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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企圖讓誰來握住牽繩的那一端(6)



他第一次撿到小東西的時候，軟綿綿的小狗在他懷裡翻滾，眼睛要睜不睜，絕對是丟在路邊就要死掉的模樣，這也是一個沒有按下就會失去的開關。



他這麼判斷，替軟綿綿的幼犬找到了能夠待著的家。



既然要養，就要教會規矩，要知道等待跟衝刺的指令，要能夠看得懂手勢，不能太過粗暴也不能過度溫和，建立感情跟獎懲制度，教會汪汪社交，教會牠工作的方法。



他是個還可以的訓養員，他原本一直這麼認為，直到這一刻為止。



小藍迅速在坍塌土石上移動，犬隻的動作謹慎而輕巧，小心避開落石卻又能仔細嗅聞泥土中的味道。



那是他引以為傲的獵犬，是搜救和找物成績一向都傲視其他狗狗的第一名。



並不只是因為訓犬員的功勞而已，小藍已經以此刻的自己證明牠的價值，不，志摩想，他在更早以前就已經被溫柔的巨犬所拯救，掙扎在不同的單位調度間、在如同真空般空洞的假期中回到訓練中心，沒辦法參加工作的小藍和他待在一起，每一次往前投出並被撿回的玩具球，並不只是治癒了狗狗的孤獨而已，同樣撫平了空落掌心的傷痕。



暴雨中，犬科亢奮的吠吼大聲疾呼，志摩張大眼睛，看見小藍挺直了身體，發出了持續的長嚎，那是找到目標物的回應，同時小藍埋下身體，迅速刨起泥濘的土地，巨大的體型帶給牠一般犬隻難以擁有的肌力，龐大的土坑迅速出現在狗狗身後，直到牠能把看起來亂七八糟的人型拖出來為止。



但位置並不理想，志摩一瞬間做出判斷，泥濘的土坡不可能單純靠小藍的蠻力把人拉上來，從那人活動的狀態看起來，顯然也相當虛弱，需要工具才行……



幾乎是一瞬間，志摩便返身往回跑，慶幸距離並不遠，在他和小藍受到襲擊的那一塊坡地上，他抬起頭，在暴雨中還是能清楚看見充當陷阱的麻繩，大概六到八公尺左右，夠用了！



在志摩身旁，小藍跟在他身後一起衝刺下來，甚至比他還要更往前，一俯身就叼起被襲擊時，志摩落在一旁的背包，訓犬員顯然被這突然的舉動搞混了數秒，不過在下一刻他便反應了過來，慣常冷靜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總是知道該做什麼對嗎，聰明的傢伙！”



回應他的，是亢奮而充滿幹勁的汪汪汪。







迅速穿越山徑，伊吹曾經花費了大量時間在奧多摩山區奔跑，並不是為了抓捕嫌犯(在如此風景優美的地方犯罪率顯然遠不及東京市區)，只是為了消耗全身無處可去的熱意。



和在柏油路上奔跑是不一樣，要注意鞋底的反彈，適當的透過身體的躍動降低接觸面的壓力，伊吹全身的血液高速流轉起來，帶動敏銳的感官越發清晰，雨的聲音、周遭枝葉摩擦的聲音，還有最下層轟隆作響的水聲。



在那個方向！



伊吹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幾乎是眨眼間就已經看到寬闊的河道，同時他遼闊的視野也映入正卡在河道中間的男人。



“安藤！！”



已經摘去頭套的男人驚恐地回頭看向伊吹的方向，他並沒有很清楚判斷出伊吹的身分，但作為犯罪者的本能推動他繼續嘗試往河道的另一側前進，可惜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暴漲的河水深度已經遠超出想像，幾乎連脖子都浸泡在水裡的安藤無處可去，伊吹緊盯著他，不停的發出待在那邊等待救援、不要再移動了之類的呼喊。



但這就如同我是警察不要跑之類的，大概是否種負向指令，安藤持續移動他的身體，伊吹牙一咬，他的直覺已經告訴他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他飛快脫去鞋襪和衣物，剛剛奔跑的暖身足夠了，稍微試探了一下水溫後，汪汪刑警以比狗扒式優美無數倍的姿勢躍入水中。



一個一個開關，都要去珍惜。



或許在這時候想起這些有些可笑，但這個道理卻浮現在此刻伊吹的腦袋。



他深信從奧多毛來到芝浦，從這條路跑向那條路，握住誰的手、成為誰的搭檔，經歷的一切和感受到情感，這些繁瑣的日常以及驚天動地的異常都會引導他繼續奔跑下去。



對，就是這個道理。



在泳渡東京灣之後又狂奔過東京街頭(其中一人是騎腳踏車)，最後在九重的尖叫聲一起躺倒在醫院走廊，東京灣搭檔被各自抬進毒物科病房之後，迎接他們的是漫長的治療和復健旅程。



畢竟是警察，體能是不能荒廢的，他們這樣對醫生發出抗議，當然遭到醫護人員統一口徑的嚴正駁回，不能過快提升新陳代謝、需要舒緩的低耗氧運動，建議在家中進行復健運動等等等。



當時九重探視自己的前輩汪汪刑警們，看到的就是缺乏運動而神情萎靡的牧羊犬和杜賓犬各自在病床上挺屍(正確說來只有一個挺屍，另一個正在滿床打滾)，年輕的警視廳明日之星沒有浪費那顆靈巧的頭腦，馬上得到了關於專人游泳池和後續復健課程的建議。



就是這樣，伊吹的腦袋沒有因為冰冷的溪水而凝固，因為是東京灣搭檔(順帶一提，比起志摩垂死掙扎的白眼，伊吹蠻喜歡這個稱號的)，所以泳技都超級棒這點，不是有種龍‧打出龜‧氣功的帥氣感嗎。



善於奔跑的身體同樣善於在水裡前進，伊吹流暢地穿越混濁溪水，在數秒之間便抓住了嗆了好幾口水幾乎下沉的安藤，以單手從背後扣住對方，沒有違抗水流的力量，靠浮力托舉起兩人，刑警遼闊的視野在水流沖刷下也沒放過自己的目標，繃緊全身的肌肉，在最適當的時候爆發出其中的力量。



僅靠單手抓住浮出水面的岩石側面，伊吹猛得出力，將自己和安藤同時甩上岩石的出水面，石面的體積夠大，勉強能讓兩個成年男性立足，伊吹將重心放低，維持蹲踞的姿勢環顧四周，暴雨不僅降低了可見度，對於伊吹和安藤而言，失溫都是數小時後等著他們的危機，同時尚未歇止的雨勢將會持續加劇溪水的漲幅，萬一水面再升高，相較之下失溫都是小事情了……



難道要賭一把嗎，伊吹沉靜下來，緩慢估算自己的體力和河岸的距離，然而就在他瞇著眼睛注視河岸的瞬間，就如同塑膠玩具球之於小藍，對伊吹而言等比重的亮晶晶寶物朝河岸狂奔而來，就算隔著暴雨，他也清楚聽見對方大吼著伊吹藍的聲音。



“小志摩！小志摩！”



用腳維持住昏過去安藤的重心，伊吹歡欣鼓舞朝對方揮手，如果距離夠近他一定會大聲呼喊搭檔我抓到壞蛋啦，這樣的炫耀詞，但同時伊吹心裡也隱約知道，如果他不是表現的這麼活力十足而是顯露出絲毫虛弱的話，他那個比誰都理智的搭檔，可能會直接無視水流和大雨，一頭栽進暴漲的亂流中，拼死來到他身邊。



因為伊吹藍在這裡。



因為志摩想保護他，就如同他想保護志摩那樣，那是不能用腦袋裡任何一根弦去考量的事實。



這樣的認知讓被水打濕的警犬汪汪滿心灼燙，太溫暖了幾乎連大雨都不須畏懼。



然而沒有再讓小藍感動下去，遠方的志摩對他舉起右手，如果不是伊吹超出一般人的視力，大概不可能看到搭檔的手勢，那是一個注意這裡的指令，而在對方的另一隻手上，用來投擲塑膠球的迷你投石器被高高舉起。



伊吹瞪大眼睛，看見那顆被挖了一個洞的塑膠球安放在發射位置，而球體上則固定著一條天知道哪裡找來的麻繩，隨著右手緩慢道數的三、二、一，破舊的塑膠球像昨日早晨那般，被高高拋擲上高空，在大雨跟麻繩的重量拖累下，已經飛不了多遠的地方，然而志摩所瞄準的，不是充滿威脅的犯人，也不是為了消耗小藍體力的遙遠距離，他所注視的，從來都只有讓他移不開視線的明亮標靶。



伊吹注視那顆乾癟、充滿傷痕的殘破不堪塑膠球朝他飛來，他伸長手，以一種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力道將它抓入手中。



“抓住你啦！”



靠著麻繩作為固定，伊吹再次拖著安藤掙扎過河面，啊好累又好冷，明明衝入水中的時候，腦袋只有腎上腺素作祟，此刻越發靠近自己的搭檔，這些撒嬌的字眼就全部冒了出來，覺得變得虛弱了，卻又覺得變得強壯了，這就是搭擋的魅力，他這樣想著，被半跨入水中的志摩一把抓住，扣住他掌心的搭檔緊緊抓著他，將伊吹從泥濘的水面中拖了上去。



“抓住你了。”志摩說，在把安藤丟往一邊的同時，奮力抱住了溼答答的伊吹。



他緊緊抓著他，環過腰際，收攏在背後，力道完全超出必要，比溺亡者抓住浮木還要凶狠，伊吹毫無抗拒地接受這樣的疼痛，他稍微垂下身體，同樣抓住了自己的浮木。



“怎麼樣，警犬小藍抓壞人的英姿很帥吧，腿軟了嗎？”



“腿軟了沒錯，像灘爛泥了，太累人了這個假期……”



“真的是好厲害的散步啊，超級開心……”



“如果最後我們兩個重病感冒的話，就要趕不回去機搜上班了。”



“那不就得拜託陣馬哥代班了？”



“這樣下次喝酒的話，又要聽他哭了。”



志摩小一號的雨衣用在安藤身上，撿起自己丟在地上的雨衣頂在頭上，伊吹收攏手上的力道，把搭檔擱在懷中，打架、遛狗、登山、狂奔、抓人、再救人，就算對東京都機搜組員而言，也是個漫畫故事般超負荷的工作量，累到再也挪不動腳步，卻也不願意放開對方，可以的話也不想放棄垃圾話對噴，東京灣搭檔抓著彼此，藉著伊吹撐起的雨衣，擁有了小小一片僅屬於他們的角落。



在伊吹光裸的背上，志摩的掌心上移，滑過脊椎、輕巧搓揉了形狀優美的後頸。



“沒來得及說，但做的很好，超級厲害，伊吹是最好的。”



志摩的臉埋在伊吹胸前，近乎呢喃一般說道。



“謝謝小志摩的讚美啦，是因為我接到球了嗎？”



“對於接到球、撿回來的汪汪刑警，不讚美是不行的。”



一邊注意著遠方救難隊逐漸靠近的喧嘩聲音，伊吹將半張臉壓在志摩柔軟的捲髮上，他想，小涼子真的不虧是訓犬員，她說的一點都沒錯，狗狗就是這麼可愛的生物，牠們能聞出誰愛牠們、信任牠們，只要你願意相信，牠能為你做任何事



“是的喔，小志摩有多喜歡我，我都知道的。”



伊吹將身上的雨衣下擺拉緊，把自己的搭檔緊緊藏在雨衣和自己的擁抱之下，這個無意識的動作乍看起來，和小藍將玩具塑膠球藏進山裡的舉動毫無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