操場拍照喔。」最後，也只是硬擠出這句。

「這樣啊。」長尾回覆，他站上講台，在黑板上留下一些話，我看出來他接下來就要走了，也並不挽留、亦不阻止。長尾君落款，大步大步向我走來，坐在跟前，面帶微笑，這精緻、毫無死角的溫和笑臉，或許是他獨自照鏡練習千百次的成果。「畢業快樂。」他說。

「畢業快樂。」我虛弱的回話。

「聽說妳要去東京讀大學對嗎？真厲害啊。」他說。

「也沒什麼......長尾君接下來也去東京？」我問。

而他搖頭，「出道就會去了，會努力去的。」他補充，「東京。」

沈默一會兒，他站起來：「妳在東京絕對會過得順利的，因為努力的人會有好結果。」長尾謙杜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因為目光所及不在我，片刻，他又下沉視線：「妳不問我怎麼知道妳很努力嗎？」

「長尾君，你看過我數學課本上的筆記。」我回話，他笑了笑，「但長尾君，我的課本裡並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跟你不一樣......」「怎麼會？」長尾回話，「有的，請務必仔細確認。」

話說到此，道枝駿佑同學在外出現，朝他大喊：長尾！走了！道枝同學看了我一眼，簡單點個頭打了招呼。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聞中的人物。

長尾點點頭，與我道別了。

當晚，我跟朋友玩到夜深才回家，洗完澡後猛然想起長尾謙杜的話，故把數學課本翻出來，一頁一頁的翻閱，不得不說，我實在是個很認真又死心眼的學生，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記，有些沒必要去記憶的公式，也想憑一己之力去導出來。在某一頁，有一串數字，不接上文、下文，不是公式、不是某個算法，只是一串電話號碼而已，下面寫著：也許是小島健的電話號。

我笑出聲，怎麼會，我當然知道這是誰的號碼。

但我始終沒有撥打那通電話。我們沒有話聊，沒有相似的人生，也許未來會在東京相遇，可是長尾君，東京很大，我們沒有必要見面。

過了幾年，我從大學畢業，找了個與科系相關的工作，收到了來自前輩給的公關票。原來長尾君所屬的團體，早就在世上大放異彩，到了一個更加耀眼的境地。我並沒有拒絕去見他的入場券。

在台下，我是千萬名粉絲中的一員，這才知道街頭巷尾流行的曲子出自這個團體，長尾君和道枝駿佑同學在舞台上奔跑，聽說舞台的光很亮，是看不見台下人的眼睛，於是在我們四目相交的那刻，我並沒有閃避、也沒有逃走，我從未如此清楚的凝視長尾謙杜。

演唱會很令人愉快，我代表公司與其他一眾相關人士到後台接受來場致謝，也送上新品做為禮物，長尾君點點我的肩膀，與我相握，他欲說點什麼，嘴一張一合，最後，僅僅吐出一句：謝謝妳來。

「演唱會很精彩。」這幾年，我早就可以與人應答如流。

「我這邊接受返場repo喔。」長尾笑嘻嘻的回話。

我微笑，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看著他被湧動的人群帶走，我也與此分別，乾脆的別過頭了。

那是長尾謙杜最後一次見到我，而我在電視上、電影裡、看板、公車廣告、宣傳單等等，各式各樣的地方看見長尾君，每次我都會想到那個夜裡，那場演唱會，聽說台上的人看不見底下人的臉，我從未如此明目張膽的與他相望。那時候的我握緊手機，心想：千萬不要發現我的眼睛，長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