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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真是太失禮了!」 「夠了,土御門。」和宮嘆口氣,終於出聲:「妳下去吧。」 「但是宮大人——!」 「好了,下去吧。」 和宮站出御簾,背脊挺直,肅然看著實成院。 「……是。」 待退下的土御門緊閉室外門簾後,實成院抬頭注視得以見到真容的和宮,她從頭到腳掃視打量,最後喃喃說:「那道聲音……果然呢。」 和宮正坐面前,緊皺眉間,直接問:「妳有何目的?」 「目的?」 公武合體是德川家力推的政策,說什麼都會守下降嫁的和宮是替身一事,但隨將軍上洛向天子表明攘夷已不可行,計畫無法達成的朝廷尊王派大可乾脆不承認婚事,或者,為了維護大名地位,幕府也一定存有意圖使公武一和瓦解的派系。 在這些內心各有盤算的人們裡,將軍的生母是哪一邊呢? 「僅僅因為妳是上さん的母親,就認為妳不會想要傷害她,我可沒這麼天真。」和宮冷嘲一笑。「說吧,特別跑來提這件事,肯定有妳想交涉的東西吧?」 當初將真相全盤告知家茂的和宮,連性命都可以拋棄,沒有在此害怕的道理。 「啊啦、真可怕的表情。」實成院微偏頭,慢條斯理地說:「要說目的的話,是我想請教您呢,親王殿下——不、應該說是內親王殿下吧?我們公方大人絕不可能強留您在江戶,那麼,開國勢在必行的現在卻仍未回京的您,有何目的呢?」 「我沒有回答妳的必要。」 「您是自願留在江戶嗎?」 和宮煩躁地咬緊牙關。「我是否自願很重要嗎?」 「您的意願、您的決心,當然重要了。」實成院站起身,滿是可惜的口吻。「但現在應該談不下去吧,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再一起聊個天哦。」 實成院離開後,土御門飛奔來身邊。「宮大人,您沒事吧?!」 和宮沒有回話,卻用右手抓著女官的臂膀。「扶我起來。」 「啊、是!」 ——居然、腳軟了。坐回御簾後的座墊,她膽顫心驚地回想實成院的眼神。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女人想要做些什麼? *** 神戶雖只是個小漁村,但勝麟太郎建言,認為此地下錨容易、吃水深,是適合停泊大船的天然良港,無論是作為歐美貿易中心或軍艦所都非常合適。 夜裡,仍位於中奧將軍起居間的家茂,秉燭閱讀著海軍計劃書。不管從哪方看都設想週到,預算的運用也很謹慎,但有一點使她深深皺起眉頭。 勝為海軍塾招攬的學生中,居然有一位是曾想刺殺他的人。 這真的好嗎?雖然對方最終被說服而成為開國派,但如果又有別的念頭——要為了一個可能的人才而冒著失去現有人才的風險嗎? 家茂提筆寫下反饋和擔憂,想要讓勝再考慮清楚,這時,胸口忽然竄起悶痛,快速而強烈的絞心之疼,煞地頭暈目眩。 毛筆掉在紙上糊了部分文字。家茂一手抓緊衣襟,深深吸了好幾口氣。 很快就會過去,她安撫自己,再忍一下,之前也有幾次這樣,但都很快就過去。很快——實際上究竟經過多久,家茂並不知道,等身體終於不再冒汗時,燭火已將要燒盡。 漆黑中微弱至極的火光,簡直像在暗示某種使人不安的前景,光源搖搖晃晃。 家茂盯著出神好一會兒,才聽到屋外的黑木輕聲說:「上様?」 「怎麼了嗎?」清了下喉嚨,盡力發出自然語氣。 「方才御台大人派人來信……」黑木走到將軍面前,跪坐呈上書信。「好像很著急,請上様過目。」 著急?家茂邊掀開信紙邊想著,原本打算今晚不去找宮大人過夜了,畢竟看得這麼晚再去打擾她也不好,但是——。 信上只有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快點過來! 漂亮筆觸清晰地透出書寫者發自內心的哀號。 家茂忍不住輕笑一聲。 「黑木,傳令下去,今晚請御台大人侍寢。」 「是。」 深夜,換上白襦袢身穿禦寒羽織的家茂,與幾名侍從走在無人寂靜的御鈴廊上。 這裡有一道只能從外頭打開、永遠緊鎖的大門,連接著中奧與大奧,切斷外界所有聯繫。 入大奧者也須立下血書,誓言至死不洩此處所見所聞。 『將軍大人——駕到。』 「你們都下去吧。」 話聲落畢,遣退寢役人員和隨從後,焦急的和宮立刻從簾後走出。 「上さん!」 「宮大人,怎麼了嗎?」 「今日實成院さん她——」 之後,靜靜聽完的家茂,難掩訝異之色。 居然發生這種事啊,母親想做什麼呢? 「怎麼辦?」一整天經過,和宮仍不減焦慮。「實成院さん究竟盤算著什麼?」 家茂思索片刻,冷靜地說:「母親大人向來對政務不感興趣,就算搬到了西之丸也是整日飲酒作樂修剪花草,應該是沒有太出格的目的。」 問題是,她如何得知和宮的真實身分?京都官人在此並無熟識者,祕密曝光對他們也無好處,那就只剩下幕府這邊的人了。 家茂揚起微笑,安慰地握住和宮的手。「不用擔心,宮大人,我明日就去找母親大人問清楚。」 「這樣好嗎……」回握將軍的手,和宮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小聲問:「上さん、那個人對您而言是好的母親嗎?」 好的母親或壞的母親,家茂並沒考慮過這種事。不如說,一般人根本不會特別去思考,母親就是母親,天生下來即是如此存在。 可是,對宮大人來說,母親是更複雜的、更難以寄託的對象吧。 家茂柔和地回答:「母親大人總把我當貓一樣溺愛著,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不論對我是好是壞,她都不會拒絕。因此,真正的養育工作,其實都是乳母包辦的。」 這樣是好母親或壞母親呢?家茂不由得琢磨。 愛如果存在各種形式,那麼這份不足本身,也是愛的一種吧。 「總之,不用擔心,交給我處理即可。」 「唔……」 「好了,睡覺吧!」 拉起和宮,笑意盈盈地帶她回內裡寢居,鋪好的柔軟棉被、兩個等待被使用的枕頭,看來非常舒適。 「上さん——」雖然被哄著進入榻裡,但和宮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家茂的面容。「您、還好嗎?」 「嗯?很好啊。」 這麼回答的人,氣色蒼白,就著燭火都看得出憔悴神態。和宮沒有再追問下去,安靜地為她拉好被子,想讓家茂有更多時間休息。 「晚安,上さん。」 「晚安,宮大人。」 隔日,受一整晚輾轉難眠的和宮影響,家茂也睡得不太安穩,晨間總觸結束後,立刻去了西之丸面見母親。 「母親大人,早安。」室內,家茂跪坐行禮。 「啊啦、福子姬!」實成院居然直到此時才在用早膳,想見她昨晚又是找了一群朋友來通霄歌舞吧。「要一起吃飯嗎?」 任何進到將軍嘴裡的食物都需先經過試毒,即便是來自於生母也一樣,實成院卻不知是由於沒放在心上、還是過於迷糊,總是仍像幼年那般,手邊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就想餵給孩子。 家茂苦笑地回絕:「謝謝母親大人,但我稍早前已用過膳。」 「是這樣啊……我們家公主真的有好好吃飯嗎?」實成院走到家茂面前,跪坐審視。「看起來又比上次瘦了不少啊,果然都城的食物很糟吧?聽說他們連一整條帶著魚頭的魚肉都吃不起,真可憐。」 「有好好地吃哦。」與實成院相比,家茂的神容更加成熟,讓人分不清究竟誰才是女兒。「說到這個,打擾母親用膳非常抱歉,但您昨日似乎去找了宮大人?」 「宮大人?福子姬連稱呼自己的丈夫都用敬稱嗎?」 「噯,雖然是夫妻,但仍是君臣。」家茂這麼說:「宮大人從京裡來到江戶,對所處環境相當不安,所以就算只有一點也好,想讓那位大人的心平靜一些。」 「不過再怎麼有禮貌,脫下衣服後也只能失禮了呢。」 與歌舞伎伶人相處甚密的實成院,說話也較為口無遮攔,家茂的臉龐飛起潮紅。「母親大人——」 「妳果然很溫柔。」露出愛憐淺笑,實成院驕傲地拍拍女兒的臉頰。從一地藩主突然變成了將軍,有誰能想得到呢?「和宮大人感覺就是個孤僻愛逞強的孩子。」 「宮大人可是比我大上三歲哦。」 「哎?真的啊?」 「是的,因為宮大人是弟君和宮的親姐姐。」 家茂的直言不諱使實成院斂下笑容。她叫屋外的小姓來把膳食收走,並清空屋裡內外隨從。 「嚇我一跳呢,突然就這麼說。」 小心翼翼地拍著胸口。 「被嚇一跳的是我,母親大人。」輕聲嘆息,家茂說:「是什麼時候、哪裡的誰,告知您這件事?」 「告知?」詫異幾秒後,實成院擺出莊嚴神態。「若真有此種背叛者,母親我一定當下就抓著他,到公方大人跟前命他切腹謝罪了。」 家茂疑惑地微皺眉間。 「我會知道和宮大人是替身的事,是因為侍女瀨名說,看到一個長得很像志摩的人,穿著男裝出入大奧啊。」 大奧裡全是男子,為何會需要女扮男裝的侍從呢? 想必是都城來的那些官人裡,帶有不可告人的祕密,而那份祕密和身懷祕密之人,必是權貴地讓將軍只能叫最信賴的人入城輔佐的程度。 然後是身材矮小的正室,堅持在江戶寢居全按御所風的弟君,與傳聞不同雙腳行走並無困難。 與傳聞不同的,恐怕不只是雙腳。 「原來如此。」家茂稍感安心了。「宮大人很為我擔心,還以為幕府有洩密者。」 「啊、那個可怕的表情是為妳擔心的意思啊?」 「可怕的表情?」 實成院笑了出聲。「真是太恐怖了,惡鬼一樣,還以為當場就會被吃掉呢。」 「宮大人不容易敞開心扉,若有得罪之處,請母親大人多加包涵。」家茂深深伏禮。 既然危機解除,打算立即前去向和宮報告此事。 她起身道:「那麼——」 「——我呢,只要是福子姬喜歡的對象,可不管是男是女、是貓還是狗。」實成院此時,發出了身為母親才會有的口吻。「妳父親身體不好,就連弟弟繼父也死得很早,我一直擔心著妳是不是會有同樣命運。」 人生苦短。在這個世道下當了將軍,絕非易事。 「所以才在乎著,那個人是不是自願留在江戶呢?如果不是的話,我們家公主可會有多傷心啊。」 家茂不禁微微而笑,眼底泛著淚光。「請不用擔心,母親,我會努力地活得非常久。」 改天跟宮大人一起來我這裡喝杯茶吧、這樣交待著,實成院送走了女兒。 家茂隨即去大奧尋找御台所,將由來說明一番,好讓她能不再憂心惶惶。 聽完後,和宮不可置信地再問了一次:「只有這樣?只是因為這樣嗎?」 「是的。」 懊惱的她右手撫住額頭,充滿沒臉見人的羞愧。「我真是的、想得太多,還對實成院さん態度惡劣……」 「母親大人沒有放在心上。」 「但、我還是得去西之丸一趟,至少要道歉吧?」 「無須道歉。母親大人倒是說,歡迎宮大人去找她喝茶。」 「唔——」和宮又露出了常見的彆扭神情,家茂寵溺地笑望著她。「我、我知道了。」 「那麼,我先回中奧了。」 想起關於海軍塾的事尚未回信給勝、還有老中們立刻就要入城商討政務等安排,解決一個又一個問題的家茂,正要離開去處理下一個問題時,聽到了後方那道輕柔嗓音。 「上さん、已經要走了嗎?」 羞澀語氣配著期盼晶亮的目光,真是讓人難以狠下心來。 「宮大人,」家茂走回她面前,跪坐抬眸回望。「我完成了宮大人交託的任務,是不是可以得到獎賞呢?」 頑皮又挑逗,充滿遐想的弦外之音。 和宮脹紅著臉,低頭撇開視線。「——若上さん能早點來過夜,就會知道您的獎賞了。」 「這真是令人期待。」 家茂笑了笑。成功地安撫了和宮,又訂下今日必須早點結束政事的約定,怎麼說都得加緊腳步去忙了。 然而——。 今晚滿心歡喜來到御台所寢殿的家茂,卻先是見到跪坐迎接、一臉不安的土御門。 「萬分抱歉,將軍大人,宮大人她——」 擔心和宮的家茂,面對吞吞吐吐的女官,難得沉聲問:「宮大人怎麼了?」 「宮大人她——喝醉了。」 無法回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午,宮大人去拜訪實成院さん,說要道歉什麼的,但西之丸當時吵吵鬧鬧的,好像有舞樂表演吧?宮大人就被留在那裡,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都要靠我們攙扶才能走回來。」土御門大嘆一聲。「宮大人從小沒碰過半滴酒水,但西之丸那裡全是各種酒!真是太難以置信了!」 母親大人說好的喝茶呢?家茂無奈地看向天花板。 「宮大人沒事嗎?」 「喝了典藥寮開的藥水,渾渾沌沌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實在不能說沒事。」土御門據實以告,並提出建議:「宮大人這種狀況,想必是不能侍寢的,將軍大人還是另找他人吧?」 怎麼可能找別人呢?對於女官理所當然的提議,家茂微皺下眉。「方便讓我入內照顧宮大人嗎?」 「這萬萬不行!宮大人此時儀態不佳,不能見任何人,太失禮了!」 這個失禮,是指他人對皇族的失禮——硬要闖入,有失皇女形象。 家茂深知這點,但還是無法放心,所以她直接跪坐行禮,無比真誠地道:「請讓我陪伴宮大人,拜託您了。」 「將軍大人、您怎能對我行禮呢!」土御門被嚇得跳了起來,朝廷的規矩和將軍的請求使她左右為難。但想想宮大人對家茂的在意,人非草木,二人深厚的情誼她也看在眼裡。「——我、我明白了。那麼,請將軍大人入內吧,我想,宮大人也會很開心的。」 獲得允准後,家茂終於得以入室,而在幕簾後的被子裡,包成一團的宮大人半睡半醒,她肌膚通紅,滿身酒味,看來相當不舒坦。 「宮大人?」坐於榻上,家茂撫掉那額前冷汗。「您還好嗎?」 「……上さん?」和宮微睜眼眸,好不容易聚焦在家茂身上後,立刻把自己包得更密、把狼狽完全藏起來。「您怎會——我、我明明跟土御門交待過不能讓您進來的!」 「我拜託她讓我進來,因為很擔心宮大人。」 「但我不想讓上さん看到這個樣子啊!」躲在棉被裡的和宮,悶悶地抱怨:「糟透了,還都是酒臭味,如此、如此模樣,怎能讓您見到呢?」 並沒有這麼糟啊。家茂安慰著她:「宮大人還是跟以往的宮大人一樣。」 「不一樣!平日您來過夜的時候,我都會先沐浴薰香的!您居然說我此時跟往日一樣,太羞辱人了!」 啊。完全說錯話了。家茂拍拍那團棉被,致歉地說:「我的意思是,我不認為宮大人此時無法見人,而且,我很努力地提早來找您了,請不要趕我走,好嗎?」 哀憐語氣十分溫和,誠懇又滿是親暱。 和宮總捱不過被這樣對待。她探出頭,靜靜望著家茂一會兒,然後湊過去躺在她腿上。 掌心細撫柔軟的髮,家茂微笑輕問:「要為您按摩頭部嗎,宮大人?」 不用了。和宮語調模糊地拒絕,鼻尖更加靠近家茂的腹部。「……上さん、如果我說您可以留下,您就真的不會走嗎?」 奇怪的問題。家茂疑惑地注視她,想不透對方語中的真意。「那是自然。」 「嗯。」和宮不再說話。闔起眼平順呼吸,緩緩進入睡眠。 ——在這之後,某日看似平常的一天裡,家茂忽然病倒了。 *** 「為什麼啊!我命令你們快打開這扇門!」 「御台大人、請不要為難我們了!」 「根據大奧法度——」御鈴廊前,和宮同時和一群官人與大奧侍從爭吵著,瀧山束手無策,只能耐心說明這幾天說過無數次的話:「大奧之事止於此,大奧之人亦於此止步!而且這裡是公方大人專屬通道,任何人不得——」 「——這種莫名其妙的規定誰要遵守啊!上さん、上さん可是在我面前倒下了!幾天來什麼消息也打聽不到,然而你卻站在這裡,說什麼大奧法度這種可笑的話!難道你不會擔心嗎?」 「我當然也擔心……但、聽說公方大人已經甦醒,起居也能正常了。」 「聽說?聽誰說的?是大夫嗎、是老中們嗎?還是那些根本不知道誰傳來的流言?」和宮提高音量,瞪著瀧山的眼神猙獰如鬼叉。「我可是聽天璋院說過的,當年家定公薨去,你們瞞了他一個多月!我才不會像他那樣乖乖在這裡等著!」 不能這樣,上さん。 不能這樣。這跟在京裡有何不同呢? 依然是被鎖於世間深處,半點自由都無從獲得! 和宮倔強地抹掉眼角的淚。 上さん、請不要讓我像天璋院那樣。 「御台大人——!」瀧山還想繼續勸服,突然,御鈴廊上的鈴聲響起。 空間被這道清脆的叮噹聲佔滿,所有人屏住氣息停止動作,緊盯被緩慢拉開的大門。 「啊、您是——」發現來者是誰後,他震驚地跪下行禮,旁人也跟著一同伏禮。「——實成院大人。」 除了和宮,楞楞站在原地,望著這名依舊衣著鮮艷、光彩奪目的將軍生母。 「讓御台大人進到中奧去,這是公方大人的命令。」實成院並未踏入御鈴廊的通道,僅是站於那不可視的界線外。「我就是來帶她去見公方大人的,放行吧。」 「是。」瀧山沒有多問,其他人也終於不再阻止,實成院背過身示意和宮跟上。 「您這麼有精神地吵了幾天,不會累嗎?」走在中奧廊上的她,一貫是那閒適悠慢的語氣。 和宮當然無法分享這份愜意,焦慮萬分地問:「真的是上さん命您來的嗎?所以她沒事了嗎?是真的嗎?」 「哎,真的哦。不過嘛,是昨晚才醒的。」 「過了好幾天才醒?」愕然的和宮不敢想像將軍的病況。「為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已經這麼嚴重了嗎?到底是什麼病?」 「大夫們各執一詞,今早才終於有個定論,是輕微腳氣病所引發的心痛。」實成院輕嘆口氣。「真煩惱啊,這孩子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染上這種病呢?」 「有治療的方法嗎?」 「這個嘛~」實成院沒有詳細說下去,她其實也不懂,這個被稱為江戶病的病症,據說是富貴人家才有,誰也不知道原因。「大夫們好像還在研擬方針,但總之,公方大人今早確實好了不少,也能坐起身了。」 聽聞您在大奧內吵鬧,她還特別請我幫忙帶您出來。 實成院感慨地說著:「妻子生病,丈夫卻不能隨侍在側,因為怕干涉內政、怕章法大亂,很冷酷的規定吧?所以我才討厭政務啊,盡是一些不講道理的事。還以為讓福子那樣溫柔的孩子當將軍的話,這裡就會有所改變,豈知仍是一樣無情。」 「這不是上さん的錯,朝廷和外國,野心勃勃的大名,已經讓她非常忙碌。」終於能見家茂一面,知道她沒有如家定公那般病去,總算稍微冷靜下來的和宮,聽到實成院的說法雖然也心有同感,但……。「請不要對上さん失望。」 「哎呀、我怎麼可能對福子失望呢?那可是我家的公主,我永遠不會對她失望的。」 身為一名母親對孩子的愛。 縱使教養上有所不足,卻毋庸置疑,打從心底愛著女兒。 和宮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這是什麼感情,於是沉默了下來。 被帶到中奧的將軍寢居後,實成院自行退下,和宮則趕緊入內找尋那個人的身影。 「……上さん?」 「宮大人,」寢室中,肩批羽織的家茂,猶坐榻上,揚起溫和淺笑。「讓您擔心了,真是抱歉。」 和宮匆匆跪坐,顫抖的手捏緊袴褲,仔細端詳更是形容削瘦的將軍。 啊啊,才不過幾天,為何會變成這樣呢? 不,一定不只是這幾天而已。一定,早在暈倒於廊上之前,就一直忍耐著吧。 和宮克制自己,命令淚水不准滴落眼眶,這種時候不能再讓上さん安慰她。 「您沒事就好。」嘴角,奮力勾起一抹笑。「只要好好休養,一定會痊癒。」 「我當然沒事,」家茂握住她的手,舒緩那猶如要撕裂自身的手指。「而且見到您,病就好了一半呢。」 再會的溫馨沒有持續多久,家茂便接著交待,將軍病倒一事不能公諸於世,但於中奧靜養就肯定會洩漏真相,於是跟老中們商量過後,決定先暫時搬到大奧內養病。 「能跟宮大人有更多時間在一起了呢,真好。」 家茂瞇眼笑著,和宮也想跟她一樣,展露上位者該有的從容和舉重若輕。 可是,該怎麼做呢? 明明看起來仍如此孱弱,臉色蒼白如紙,要如何對著這樣的她展露笑容呢? 末了,和宮將她的手抬起,貼著自己的胸口。「上さん,您在大奧休息這段期間,我一定會照顧您。」 就像您那晚照顧醉倒的我一樣。 就像您一直以來體諒著我的心情一樣。 就像天下的、任何妻子那樣。 攜手共老,至死方休。 THE END —----------------------------------------------------------------------- 註: 1. 史實的家茂生母實成院非常愛喝酒。漫畫中從未出現過這個角色。 2. 這篇文生病和收養小孩的順序與漫畫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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