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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花





　　路邊的野花若沒有雨水的滋潤能夠存活嗎？

　　或許從小生長於黑市他並沒有資格選擇，黑市是個充滿陰謀與算計的地方，不管是未曾知曉的花的名字，還是堅強依附在牆角的雜草，它們只能抬頭往前看去，不然只能落得任人輕易踐踏的下場。

　　人也一樣，不計算就沒辦法生活。諾爾承認認識百合後自己陰暗的想法改變不少，但僅此而已；百合雖然天真浪漫，但是她並不笨，她知道怎麼利用自己的身體賺錢，也籌謀著某日能夠離開黑市。

　　歸根結柢，他們跟黑市裡熙攘往來的人並無二致，差別唯有名字的區別罷了。



　　諾爾深思良久，最後還是決定回家族了。

　　被告知只有幾天能夠考慮，他確實想了不少事情，有關於自己，有關於百合。和她生活興許能過得很開心，但他們的目標依然是離開黑市，離開這個汙穢的地方。

　　他現在只要『想』，便可以馬上遠離這塊骯髒的土地。諾爾惦念的唯有百合，他思考著究竟要與她表明，還是淡然離去？

　　諾爾並沒有把握自己能夠回來接她，至少這幾年是無法的。

　　自己可能做不到的事情，他沒辦法給予百合承諾。還有，若是百合有更好的去處，別再跟黑市或黑道有瓜葛比較好，他也沒有權力去干涉她的人生。

　　儘管百合會不諒解，但所有歡喜與哀傷背後，諾爾最重視的依然是百合的平安。

　　哪怕過得再不好，能夠呼吸便是有機會翻身，而死亡是再多的懊悔也喚不回來的，諾爾心裡很清楚這點。



　　七天之內諾爾像平日與百合往來，偶爾一起躺在床上睡覺，或是窩在屬於他的位置上聽著百合說話，她說積少成多，經年累月下去他們能夠脫離黑市。

　　不同的是，這幾天他們去了許多地方，包含幾條街後盛開的花田，也有兩人偷爬到隔壁大樓的頂樓遙望星空，還在夜晚裡玩煙火……那是他靠不正當的交易得來的，所幸百合沒有多加過問。

　　諾爾知道自己反常，而熟悉他的百合更是知曉。她好幾次給諾爾坦白的機會，不過如此傷感的話他說不出口。

　　每當話到嘴邊，自己猶如失去聲音，一張嘴張張合合，也未能吐露半點心聲。



　　百合意外發現的田野佔地不廣，但蔥鬱繁盛的枝葉，以及數種不曉得品種的花朵與她十分相襯。

　　那樣歡快和樂的氣氛他不想、也不願打破。

　　回到家後，百合特意清掉櫃子上的位置，將諾爾親手幫她編的花環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諾爾的手真巧，這樣的事情我是學不來的。」憶起方才百合慌忙的手，與他沉靜的模樣簡直相去甚遠。

　　花環百合沒有編織成功，倒是殘害了許多無辜的花朵。

　　「這很簡單吧？」他並不覺得有什麼難的。

　　「我不行啦……」百合搖搖頭，眼中有些落寞，但旋即恢復以往的神態，「有諾爾在就好了呀。」她不僅沒有感謝，還故意調侃諾爾怕蟲的事情，自顧自地約定彼此，說諾爾幫她編花環、她替諾爾挑掉花裡的蟲，這樣每日有鮮艷亮麗的花在房間當點綴，彷彿日復一日工作的生活也有了新意及盼頭。

　　「如果我哪天不在了，妳怎麼辦？」

　　她先是嘴唇微微向下，篤定道：「諾爾肯定有事瞞著我。」但她依然誠實，坦然說：「什麼怎麼辦？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百合的口吻是非常認真的。



　　「感到寂寞是肯定的，但就算諾爾不在我身旁，還是會支持、鼓勵我的對吧？我知道諾爾心裡有我，我心裡也有你，這樣就足夠了。」

　　她十指交扣，垂低眼簾，像是在做祈禱的動作。他們宛若置身在適才的田野裡，四周寬敞明亮，氣溫與陽光都舒適宜人。風吹雲移、樹影搖曳，陽光篩過樹陰，波光粼粼的光斑在她身上閃耀。

　　他原本想著百合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離去傷心，可她終究是自己所熟識的百合，宛若在斷垣殘壁中裡孤獨綻放的花朵，高潔且凜然。諾爾唯一想到，百合有可能會生氣他不辭而別。

　　還有百合肯定是知曉他似乎在預謀某事，不過貼心的沒有逼問他。她從前就是如此善解人意，偶爾他心情不好時，百合也不曾多話，只是默默地陪伴在他身旁。

　　當時他問：「妳不問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不想逼諾爾。」她慧黠澄澈的眼眨了眨，「你想告訴我的話會主動開口的，況且我逼問你，你也不一定會說實話呀。」

　　她很聰明，雖然平常多話、見到諾爾的臉色不同都會立刻關心他，可真正發生重要的事情時，百合卻尊重他，保持沉默。



　　「諾爾。」她睜開眼，笑容不像昔日裡燦爛，可是多了份溫婉及柔順，「你累了嗎？」

　　累了嗎？她怎麼會那樣問？

　　累呀……假設他們都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那該有多好？不必為了一餐一飯困擾，更不會養成藏刀才能安穩入睡的習慣。

　　而且自己擔心百合的安危及健康，可是若他不主動跳出現況，那麼他們很有可能會永遠困在黑市。他會決定回到家族，也有一份原因是為了百合，或許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諾爾能在日後帶走百合，他都會去嘗試……不過成功之前，他什麼都不會說，因為不想她對自己抱有過大的期望。

　　諾爾很了解自身，比起百合，自己絕對不是正直的人，做偷拐搶騙之事多到數不清，他當然知道這是不對的事情，然而現實世界有太多無可奈何，如同現在的猶豫及焦慮。

　　「還好。」諾爾沒看向百合。他輕聲回應，將所想的念頭都拋在腦後。

　　「等我把該做的事情結束，午後就去城市走走吧？雖然這幾天已經去了很多地方了。」百合提議。

　　「我……」

　　話未盡，百合再次徵求他的同意，音色又放得更軟了，「我們去嘛……好嗎？」她拉起諾爾的雙手。

　　她的掌心很柔軟、暖和，就是這雙纖細的手，以及狹小的兩肩讓他在黑市的日子有了曙光，不至於迷失自我，給他力量，給他勇氣。

　　現在也是。

　　如果是百合的話，她應該能體諒他的抉擇，也會祝他順利吧？而諾爾自己，會在百合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精進自己，等待彼此都更加成熟時再見面。



　　如若有重逢的話，就永遠不要分開了。



　　「那就約定好了喔！在家乖乖等我！」她朗聲說著，旋身、打開門走出去。

　　他原本想捉住百合的雙手，但最後手沒能使力，僅停在了半空。諾爾知道自己和百合的情誼，暫時到此為止了。什麼時候會再繼續、何時會見面，他不知道。



　　對不起。



　　百合沒有聽到他的話，但這句抱歉不光是給百合，也是給選擇了金錢跟利益的自己，在幻想的美好時日中與現實裡選擇了後者，告別曾經的過往，割捨了畢生不可多得的溫暖及溫柔笑容。感激、感動、自責、傷痛……各種情緒交雜著，令他五臟六腑如同扭曲在一塊般疼痛，脖子也像是被過去的自己狠狠勒住，讓他無法呼吸、無法說出更多話。

　　他的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但從指間縫隙中他看到百合離去的背影。

　　諾爾終究沒有將話說出口，說自己要離開了，也未向她真切的告白一回。

　　但……他實在不想看見百合難過的臉龐，也不想讓她看見正猶豫不決的自己，他們都有自己的夢想、有憧憬的事物，所以躊躇在原地絕非他們所願。

　　況且他們若哭泣的話，就沒辦法好好記住對方最後一面，因為他們很可能永遠都不再相見了，所以他一刻都不想浪費。要記得她的輪廓，記住她的笑容，帶著她的堅毅繼續往未來的方向走去。

　　若真有哪天他們能再見面，他也能立刻呼喊她的名字。



　　百合離去良久，諾爾才頹然的起身。

　　他一步步的往外走，最後他回眸環顧百合的家，雖然破舊、凌亂，有很多百合撿回來的雜物，卻是這幾年安定的歸屬。

　　她的床板有幾處塌陷，還有從床墊縫隙中冒出的彈簧，可他們曾經躺在床上徹夜談天，訴說著往後餘生的冀望；傾盆大雨時，這個房間意外地堅固，他們可以推開窗子遙望被雨水清洗後的城市。最重要的是，這個地方因為有百合在，所以才能體會到溫熱與人心的善良，使諾爾放寬眼界，並最終與自己妥協。

　　諾爾眼神有些不捨，但時間正在催促著他離去。



　　他閉起眼、深吸口氣，當重新睜開眼時，諾爾將一切盡收眼底，然後踏出腳步。



　　「對不起，還有謝謝妳，百合。」他啟唇淡淡說道。

　　手鬆開了門把，門扉輕輕闔起，將所有回憶留在原地，而諾爾昂首離開──再見了，過去狼狽不堪的諾爾。



＊



　　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倘若沒有雨水的滋潤能夠存活嗎？

　　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