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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

  
  他被召臨塵世,僅抱存著燃燒的記憶枚片,猶如初生之犢。
  身為『骨喰藤四郎』,卻僅能透過資料去瞭解『骨喰藤四郎』這把刀,彷彿錯誤的靈魂被囚固於這副軀殼,連己身為何存在都毫無記憶。
  付喪神獲得了人類的體魄,亦被加諸了情感,他卻沒能弄明白這些無以名狀之物……或說不擅於應對情感的起伏會更貼切些。
  然而何謂喜?何謂怒?何謂悲?刀劍又何謂『情感』?
  一切都太過陌生,令他無所適從。
  ——若是將外界事物都置於身外、不去接觸的話,他或許還能尋回身為刀劍的本質。
  少年本是這麼決定的。
  但是,那位賦予他人身的審神者總是一再擾亂他的預想。
  「……別碰我。」不知道第幾次的,骨喰推開了少女的手,被撫過的頭頂好似還殘留著觸感,溫溫暖暖地、連思緒彷彿都要飄忽起來,他並不習慣,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對『被撫摸』這件事有什麼感觸,反應過來之時,他又再一次地排斥了審神者。
  少女愣然片刻,隨即慌忙地向他致歉,愧疚的神色再度令少年感到不知所措,他後退了一步,最終選擇撇頭離開。
  話語是影響情感最強烈的媒介,他卻無法運用妥當。
  平靜下來。
  ……必須、平靜下來。
  牧草的氣味驀然竄進鼻腔,骨喰惶然抬頭,馬廄登時映入眼簾,他沒有猶豫太多,遵從了身體的本能,緩緩踏入馬群之間。
  駿馬的吸氣與吐息聲格外響亮,且富有令人沉靜下來的規律,少年直視著牠們曜黑的眸子,總有種觀望著星空的感覺。
  或許是對馬匹存有印象,抑或是草堆的氣味令他感到懷念,骨喰很快便忘卻了心亂。他不自覺地伸出雙手,小心地觸上馬兒的面頰,肌膚的溫熱和呼吸的顫動就像在提醒著他感官的存在,若是刀劍的話,怎能如此碰觸牠們?
  「……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嗎?」喃喃自語著,少年忍不住撫摸起眼前英偉而優美的生物,從面龐到脖頸、手掌直滑項背,順著肌肉的線條撫過,骨喰感覺得到馬兒的舒緩,影響著他也放鬆神經,連氛圍都不再那麼難以接近。
  動物對於善惡極其敏感,越是靈性則越發敏銳,在少年撫摸不久,馬兒驀然後退了幾步,並垂低脖頸,用鼻骨抵向他的額頭,當骨喰仍困惑之際,又猝不及防地舔了他一記。
  「……唔!」略為驚嚇地瞪大眼,骨喰立刻收回了手,再度與馬兒的目光相接,他能明確地感受到牠的愉快,似乎正昭示著對方享受著被撫摸的過程。
  憶起方才被摸頭的事情,少年停頓在原地,遲疑地拍上自己的腦袋。
  這種感覺、是喜歡的意思嗎?
  那麼,他——
  「太好了,你在這裡啊!」清亮的聲音在骨喰恍悟的剎那響起,少女審神者稍微平復紊亂的呼吸之後,擔憂地朝他走來:「我還以為你生氣了,為什麼到馬廄來呢?」
  見對方頰邊的薄汗,骨喰噎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老實地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
  這時,一邊的駿馬忽然發出噴息,似乎不滿意於他的臨陣退縮,連蹄子都蹬了起來,見此情形,少年立刻將關注放回牠身上,沉聲拍撫道:「抱歉,冷落你了。」
  「牠在向你撒嬌?」瞪圓了漂亮的眸子,審神者好奇地靠近查看,見馬兒半瞇起眼的模樣,忍不住低笑了起來:「看起來很享受呢!」
  思緒再度銜接回軌路,骨喰出神地拂過馬的面頰,聲音越說越細:「嗯,馬是喜歡被撫摸的……或許、我也是。」
  空氣靜寂下來,兀剩嘶鳴與鼻息,少女背著手站在一邊,臉上依舊掛有溫婉的笑意,顯然並不在意方才被少年拒絕一事。
  拍撫一陣,骨喰忽然望向她,紫曜石般的眼眸透徹澄然,連面容都柔和了下來:「要摸摸看嗎?」
  聞言,對方出現明顯的愣怔,正當他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細白的手竟拍向他的頭頂,緩慢地撫摸了起來,少女亦浮現高興的笑意,淺藍色的眸子彎彎地,就像兩弦月牙般:「好,乖孩子、乖孩子。」
  「……!」沒能反應過來,骨喰下意識地想避開頭頂傳來酥麻與溫暖,卻還是按捺住自身的慣性,僵硬地站在原地。
  若要為這種感覺取一個名字,或許、就是『舒服』吧。
  漲熱起面龐,少年任對方摸得心滿意足後,才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澄清道:「……我不是說摸我。」
  「欸?」意識到自身的誤會,少女的臉龐登時像燒沸的水壺般炸紅開來,她慌亂地收回手,緊張地看著他:「抱歉,我剛剛以為你是說……」
  骨喰搖搖頭,彆扭地撇開目光:「別在意。」
  因為、並不討厭。
  驚訝地瞪大眼,少女的目光移向被刀劍男士具現化出來的粉花,她一時憋不住笑意,噗哧地低笑出聲,而少年也因此蹙起眉間,似乎無法調適自身羞赧的情緒,再度撇頭離開。
  「啊啊,我不笑了,你別生氣啦,骨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