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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莖　　　　　　　　
　　　　　　　　𝚂𝚒𝚍𝚎 𝙱　　　　——


　
　　那年才是夏末初步入秋，早晚卻已經偏涼微寒彷彿過早入冬，早得我猝不及防陷入一場狂風暴雨般的初戀。
　　可愛的人，同時也讓人覺得可怕。
　
　
　
　
　
𝙲𝚘𝚍𝚎𝟷　潮湧
　　　﹊﹊　
　
　
　　我和你對談時過份顯著的自恃儼然是頹敗又患病的罹症者，只是你總不免刻意忽略所有來自我相近若離的求救，我只好過分膽怯地暴戾抵抗直往脆弱心臟盛放的語言。頑強制衡的手段無法讓人共享所有發自內心的濃烈，是愛，是懼怕，是佔有，是心生破壞，是既想讓你對我赤坦相向，也是再無力繳械剩餘武裝，所有撰滿醜陋的嫉妒與無能為力是脆弱的盾，無法為它們織就一種形容，只好暫且歸納它們是對你的存戀。
　
　
　　雨月，你好可愛，同時也讓我覺得好可怕。
　
　
　　

𝙲𝚘𝚍𝚎𝟸　入幕
　　　﹊﹊　
　　　
　　
　　高三那年春天我只能被動接受父母分居的現實，存放一定數額的存簿彷彿被制約未來歲月的動向，頓時失去安庇居所的人只能被雨月理所當然地當作拾起的野狗帶回，豢養與被豢養的責任不用刻畫得壁壘分明，誰歸屬誰的時候自然有其司職。日常單純愉快，包容雨月的任性我尚屬遊刃有餘，偶爾感慨這樣的時間在晝夜轉折之際若能停止前進是——多愚昧的天真。我們共枕在寬裕的雙人床上緊緊相貼，貪欲天窗投入的稀微日照；偶爾是雨雪紛飛的日子涷寒得失去對指尖的控制連琴弦都壓不緊，頓時蹦拉出一聲歪斜的D大調時能聽見雨月失去形象倒在床上捧腹大笑；我們共享一台只能接收調頻廣播的收音機，是深夜的心事DJ 散漫地播放煽情，也是振振有辭的主播字正腔圓講述國際政治與紀要，將所有日子過得適切合宜無疑是美好的象徵。
　
　
　　事實上我所有行李安居在雨月房間的容量不多，無法濃厚地為這片灰白塗抹上色彩，餽贈彼此相同的東西為我曾「留在這裡」的痕跡，是當年我唯一也無能為力的手段。那時候我站在商場上東揀西看，最後提著兩只300日圓的陶瓷馬克杯，讓已經夠了無色彩的房間添增同樣了無生趣的物品。雨月像是對即將進駐的新杯子感到特別不滿意，非但露骨地表現厭惡甚至拒絕收下從我這裡遞出的手，沒被及時接收的脆弱容器毫無意外地應承地心引力的拉扯——扣響同樣堅硬的地面、碰撞碎裂。一時我啞口無言甚至暗竄怯意反而滋生出羞憤，自以為心頭悄悄念想的狡黠被人輕易破解，卻在看見雨月怔愣停下划盪而出的臂彎定睛在地上已經碎裂一地的「屍身」，接著淚水失控而無聲淌下，容進細碎的瓷片，我看著雨月拾起手把殘塊好像情緒塞滿了懊悔與許多的「早知道就」，頓時心生愛憐與莫名迸發出的笑意，抬指順勢接拾住一顆正巧落下的淚珠，「我明天再買新的一個吧？」我不知道對雨月而言新的杯子跟摔碎的這個杯子象徵意義已經大不相同，就好比所有的第一次理應是彼此共享，卻因為這個突破口而成為了彼此的第二次而顯得不太誠貴，之後雨月也應承它「第二次」的命運，對這個馬克杯表現得不再過分在意。
　
　
　　我們短時間內擁有第二組相同的馬克杯，數度容納溫熱的咖啡或冰涼的水，分不清誰擁有誰而我們並不打算釐清得特別清楚，畢竟雨月總是懶散得不願用「自己」的杯子喝完一杯屬於他自己的咖啡，無賴又蠻嬌得可愛請示我的餵食，於是我的第一口早點成為他的入幕之賓，第一口咖啡成為彼此交錯的第一個吻。
　
　
　　

𝙲𝚘𝚍𝚎𝟹　苟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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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們做愛。
　　第一次做愛的慘烈我大抵是駐紮在心上生根——此生難忘。那時候雨月已經鮮少出現在校園，長時間公假往返於國內外，報章媒體爭相報導百年一見音樂奇才屢次稱霸競賽，雨月的相貌與姓名已經是古典樂界的「名牌」，不聞其聲只聞其名國民都能談論一二，早前更是已獲得大學推薦入學，剩餘課間出席與否已經不是重點。而我偏執固守在訊號不好的收音機前遲未迴出琴弓，片斷播放的姓名來自Ugetsu Murata又一次不費吹灰之力地奪得國際知名小提琴競賽冠軍。在我們仍滯留在國內參與青少年縣賽或關東區賽與彼此年齡不相伯仲的人抗衡時雨月已踏入另一個伸手也難以觸及的程度。
　
　
　　起初我沒查覺暴戾顯現在我所描述的每一個章節，直到滑弓的手再一次被蹦斷的弦打紅手背，我才驚覺光是一個早上的時間已經拉斷幾十次，臨近足根的地上已經匯聚數量可觀的斷弦。自知煩躁吞沒情緒卻也沒停止心生惡毒的咒詛與患得患失的恐懼，直到聽見樓梯口鑰匙轉動門把的聲音才瞬間將我從泥沼中堪堪拉起。
　　「欸——我乖巧的奴才在家練習啊？」雨月帶笑的聲嗓猶帶一分風塵僕僕歸來而難以掩飾的疲倦，素淨襯衫熨貼在人細瘦身形，只提著小提琴箱就孑然一身歸來，那個彷彿遠在天邊的少年如今又只咫尺之隔。我失魂的失手摔落持握的琴與弓狠狠將人拉進懷裡，那瞬間就像是我徹底擁有了眼前這個人，充盈卻未及時在心上豐沛——我貪戀得越多恐懼與厭憎也等量增值，它們蠻橫攪和成一盤難理的結，誰都無法梳理與完整，暗藏的褥瘡總有一天會流出膿血或者悔恨吧？只是這時候的我並不打算醒悟或鬆手。雨月像是早一步慧黠地了悟我所有心事，用洞悉一切的態度表達沉默後輕輕回攬上我的後背，貼合且炙熱的溫度即使隔著上衣也依舊燙得我幾要羞愧，於是我犯愚蠢得不願讓對方看清我現下的情緒選擇以吻掠奪雨月注意力。
　　
　　
　　如果說兩人初吻是溫柔且令人歡喜的歌，二次吻顯然像一首狂烈的奏鳴曲。毫無所謂技巧可言的雙唇疊擦與噬咬，接著我脫去雨月的襯衣帶人上床，猶在意料外未回神的人已經先一步意亂情迷，只是單純的相互撫觸足以點燃空氣中濃烈的情慾，雨月悶在喉間的沉吟與輕易烙出紅痕的肌理過份懾人，做愛這件事顯然天生刻劃在男人本性，未經探訪的暗處被強制探索，帶出人更多不住吃痛的悶聲。
　　然後我們終於容納彼此。雨月一邊慘笑著笑話我有足夠份量的「大傢伙」一邊急急地細喘，這時候不用多想就知道對方下身該是有多荒唐凌亂了，我像是從瘋魔中終於回神，眼見兩人衣不蔽體而雨月疼得指尖緊揪被巾且控制不住淚水分泌，我卻是⋯⋯
　
　
　　⋯⋯卻是心生殘酷，讓自己的東西像柄凌遲的刑物狠狠撻伐身下纖弱的人，摩擦接著射精，陰莖成為短暫得勢的逞兇先機，然而瞬間閃過腦海的快意並不足以粉飾一切已經生根的妒意與忿然，愛憐同在，席捲腦海的狂暴亦未離去，此後這樣的「做愛」就像是一種制約，當然在經驗積累下不再像初次慘烈致人生疼，卻再也沒有哪一次比「第一次」還要叫我難忘。　
　
　　
　
𝙲𝚘𝚍𝚎𝟺　質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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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月對我說：「一切到此為止吧。」
　
　　生變的劇情成為失控章節，我頑強抵抗所有來自雨月柔軟亦或堅硬的排外，下場卻是硬碰硬的我們最終誰都只是遍體鱗傷，誰都不肯示弱而放棄，同時也無法再重新開始，只得相互拖沓狗血劇碼勉強維持弱不禁風的和平。升上大學後雨月正式接獲演奏家的工作更是頻繁往返海內外，日照不足的地下房本就佔地寬綽，一旦雨月十天半個月不在的時候我多數在外荒唐過日，偶爾才會回去晒晒棉被勉強維繫一絲人氣。當時雨月將他的第一位指揮家男朋友帶回我們自己的地盤時我們狠狠地吵了一架，我一面惡毒的言語咒罵那個男的看起來實在弱不禁風能讓人滿足嗎一面哀淒得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混蛋。語言本就是把雙面刃，反饋的粗鄙更是讓雨月盛放的回以毫不留情的厭棄，將所有時日共度的溫存瓦解成往事而不再是進行式。
　
　
　　被反覆驗證與擦拭的答案早已無法清晰的帶著誰得到真理，於是我們花了兩年時間在折磨彼此身上，心生離意，感到痛苦，卻依然偏執過去未經生變的美好試圖扮演不離不棄，只是雨月總是不忘趁隙擇機破壞，或許前天我們談笑風生，或許昨天我們還能共枕同夢，但今天我們又被狠狠分裂成我跟雨月，於是我也跟著上演荒唐開始一段段來者不拒的荒淫關係，在知道這樣的行為同時能得到一定份額的金錢後更是變本加厲，一面確保能安居渡夜的床一面貪欲屬於人的體溫。像是一種制約的上癮我迷戀上做愛時逞兇的時間，只有射精瞬間我才能摒除所有不時強塞思緒的雨月的臉，只有幾秒瞬間我才能勉強不用去太痛苦的依戀一個人。
　
　
　　雨月像是洞悉我在外的一切行為偶爾只是沉默定睛在我身上，爾後卻又像還保留不知世事的天真使用一貫散漫的聲調命令我替他煮一杯咖啡。忘記和好的日子我就厚著臉皮開鎖回去，等待雨月也回來後再假裝一切未經生變，接著屢次上演的情節已經被上演成庸俗，過長一陣子的荒唐也跟著在校園反覆演出，記得在學院裏我名聲遠播的外號還是「屌大忘本的種馬」，因我來者不拒表現的態度致招幾次殺機甚至引來學校輔導員的注意。放棄了專注小提琴後我開始嘗試其它樂器的可能，鍵盤、貝斯、吉他、爵士鼓，轉身投入的激昂情動是與古典樂大相逕庭的搖滾樂，起因只是學長一次無意的邀請參與live，這也只是一種微小的起因，事實上哪裡都好，狼狽地躲避在同溫層裏也就不會那麼讓感情受累得哪裡也去不了了吧？
　
　　
　
𝙲𝚘𝚍𝚎𝟻　淺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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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我認識了春樹。正確來說是春樹來認識我，正處於情感最為敏銳暴戾的時期我並非受同性討喜的類型，所以對方提起勇氣搭話時我一面受寵若驚一面覺得對方語氣底下無法掩飾的膽怯與口吃有點可愛。留短鬍斑的男人有著敏銳的細心與體諒他人的天性，像是能輕易將所有狂躁的潮流一一妥善收納的天才，我總不免在春樹面前試圖掩飾露出在他人屢次動輒的荒唐，像是怕自己過躁一分的尖銳會傷害眼前幾分歲月靜好的男人。如果雨月是一場未盡之雨，春樹想必是會帶著傘前來的人，淋雨未盡濕其眉骨，偶爾分出心神的比較卻又致死餘生，於是假裝從未多想依舊耽溺在濕潮雨季假裝身後沒有撐傘的人。退出前團接受邀約同時加入春樹組成的新團，認識上山，耗磨在練習室裏，激昂音樂共振的時間有過分動人的快樂。然後雨月回國，電話隨口一句「秋——我的上衣你替我收到哪去了——？」再狠狠將我拉回那間少見天日的地下室，毫無餘地的分出心神在雨月身上，既是甜美又是痛楚，我想這份積累的受痛才化作身上一個個彷彿將無止盡的穿孔，襯出身上的武裝更加無懈，然而雨月依舊說我是纖細而脆弱的。
　
　　
　　再之後的日子是佐藤入團，成團後首場live跟著敲定，所有時序彷彿被按下快轉失序地前進，暫且維繫的平和在聽見佐藤出聲第一句歌詞後啞然失語，雨月褒獎對方演出的影片都無法準確投影現場百分之一，我卻聽出來這已是雨月的少有肯定，在所有漫不經心經過的音樂裏足以讓雨月深刻印象地惦記已是難得，我佯裝無從明辨真意一面打岔其他話題，事實上卻是暗生懼恐，在面對同樣是天才的兩人面前我總顯得自慚形穢，他們同樣豐沛而巨大迷離的情感像高聳巨塔，再如何瞻仰也無能佔有的彼岸是我患得患失的癔症，無從責難與怪罪心卻已經走向逃避，我突然想起當年搬入雨月家時曾無意識留下的感慨念想是若一切都能停留在當時那一分一秒的天真。
　
　
　　現在想想真的是太過愚昧。
　　而愚昧的代價在不久後得到驗證。
　
　
　　自此之後雨月又再度夜不歸宿的日子，聚少離多本就是之間常態倒也沒足以稱奇，然而對方逐漸讓第三者進駐我倆之間生活卻是章節裏的異音。我們各自沉默在外荒唐的日子心照不宣，我知道對方的中提琴手男友，雨月知道我被一位有錢大小姐包養，但是打破平衡的卻是雨月。我們狼狽地在對方與他新男友衣不蔽體時大吵一架，他們橫陳在那張過去兩年只有我倆共塌的床上疊上新的氣息，像將我好不容易留存的念想與生存過的痕跡輕易抹滅，為什麼要這樣？我逼問雨月，對方不置可否毫無留戀，你來我往的爭執與手腳相向，但我仍然心存恐懼，所有依戀冥頑不捨，我卻不想再看見雨月一眼。
　
　
　　為什麼可愛的人會如此叫人可怕？
　
　　
　　我逼問雨月，留下一串惡毒咒罵後臨時收拾幾件重要包裹就此匆匆離去，假裝過幾天或能習以為常，只是心深處卻早已在叫囂，不了，不了吧，太累了，為什麼要懲罰自己？
　
　
　　渴望替我撐傘的人，到底是種奢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