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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解、误会、诡计、算计,种种摆在明面也划不清正误的因缘将他们脑内属于对方的面孔一键删除,即使一郎回忆起来,首先闪现在脑海的也不过是最后的最后,左马刻那双愤怒的、猩红的眼,似是龟裂的土地之上流血的圆月,曾经击掌时藏在睫毛后的笑意与信任,都被筛到了地层以下的夹缝里,藏在了肮脏的泥土的最深处,直到这些崭新的回忆裹上一层陈旧的包浆,被一年又一年走过的时间侵袭得腐朽,再被后来人作为珍贵的文物挖掘,修复、陈列,摆在展台上,他们被动也主动地在推攘间重新并肩,作为敌人、作为盟友,但是,从前也不会降临于现在。 倒像是两句被废弃的歌词。一郎心道,即使现在被从废纸篓里捡出,与之相配的歌曲也调整了曲调——那又怎么样。 他伸出手指,用指尖碰了下左马刻的发尖。这位横滨闻名的黑道先生就算是闭着眼,表情也捏出了一股子蛮横无理的刚硬味,丝毫不像在休憩,发丝倒是柔软得紧,也不知道护发素抹了多少。 “啪。”一郎的手还未将动作继续,就被左马刻毫不留情地拍开。这人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受着地心引力的牵引一路往下,露出了暴躁的征兆,附带上一句买一送一般的:“大早上的,你干啥?” “没什么。”一郎收回手,说得义正言辞,“我啊,刚才只是在想,你好久没有梳大背头了。” “是吗?”左马刻半睁开了一只眼,过长的睫毛顺着眼角的朝向上翘着,看着像是染着丝笑意,一巴掌却直接拍在了一郎脑后,“小鬼,如果这就是你为吵醒我找的借口,你……” 一郎懒得听他说下去,不用听也知道,听到句号末尾也只有废话。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这家伙除了洋腔洋调会的也只有那么几句威胁,除了扫人兴致也别无他用了。于是,他回敬了一巴掌捂在人嘴上。 “你说啥呢,吵的明明是你自己。”一郎扯了下嘴角,“好了,我知道了,除了东京湾的水泥柱、横滨的城墙缝,还有其他的吗?” 左马刻扒开他的手,额角抽搐,就骂:“管你啥事。” 一郎笑:“有客户来万事屋咨询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偿,我接了。” 他随口扯了句谎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搭档的时候。那时,左马刻还梳着大背头,发胶是他生活开销中占比不小的一块。几乎每天,他都会用厚厚一捧的发胶把微长的前发捋到额后,又把有些长的鬓角梳到耳后,于是,每当一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时,看见的便是左马刻那张嘴角上扬的脸。干净、明丽,但又狂妄得过分。 左马刻碰了下自己的发尾,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面上多了些许恼怒。他说:“废话,你头发不会长长啊!” 左马刻站在一旁边笑边抹发胶,发胶被他舀了一大勺,抹的头发和梳子油光发亮,待他把过长的刘海梳到脑后,只留光洁的前额时,发胶已经在发丝与梳齿间凝固成了块。 “你应该听我的,把刘海梳到后面去。”左马刻对着镜子扭了扭脖子,见发丝没有前飘,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正整理着刘海的一郎,“留在前面还遮挡视线。” 左马刻不在意护具,载着一郎在池袋横冲直闯,赶向各个“赛场”时,也向来是内里一套衬衫工装裤,外套一身皮夹克就打发了,从里到外避嫌似的没有粘上一点儿暴走族或是黑道教父的风格,倒是对发型在乎得很。不论什么时候,一郎总能在这人的衣柜里翻出正常人或许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大量发胶,瓶瓶罐罐堆在一起,几乎要挤的衣服没处放。 一郎果断地露出了拒绝的神态。作为后辈,他自然尊敬着左马刻,但是这份尊敬的覆盖范围,不包括审美。 “那会变成穿着衣服的发胶精吧。”他没忍住小声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哈,你在说什么?”左马刻没听清,猜到了可能的内容,语气里多了分不满,“你刚刚是不是在编排我。” 一郎果断摇了摇头,道:“没,你听错了,左马刻先生,我是说后座不需要。” 如果是平日,他和左马刻的小摩擦都可以Rap battle里发泄,凑热闹的乱数也乐得看他们俩争执中揪住对方的某一点,直骂上推特热门,然后找来二郎、三郎为他们的兄长造势,结果间接地火上浇油,不得不请寂雷出山前来劝架…… 但是,现在不是平时。 “是吗?” “对啊。” “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是事实。” “哦。” 一郎理不好刘海,干脆放弃般随便一扒,让它朝着耳后斜着。他看向左马刻,说:“等会就算对手再弱也别放水。” “怎么可能,我是你吗?”左马刻嘁了声,伸出了拳头,停摆在半空。 “我也不会干这么不尊重人的事。”一郎也握住一个拳,和他碰了碰,“走吧,别让寂雷先生和乱数等太久。” “也是。”左马刻笑了下,话锋却转向另一个主题,“你也不可能一直坐我的后座。” “为什么?” 发胶被随手丢在了茶几上。左马刻呸了声,抱着头盔,一脚踹上一郎臀部,把人踹得一踉跄。 “队友不是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的人,而是要在各方面和我并肩的人。”左马刻说着,戴上了头盔。他的声音闷闷的,如同隔了层看不见的膜。 一郎呲着牙,拍了拍身后被踹出的鞋印,道:“我可不会。” “可不会什么?”左马刻没听懂。 “什么都没有,左马刻先生。”一郎说。 一郎在心里说:“有机会再告诉你。” 但即使六百来天过去了,那天的多余的心情一郎也没有机会再复述了。比起这些细微如萤火一触即散的脆弱的衍生,那日清晨左马刻踩在对手送来的战书上时,明亮如炬的倨傲的赤红的眸,更为令人印象深刻。 只可惜,一次误会分裂了曾经的最强队伍,一郎和左马刻分道扬镳,互相之间的关心问候,亦或者友情爱情,也成了新的禁令。 成立万事屋后,一郎也试着去数过他们交往的日子,短归短,也算不清了。比起反复翻找被丢入垃圾堆的过去,生存、生活,以及后来成立池袋最强的队伍征战division season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即使后来的几年里误会解开,敌对者处心积虑的挑拨被摆上明面,令他们敌对的矛盾也变得可笑,那辆连接池袋与横滨的湘南新宿线,一郎也没有跨上一步。 湘南新宿线从池袋到横滨,中间是跨越新宿的距离,短短三十分钟,也漫长得不敢去等。 追赶者会追上被追赶者的脚步,山田一郎会追上碧棺左马刻。一郎的想法从未改变过。在并肩之前,他不会再跟随在左马刻的身后。 两年又两年,他和左马刻一直保持着惯有的相似与默契,没有言明,没有打破。 两人最后的和解,抑或是复合,是在第四年年末,合欢挽着她的哥哥,敲响了万事屋的门。 “请问有人在吗?” “有!”二郎、三郎看见合欢,率先迎了上去。三人闲聊了一阵,才知道是左马刻有事来找。 两人虽然对左马刻这位兄长的前男友明嘲暗讽了一阵,但碍于合欢和曾经的兄长的面子,也控制了度,绝口不提“发胶精”、“渚薰真人化”这些一踩即炸的雷点。 谁料两人接力似的说了半天,左马刻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只看了合欢一眼,得到合欢劝说的眼神后,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断他们,问:“一郎在吗?” 二郎三郎极其有默契地倒吸了一口气。 “喂,我说,一郎在吗?”左马刻以为他们没听清,加大了音量,又说了一遍。 二郎没好气地说:“不在,寂雷医生找哥哥有事去了。” “哈——”左马刻保持着十足的怀疑,“寂雷医生能有什么事麻烦他的?” “怎么可能告诉你。”三郎说,“客户的任务怎么可能随便说,你在开玩笑吗。” “我看你们怕不是被一郎惯坏了,也不看看我是谁。”被两兄弟连番说了一顿,左马刻扯了扯嘴角,眉头拧成了结,烂脾气就要发作,被合欢戳了下腰部才收敛了怒气。 “哥哥的前男友嘛,谁不知道。”二郎和三郎齐声说到。他们刻意强调了前。 “你们……!” “哥哥,冷静一点,你想想你的正事。”合欢见人要压不住怒气了,连忙劝说。说完,她不等左马刻解释,又看向三郎,“请问一郎君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郎摸出手机看了眼,回答道:“嘛……应该很快的,哥哥说那事他也难处理。” “这样吗,谢谢。” “没什么啦。”二郎说。 “你不要替我发言!”三郎说。 “我和合欢说话还需要你允许吗?”二郎吐了下舌头。 “我和合欢说话你岔什么嘴!”三郎做了个鬼脸回击。 吵死了。拉黑了一郎line和各大社交平台账号的左马刻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旁听着这场熟悉也陌生的争执,忍不住想道。真她妈吵,好久没有这样吵过了。 当月亮统领夜幕的时候,一郎才回到了万事屋,此时二郎三郎都已入睡,合欢也已独自回到了家中,所以当一郎走到门口时,看见的只有左马刻那张将睡不睡的脸。 给他把蒲扇,抑或是旁边多停辆拖车,配上这身衣服倒是真的像个大爷。这是一郎的第一反应。他憋了下笑。 听到脚步声,左马刻也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眼,见是一郎,也不说话,只盯着。 “喂,你来干什么?”发觉左马刻没有骂骂咧咧,只是阴沉着脸看着自己,一郎愣了一秒,自觉将他归类到了“来砸场子的”分区,就他而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是值得左马刻亲自登门拜访的,于是开口时,一郎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余光瞥着人的脸,挥了挥手,就做了个送客的姿势,“今天我很累了,但是你要是觉得上次battle没打爽,打趴你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啊啊,果然就不该听合欢的过来。”左马刻小声嘀咕了句,又大声道,“打你还需要我亲自来?我队伍里随便拎一个人也够打趴你了。” “啊?你个妹控混蛋说什么呢,”一郎果不其然被激怒了,撸起袖子就要掏麦克风,“信不信我一句歌词就让你命丧池袋!” “哈?你这个弟控混蛋开什么玩笑?我是来委托任务的,我是客户,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客户的?你这个服务态度我劝你别做什么万事屋了,先去培训一下什么叫服务比较靠谱。” 一郎愣,一时忘了反驳:“左马刻,你不是自称横滨的王者吗,还能有事委托我,委托我自砸招牌还是委托我假装输给你?” “我还需要你打假赛?”左马刻眉眼里颇有些不屑,一时也忘了来的目的,转而问道,“寂雷先生喊你有什么事……不能说就算了。” “也不是不能说,本来我也准备去找你的。”一郎说。今天下午在寂雷家帮忙的时候,他蓦得回想起那些他、左马刻先生、乱数先生以及寂雷先生四人一同度过的日子,算不上多难忘怀,只是一旦习惯这些是回不去的时间节点后,每看见相似、或重临故地,那些回忆总会控制不住地涌上脑海,让他不得不去回忆。左马刻先生不知囤了多少的发胶,乱数先生吃不完的棒棒糖,还有寂雷先生各色的橡皮筋,它们构成了山田一郎回忆里的T.D.D,众人称道的TheDirtyDawg,只可惜现在乱数先生的时间以秒为单位开始倒数,左马刻先生也变为了混蛋左马刻,寂雷先生放下了头发,他也能自立于池袋了。 左马刻注意到了一郎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总是昂扬的青年脸上被撬开了一丝缝,飘出了一缕几乎不可查的茫然。左马刻想像过去一样搭上一郎的肩揉乱他的头发告诉他“没关系,这有啥,还有我。”但可惜,他的手探不出去,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变作一声干咳,一声淡淡的:“你矫情什么,所以说到底发生了啥,是寂雷先生出事了还是乱数那个嬉皮笑脸的混蛋咋了?” 一郎愣了下,多年的纠葛让他觉察到了点什么,表情顿时有些奇怪:“你在关心我?” 左马刻呵:“谁她妈在关心你啊。” “那你在关心谁?” “我关心谁需要告诉你吗,你怎么就觉得我在关心了,哈——还是说本大爷问都不能问?” “的确不需要告诉我。”一郎说着耸了耸肩,“我也无所谓,我们俩只是普通对手关系。”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郎。”左马刻自觉被一郎的话膈应到了,有些焦燥地跺了跺脚,又摸荷包,这才想起来一下午的等待早就耗空了他的烟盒,他没有等一郎作答,又继续道,“我管你把我当什么了,前男友也好前炮友也好敌对者也好前队友也好——总之,先告诉我寂雷先生喊你去说了什么。” 一郎皱着眉反驳:“你这个混蛋才是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有话能不能直说,弯弯绕绕你觉得谁能听得懂啊,你又不是我弟弟我才懒得搞懂你没什么内涵的话中话呢。” “你……” “寂雷先生喊我去是因为乱数。” “啊啊,果然是乱数那混蛋……他怎么了。” “乱数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草。说了句废话。” “你知道就好啊。” “你这家伙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说啥混账话呢!” “那你知道,乱数是人造吗?” “嗯……大概猜到了。” “我以为你不知道的。” “小鬼,你不要总是自以为,大人比你想的要更强。好歹曾经是队友,看不出来才应该去地狱里反思一下。” “或许你说的对。你也知道,人造都有期限,寂雷先生喊我去,是让我帮忙找天谷奴,那个制造者。他还跟我说,如果找不到,就去找你,一起去一趟他那,收拾完残局,我们四人还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 “哦。行。我知道了。有烟吗?” “你的脑子里只有烟了吗?”一郎话里带着鄙夷,但还是在荷包里摸了摸,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 “怎么都弯了?”左马刻问,“还破了,你就抽这种便宜货?” 一郎瞪他:“这是寂雷先生的烟,我没抽。” “哦。”左马刻熟门熟路掏出打火机点烟深吸了口,半阖着眼,转头对着一郎吐烟圈。白烟呛鼻,带着刻薄而又强硬的味道,直勾勾地砸在一郎脸上,把人刺激得咳嗽不停。 于是一郎砸了左马刻一拳,力道倒也不大,只是直直打在了左马刻的心脏上。 “你问完了,该我提问了,你跑我这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有个很重要的事委托给你。” “左马刻你脑子没事吧?委托我?”一郎一时也顾不得消沉了,满面震惊,甚至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横滨所在的方向,“你?要事?委托我?” 左马刻啧了声,弹了弹烟:“怎么?你不是万事屋吗,难不成其实是万事不干屋,呵。” “那你先说说是啥,先说好,如果是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另请高明吧。” “你是帮人遛狗遛傻了吗,这种事情谁会找万事屋。”左马刻说话时噙着笑,他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没有直视一郎,视线却固执地落在了人身上。 一郎抖了抖:“那你说是什么事吧。” “咳咳。”左马刻的视线已然飘到了一郎头顶。他清了清嗓子,一边回忆着合欢所教一边道,“我想找人。” “哦?” “男,黑头发,二十多岁,有颗泪痣,偏瘦。性格的话,以前很乖,现在脾气不好咋咋呼呼跟母鸡一样。” 一郎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然后呢,黑头发有泪痣的男人世界上那么多,你这信息太模糊了我怎么找?” “哈?”左马刻怒,“我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我要找谁?你这个白痴弟控!” “你才是白痴吧!要我找人说个这么大众的信息,你当我是人脸识别系统呢!” “蠢货。”左马刻将烟捻灭,一把将一郎拽到面前,一郎同他几乎一般高,一贴近,视线就撞在一起。左马刻没有回避,“过来。” “你——” “你给大爷我听好了。”左马刻掰着一郎的脸,缓缓道,“这家伙可不是路边随便什么人,虽然他有着普通到路人甲都怀疑是假名的名字,但是他不是那随便什么废物都可以是的。” “嗯……” “他是我想……啊啊……我想找的、我的男朋友,之前他是我的前男友。”左马刻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一郎一时以为听错了,愣在了那。 左马刻吐了口烟,像是叹了口气。 “听不懂是吗?”左马刻道。 一郎感觉头脑已然炸开,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幻听了,还是左马刻被发胶糊脑子了,竟是直接失语,半晌才带着怒意说道:“你说什么鬼话,发疯倒是去寂雷先生那开药啊!” 一郎的反应出乎左马刻的意料,他万万没有想到,合欢多次叮嘱不要发怒的自己还存着理智,一郎反倒是蒙了。 也是,一郎不是当年生活维艰的半大的小鬼头了,他也不是那年想着对人好,却轻而易举败给误解的大哥,那道结梗在两人之间太久,自己把绳子打出了结,就别想解开后恢复原样,他以为他习惯了,但从来都没有,他以为一郎也习惯了,或许答案也不过一个不。 他们比任何两人都相像,所以左马刻知道,这小朋友像只刺猬,两边扎手,刺头,内里却软得不行。左马刻触碰他的刺,捧起他的脸亲吻他。 “那这样你听懂了吗?我要找的那个男朋友,你给我找到他。” 合欢提议去万事屋探望三兄弟时,左马刻正在厨房煮汤。他特意去池袋出名的店里买的乌鸡,想给逐渐抽条成大人的大学生妹妹补补学校里缺失的营养。听见合欢的话,他顿了几秒,自以为果断地说了声:“不。” “为什么呢,哥哥。”合欢没有在意他摇摇欲坠的“果断”,坐在沙发上吸了口珍珠奶茶,腮帮鼓鼓声音含糊地问道,“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哦,是和好了。”左马刻说着,旋着手腕搅动汤汁。搅了一半,他看了眼钟,又盖上了锅盖 倚着墙,双手插裤兜,整一副管我屁事的姿态,“少喝奶茶,等会喝汤。” “好好好,我不喝了。”合欢笑着应道,乖巧地把奶茶推到桌子另一边,“其实啊,我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今天碰见了一郎君哦。” “一郎?”左马刻身形一僵,几乎连声音也一同僵住了。他似是毫不在意地问道:“他来横滨了?他这么多年没来过横滨现在舍得来了?” “没有啦,我是在涩谷遇到一郎君的哦,他说饴村乱数先生找他有事。” “哦,涩谷啊,什么?他没有来横滨?” “哥哥,其实你很想他来吧。” “他来不来管我屁事,我在意他个鬼。” “那哥哥就是不在意了?” “他来不来我无所谓,没有说他来或者不来可以引起我情绪波动的意思。” “我知道的哦,哥哥。”合欢只是笑,没有反驳:“一郎君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眼底都是黑眼圈。想想也是呢。我同他差不多大,却一直有哥哥一直照顾我,一郎君这些年来一直一个人努力呢。” 左马刻啧:“小鬼就该有小鬼的样子啊,以前也是,他总是不要命折腾自己。” “哥哥你也是,不要光说一郎君哦,如果可以,一郎君也会想着依赖别人吧。”合欢双手交叠搁在膝上,看了眼窗外,又扭头看向左马刻,“也许他不来见你,你应该去见见他,哥哥。” “合欢,你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毕竟这是我的目的嘛。” “……再说吧。”左马刻看着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汤快熬好了,先喝汤。” “好。”合欢笑。 “好。”一郎也笑。 左马刻猛回头,才发现客厅里没有一郎,一郎没有对他笑。 十七岁的一郎梦见了乱数,梦里乱数的背上插着机械翅膀。齿轮与钢铁铸造的翅膀拍打着风,颤巍巍地带着他小小的身子飘向远方。 一郎觉得陌生,便问,你是谁? 于是乱数哈哈笑着:“你问我是谁?我啊,我是花园里的小矮人哦。百花生日要到了,我要回到我的故乡啦。” 一郎问,你的故乡在哪? “在你的脚下哦,小男孩,你脚下踩着的土地以下几万里,都是我的故乡哦,嘿嘿,是不是很好玩呀。”乱数夸张地伸展着手臂,像是在伸懒腰,罢了真意味不明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朝一郎挥手,“哈哈哈时间到啦,我该回去啦,拜拜。” 没等一郎再问,乱数猝然闭上了眼,如同被拔掉了电源,月光清冷,只能在他身上映出一片黄,是金属的反光。 乱数像一块无机质的废铁一样,坠落又坠落,砸在地上,埋入土里,又立起一道无字的石碑,悄然似是从未拥有过生命。 一郎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金龟攀升,贫瘠的土地也开出了花朵,他从梦里醒来。 一郎将这一段讲给左马刻听。 左马刻大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有些别扭地安慰道:“明天还要一起垂钓,有问题明天再一起去问那个家伙就是了。” 一郎点了点头。 次日碰面约在了一家咖啡厅,左马刻给一郎点了杯爱尔兰咖啡,一郎满怀感激地道完谢,捧着氤氲着水汽的杯子盯着左马刻眼睛看。 “干啥?又想到了那个梦?”左马刻语气平淡地问道。 一郎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那种会被梦境吓到的小女孩。” “喝咖啡。” “好。”一郎笑,“我在想,左马刻先生你的眼睛,真好看。” “是吗。”左马刻没想到一郎会突然这样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头看天花板,“嗯。” “不如我去打一对耳洞吧。”一郎提议。 “为什么突然想打耳洞了,之前你都嫌疼不干。”左马刻语气奇怪。 “嗯……是……” 一郎话未说完,就被人从身后遮住了眼。 “锵锵锵!猜猜我是谁!” 一郎叹了口气,配合地问道:“乱数,你是谁?” “哦呀呀你这不是说出我的名字了吗!太敷衍啦,一郎!不过不要紧,我会好好回答你的哼哼。”乱数颇为失望地说完,又压低声线,凑到一郎耳边,小声道,“你问我是谁?我啊,我是花园里的小矮人哦。”乱数松开手。 一郎满是惊诧地回过头,看见他正对自己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丑。 一郎和左马刻同时起身,向小丑身后那人点头致意:“寂雷先生,早。” “早上好,一郎,左马刻,东西都带齐了吧。” “带齐了。” “那我们一同喝完咖啡,就出发吧。” “没问题” “喝咖啡啊!好啊!今天是左马刻大人请客吗?”乱数凑过来。 “我请你喝吧。”寂雷赶在左马刻被乱数撩成不断膨胀的河豚前说,“你拿着我的钱包去点吧。” “哇——寂雷,你这样让我好惊喜哟!”乱数夸张地抓着寂雷的手臂摆了摆,把寂雷摸出来的钱包又塞回了原处,“我自己请自己喝就可以哦!寂雷喝什么,我请你喝哦,我前几天刚设计完一个大项目呢,拿到了不少好处哟!” “那叫工资。”寂雷无奈,“那谢谢你了,饴村。我和你一样吧。” “我口味很奇怪的哟!” “没问题。” “好的哟!”乱数说着,蹦蹦跳跳地去了前台。 寂雷看了他一眼,落坐在一郎旁边。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 “寂雷先生。”左马刻道,“可能等会要等一下我和一郎。” “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遇到了挑衅的人?” “不,那倒没有,因为有约,今天我和一郎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左马刻顶着寂雷颇感意外的眼神,指了指一郎道,“这家伙刚刚说想打耳洞。” “哦,这样啊,没关系的,我和饴村也可以一起去,重要的队友做出了新的决定,能在旁边观看全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呢。” 左马刻应了声好。 一郎没有讲出那个梦。 最后,四人陪同一郎打了耳洞。就在路边一家普普通通的饰品店。 进店时左马刻倒是随口一般说了句:“不疼也没啥。” 这句话被乱数以“过于老妈子形象崩塌原来你是这样的左马刻大人”为由嘲笑了半分钟,招致左马刻恼羞成怒,扬言要开麦克风跟乱数就地battle。 寂雷倒是没在意他们的吵闹,见店员似是对左马刻有些畏惧,不敢上手,主动接过了工具,对一郎道:“我来帮你打吧,我有经验,以前帮同事给病人打过。” 一郎点了点头:“我都可以的,寂雷先生。左马刻也是,一进店就瞪别人,这个暴躁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换作一郎也会一样哦,我觉得。”寂雷说,“你们俩都很在意对方。” “是、是吗。” “是的呢。”寂雷笑,手上倒是很快将准备工作做好了,“不用枪打,我给你手推,需要先给你揉一下耳垂,这样会没有那么痛。” 一郎点了点头:“按您说的来。” 寂雷取下手套,搁在一边,拆开一包酒精棉片,用它包裹住一郎的耳垂后,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一郎喊左马刻,左马刻便不理会乱数了,绕到一郎跟前,半弯着腰观察寂雷的动作:“怎么了,怕?” “我才不怕!”一郎有些生气,指着不远处货架,“左马刻先生,第一排第一个那个耳钉,我想看看。” “现在不能戴自己的耳钉哦。”寂雷提醒到,“等一个月左右再换自己的耳钉比较好。” “啊……”一郎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一个月到半个月,也不算很久嘛。左马刻先生,帮我拿来看看可以吗?” 左马刻点了点头,就去到一郎所说的货架前,看见了他说的耳钉。普普通通的款式,只是嵌着对红色的石头。 乱数站在旁边的货架前,一眼瞟到了它:“诶,它跟左马刻的眼睛好像呢。” “废话。”左马刻说着想起了一郎的话,延伸的联想让他的耳尖有些发烫,“不像我难不成要像你。” “哇,好凶哟,左马刻大人好可怕——”乱数嘻嘻笑。 左马刻哼了声,取下那对耳钉,拍到前台桌子上,要店员结账。 刚付完钱,他听着身后一郎发出一声痛呼。 “第一个,打好了。”寂雷说,“是有点疼吗?” “谢谢医生,不疼,就是感觉有点奇妙。” “那我们继续。” “第二个我来帮他打吧。” 发动机预热以后,左马刻握紧离合器,挂上档。刚起步的时候,速度尚还没有达到峰值,左马刻头戴着头盔,嘴里嚼着西瓜味的口香糖,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一郎环着他的腰,就着这个动作,摸向了他的荷包,那里被乱数塞了几颗糖。 “抱紧我,也不怕摔下去。”左马刻说。 “哦,知道。”一郎摸到了糖,掏出来剥开糖纸,就把这半透明的白色硬质糖果喂到了嘴里。 “好腻。”他说。 左马刻笑:“乱数不是一直喜欢吃这种甜腻东西吗。喂,你怎么还松开手了,是想被吹翻摔死在马路上吗?” 一郎呸,瞎说什么,毒奶,一手还是乖乖圈住了左马刻。 接着,他如同舒展羽翼般伸出另一只手,高举向太阳——他想象自己是一只飞鸟。他像是一只被锁在机车后座的飞鸟,周遭的风景与自由的天空就在他的翅膀再展开就能触及的地方。他大声笑着,在此刻,直到那相隔几毫米的距离以千米每分的速度倒带,隔阂被拉扯成天堑,沟渠被撕扯成沟壑,他不得不继续被锁在这几十平方厘米的座位上。 就像四年前,不,一郎想,和四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他张了张口,T.D.D LEGEND的歌词已经蹿到了嗓眼,如果他唱了,“几乎”就可以废弃掉,如果他没有唱——他又抿上了唇,将欲出的声音吞回了了喉管,压缩进肋骨后跳动的鲜红,让心脏带着这些无用的行为一起,压迫着血液飞速流动,维持着他的“活着”。 没什么需要一模一样。一郎伸出的那只手握成了一只拳,在半空挥了挥,像是在击倒着一个又一个幻觉,他打碎了左马刻的幻象。 一郎收回手,手掌搭在身前人裹着皮衣的后背上,碰着硬梆梆的,就像左马刻他这个人一样。 左马刻回头瞥了他一眼。 “干什么?”左马刻问。 “没啥。”一郎说。 左马刻有些长的发尾被风吹得向后竖,有几根就扎在他脸上,像是炸毛的猫立起的尾巴,痒得紧。一郎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属于Buster Bros的歌。 “我们经常四个人一起吃饭、去海边钓鱼,还一起打过保龄球呢。” “真的假的?!” “是真的。” 乱数和左马刻为谁钓的鱼多杠上了。 两个看起来与“钓鱼高手”这个标签无关的人,偏偏是四人中最擅长垂钓的。 一郎静不下心,大半心思落在手机上,只分了少得可怜的一点注意力给浮漂,看到剧情紧张处,还会扯着左马刻或者寂雷讨论后续发展。乱数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家伙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书,知道多少事,一郎每看一本新漫画他都能凭本事剧透,跟他讨论实在丧失阅读乐趣。 见那两人发力,一郎也不想着打扰左马刻了,干脆搬着小板凳坐到寂雷旁边,讲起了剧情。 寂雷不看jump,但是乐得听一郎讲,他爱听有趣的故事。 一郎讲完了排球少年,就开始讲银魂。你说,一个好好的运动番为什么讨论起了天才与凡人这种大道,一个好好的搞笑番为什么硬灌起了鸡汤突然死了人。 寂雷笑得像尊如来佛:“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时间永远最残酷,它塑造出有趣的人,也毁掉有趣的人。” 一郎说是,但是如果能不变就好了。 “什么不变。” “好多。主要是像我们这样的关系。我,左马刻,寂雷先生,乱数,我们这样,四个人一起的日子。” “不管日后如何,起码它们存在过。”寂雷像是在承诺,“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哈哈哈,我也是。”一郎笑得爽朗,“不过我得变强,不能一直依靠左马刻,我也想成为他的依靠。” “他虽然没有说,但是我们这些旁观者也知道,你已经是了。” “哈哈哈还没有,我还不够强,不过我会很快变得更强的。” “一郎,这些话如果是跟左马刻说,会比跟我说效果要好。” “是吗,我想等我做到了以后再告诉他我的决心。” “我们是队伍,你是我们四人中最小的一位,不要总想着独自承担,有难处,不仅是左马刻,我们也会帮你。” “谢谢你,寂雷先生。”一郎说,“就像乱数说的,我们是posse啊。” 寂雷无奈地笑:“他还说,我们是parent friend。” “喔,说得对!”一郎挥了挥拳头,笑着唱到,“The Dirty Dawg is in the house Yo!” 另一边的乱数听见了,丢下钓竿,也跟着嚷道:“The Dirty Dawg ain't nothing afraid of!” 左马刻的怒骂也一同传来:“你搞什么,鱼都吓跑了!” 一郎对他喊:“左马刻先生,轮到你了!” 左马刻骂了句“小混蛋”,不情不愿地接上:“最棒最强的champion!” 乱数被左马刻的反应逗的哈哈大笑,笑声中,一郎听见寂雷一字一顿说着:“Everybody say T.D.D。” 乱数晃了晃头,唱完了最后的verse,赠予了对手最后一击。他没有回头看兵败如山倒的身后,而是蹦蹦跳跳跑回队友身边,歪着身子,问:“寂雷、一郎,你们想去看流星吗?据说今天有特别难见到的星星呢!” 一郎和寂雷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如他们所想—— “你这混蛋,我呢?”左马刻插进了这段对话。 “谁管你啦。”乱数缩到了寂雷身后,用手臂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他说,“天天自称大爷的左马刻才不会拥有这种情调嘛。” “天天吃棒棒糖的家伙就有了吗!”左马刻被轻而易举地激怒了,举起了未关闭的麦克风,就要开唱,一郎攥住了他的手。 “别动怒啊,左马刻,乱数,你也是,寂雷先生,你别护着他。” 寂雷往旁边迈了一步,说:“饴村君,自己惹出来的事要自己解决。” 乱数朝着他迈了一步,捏着嗓子发出“呜呜”的哭声:“明明是左马刻脾气太暴躁啦!” 一郎点了点头:“嗯,也没说错。” 左马刻不满:“难道不是他先欠揍?” 一郎继续点头:“嗯嗯,也是对的。” 左马刻瘪了瘪嘴。 寂雷笑着续上了尾。他说:“既无正解,也无谬误。” “我们还一起去看过流星雨,在一次对决以后。”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就连那几个人都能在一起看流星雨,不对,不对,明明经常有流星雨,我却一次都没有看过,只能看见加班加班加班加班……” “诶,那个碧棺左马刻居然会看流星雨?” “他们也是普通人啊。”寂雷提起嘴角,眼底却多了几分晦涩难懂的情绪波动。 “也是哦。” “那天饴村君带着我拦下了一辆的士,先去到了海边。” 夜里的沙滩失去了太阳的照耀变得暗淡而沉默,一眼望去,只能记住不断冲击着它的深蓝色的大海。不定、未定,难懂、不懂,无人能为它编写出一部细致到每一滴海水的解读手册,就像…… 寂雷想了想,看向身侧正叼着根棒棒糖的饴村乱数。这位著名的服装设计师此刻正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嘴角扬起,牙如一排整齐排列的贝壳,只有那双在柠檬黄色的月光下玻璃珠般的瞳孔被挡在了微卷的睫毛之后,看不清楚。 对,就像乱数君一样。寂雷笃定了。神秘如一方被镜头截取的宇宙,哪怕钻研透了某一时刻,也不过是邈远的一隅,但是,宇宙那么大,那么远,没有尽头。 乱数抬头冲他笑,一手却挡在嘴边,像是准备说悄悄话。 “哼哼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寂雷。”乱数咧着嘴,促狭似的只眯起一只眼,,等他低下头,“那就是——老是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小心长皱纹哦!” 独步又喝下了一口酒,说:“性格真糟糕啊。” “是啊。”寂雷没有反驳,“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我想,饴村君的窗户后面,住着一位哑巴。” “是病人呢!”醉酒的一二三叫嚷着,“医生没有治不好的病人!” 寂雷挂上了面诊时招牌的笑容,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说:“不是的,人类和医学都有着他们必然的极限。” “听不懂呢!” “那另外两位呢?” “流星坠落的时候,他们还在赶来的公路上。” 一郎坐在左马刻车的后座,耳边是簌簌响过的风声。 左马刻说,喂,一郎,看天空。 一郎抬头看。 此时,报道里声称的千年一遇的流星雨擦亮了夜空的边界,燃着火与星光缀满了漫天的黑。它们不是为谁而来,此时却带着千万点的光辉朝着公路上驶进的二人涌来,盛大、光明,有些刺眼。像是一柄星空投下的巨剑。嗖。几乎就在眨眼间,就穿透了一郎的心脏,将他和前座这位白发的先生钉在了这辆嘶吼着的“隼”上。 一如连接天地与生灵的巨锁。 一郎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了,只剩下唯一的一点神智用在了抱紧了左马刻的腰上。 他大喊:“左马刻先生,快加速!” 一郎带着左马刻赶到新宿时,寂雷正站在出站口静静等待,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不再像一尊佛,多了许些人样。 “招呼就不必了,先去我家那边。”寂雷没有多说,快步领着他们往外走,“饴村和他的队友们也在那等着。” “喔,好。”左马刻应。 “对不起,寂雷先生,我没有找到他。” “没事的,一郎,这个委托是我强人所难了,我早就有所准备,那些家伙们也是。” 左马刻猛力揉了揉一郎头,也不说话,揽住这黑发小朋友的肩勾着他跟上寂雷的脚步。 寂雷说:“可能下一次就是道别了。” “你问……嗞……我是谁?我、我啊,我是……嗞……花园里的、的小矮人哦。”乱数躺在白色的床上,迟钝而又机械地张开双臂,笑得纯真无暇,一如多年前一郎的梦境。 一郎问:“那他是谁?” “啊,你问他、他……嗞……是……Ymir哦,很……嗞……厉害吧!” “啊,你问他,他啊,是Ymir哦,很厉害吧。”乱数头顶白毛巾坐在岸边,脚一下一下击着水面,制造着一朵朵水花,他似乎很喜欢这儿,却没有下温泉,看见一郎指着寂雷向他提问时,咯咯笑着,像林中的妖精。 左马刻和一郎已经泡在了温泉汤里,白雾样的水蒸气把靠在一起的两人烤得形同两只朱红的海虾,靠着面子和毅力强撑着。寂雷刚出更衣室,裹着毛巾坐在乱数身边。 “Ymir是啥?”左马刻问。 “你说Ymir是什么?诶——啊哈哈原来左马刻大人不知道这个呀,我记住啦。”乱数掩着嘴,表情浮夸地表达自己的惊讶。 左马刻刚想站起身跟乱数对峙,就被一郎拽着手臂强行留在原位。 乱数吐着舌做鬼脸:“略略略,来打我呀,你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寂雷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头:“你别老是撩左马刻,待会一郎就该拉不住了。”” 乱数点点头,挽上寂雷的手。 “那是个啥?”左马刻转而问一郎。 “Ymir是北欧神话里的冰巨人。”一郎解释道。 “哈哈哈,一郎说的没错噢,是冰巨人依弥尔,是不是和寂雷很搭?”乱数说话时,目光停在寂雷身上,表情颇有些得意。 “嘛,的确。”左马刻勉为其难表示认同,就身高而言,小矮人和冰巨人,的确适合这两人。 “很像是吧,我也觉得呢,毕竟寂雷很高啊,像个巨人一样呢,很有安全感噢。” 寂雷叹了口气:“饴村……” “锵锵锵!我是花园里的小矮人,寂雷是冰霜巨人~”乱数靠在寂雷身上,挥舞着手,那手臂像是名家的指挥棒,他所指的地方,星辰的歌也为他奏响,于是他轻声哼唱着陌生的歌谣,“小矮人要埋葬在花园里,花园的深处才是他的家,那是神为他选择的故乡……” “嗞——” “嗞嗞……嗞。” 他们穿着私服去,一身黑西服回。 乱数在最后,没有闭上眼,他停止了无限期的读条和复读,面若冰霜,咯吱咯吱,扭动着脖颈,冷冷地扫过屋内的人们。 满面泪的一郎、沉默地吞云吐雾的左马刻、脸色苍白的Fling Posse,还有,寂雷,活着的、有灵魂的寂雷——他们在为自己送别。 乱数听见自己发出无机质的声音,冷如从极地挖出的冰,又裹挟着热带的疾风骤雨,一字一字,挤的零件都要散架。 乱数说:“臭老头,你还活着。” 寂雷喊:“乱数。” 乱数继续说:“那就好好活着。” 一郎回家时,和左马刻同路。 太晚了,跟我先回横滨睡一晚。左马刻以这个理由把他拐回了家。几年前有一段时间,一郎也住在这个家里,那会合欢住在学校,家里只有他和左马刻两个人,有些空旷,不过住得刚刚好。现在又是这样。 一郎进门时习惯性地开了灯。左马刻给他递拖鞋,还是以前那双,像被洗过不少次,旧了不少,也小了。一郎试了下就脱下了,换上了原本属于左马刻的鞋,刚刚好,还挺合脚。 “我去书房睡。”一郎主动提出道。 “随你便。”左马刻说,“你先去洗。” “喔。”一郎撇了撇嘴,“我没有带换洗。” 左马刻愣了一秒,道:“用我的,自己去拿。” 一郎洗完澡,头顶着毛巾坐床上玩手机。左马刻的衬衣他穿着刚刚好,就是有些受不了这秧歌style的审美,仍旧套着自己的外套。 今日世界和平,无事发生,jump没有更新。 虽然一郎很想这样说,但今天的确不是一个光明的日子。 他无数次反刍未成年时期的那个梦,中王区的大决战给了他真实又残酷的备选项,他选择性地去乐观地想,然而只等到如今再次被现实浇醒,被真相排挤到悬崖边。他脚边不是深渊,深渊被一座石碑拦在他面前,那是乱数的墓碑。 一郎揉了揉眼,感觉眼角有些疼,明明没有哭。 他们都看见了坠落又坠落的小矮人,却没有一个人去接住他。 一郎放下手机,仰躺在床上。 曾经他的身边还躺着一只白毛的刺猬,那只有些傻有些憨还有些凶的刺猬拔掉了身上的刺凑近他。两只刺猬谈恋爱是没有前途的,他想这么说,最后还是输给了面前那一捧讨好的刺,于是他也卸下身上的尖锐,献给那只刺猬。所向披靡,他对刺猬承诺,直到刺与尖锐,最后成为他们最锋利的武器,被戮了个从头到尾。 他们赢了,同时也输得惨烈,中王区从一开始就操控住了他们,也操控住了牺牲。 但是他们还是赢了,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从新宿登上湘南新宿线,他们不再只能背道而驰,如何去走,将有他们自主选择的答案。 一郎带着手机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门没一会就打开了,露出左马刻有些苍白的脸。 “怎么?”左马刻问。 “我想来你这睡。”一郎说,“好久没有挨着睡了,重新体验一下。” “你是离了爸爸妈妈就睡不着觉的小朋友吗?”左马刻顿了下,似乎惊讶了转瞬,脸上挂上了笑。他侧过身子,让一郎进屋。 一郎没有进去,倚着门框和左马刻干瞪着眼,等人有些不耐烦的情绪了,才垂着头磨磨蹭蹭道:“左马刻,你觉得我来找你一起睡觉,是因为你像我爸妈吗?” 左马刻抿着唇,颇有些不甘:“要不呢?像你哥?” “啊啊啊,左马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一郎甚是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你的委托我接了。” “呼……是吗。”左马刻看起来有些紧张,肩胛肌肉绷紧成了一坨,但又很快放松下来,“早点睡,明天,还要去道别。” “好。” 一郎突然提议过几天去探望乱数。 左马刻刚套上短袖,遮住不久前一郎在他的心口处恶狠狠地留下的牙印。 “行。”左马刻点了点头,“你安排好。”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他的确不知道我们俩复合了的事。” “随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咖喱!” “啊……怎么又是咖喱。你搞清楚啊一郎,我们俩已经吃了一个月咖喱了。” “咖喱吃一辈子也不会腻!” “不不不,”左马刻小声嘀咕,“还是趁早腻了吧。” “昨天是咖喱肥牛,嗯……今天就咖喱鸡排吧!” “咖喱鸡排……哎,算了算了我不做了,今天我请客,我们出去吃。” “啊,谢谢你,左马刻先生!” “唔,嗯,小鬼吃就是了。”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啥?” 一郎叉着腰哈哈笑:“左马刻,今天我请你吃吧。” “你有钱吗?” “当然有啊,这几年我可是一直在好好经营着万事屋!” “是——啊——,遛狗喂猫捉奸代课代工代吃,真是好好在工作呢。” “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你这个名义上的黑道,实际上的无业游民没有资格说我吧!” “黑道怎么就无业游民了!” “黑道你能填在职业栏吗!你说你是黑道,别人八成以为你是珍珠奶茶店店长呢!” “你的万事屋就能填上职业栏了吗!” “能啊,你是猪吗,选择的时候划到选项最下面点其他啊!” “啊啊,果然我还是先揍你一顿比较解气。” “来啊左马刻,吃饭之前先battle一下吧。” “那就谁先倒地不起谁请客。” “喔!” …… “寂雷先生,可能需要你来一趟,嗯,是的,我和左马刻又battle了,一下子没控制住啊。” “嗯,嗯,好,下次我会冷静一点的。” “过几天我们想去看看乱数,您要一起去吗?” “好,等会说。” 一郎丢开手机,同左马刻背贴背躺在地上,想着这样其实也不错。他还是会小心翼翼地观察左马刻,私下里尊敬这位曾经的前辈。但他也明目张胆地霸占与左马刻并肩的位置,私养这只他追赶了2629天的时间才捉住的刺猬。 也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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