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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ight Train》


  
  電影放完,時代才正要開始。

  好像所有活動都該聚集在年末,林梅心想,日子本身並沒有意義,三百六十五天,年與年的跨度始終是由人所定義──許是一種傲慢招致的報應,讓人總會在這樣的時節中感到惋惜、留戀,甚至恐慌。於是匆忙地伸手攫取,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賸餘。

  於是乎,展演幾乎都開辦在年末,他在白晝時傾軋過來,又在黑夜裡偏斜過去。幾乎不是在搭車,就是在搭車的路上。許多事物都承載了他的腳,做為一個整晚都無法入睡的夜行者,同樣頂著星月的夜行列車,便成為他最好的搭檔。

  他曾經想像過,究竟什麼樣的人會在這種時間,搭上一輛劈開夜晚的列車?好似終日流浪的馬戲班。這些人究竟是通勤?訪友?甚至是逃亡?逃亡,林梅將這個單詞放在唇齒間輾磨,覺得很適合當作一首詩歌的開頭,有點浪漫,也有點狼狽。

  或許他也在透過不斷的遷徙來逃亡,背包裡面一本卡夫卡,假裝若無其事地踏進黎明。

  城南城北,每次抵達一個陌生的地方時,任誰都會陷入類似的茫然,他始終無法分辨眼前的風景,與自己過去居住的任何城市之間,有什麼區別,同樣的人群、同樣的虛華氣,那些東西皮膚一樣的,覆蓋在他的表層,幾乎是一張被褥。

  後來某日,就相差一頁書之間的距離。他突然明白那半透明的薄膜究竟為何所來,那是一種純粹的空白,沒有傷口,自然沒有地方可以生根,連雜草都長不出來的荒蕪,沒有人會情願把心種下。而假若心室可以偏移,日晷一樣的,一公厘也是異鄉人。



  他搭上猶如血流一樣竄襲的計程車,在這龐大城市的軀幹上穿行,終於抵達K街以南。

  一幢斑駁的二輪戲院,它隱晦地夾在樓與樓的隔層之間。林梅退下身上的大衣,學習一種禽鳥收起翅膀的姿態,鑽進逼仄的放映間。老舊的放映間內,像黑色的盒子,又像是一口井,無論什麼聲音,都要過了很久、很久才會傳來。

  首映會上,與林梅偶有交情的導演站在投影幕前,簡單地獻上感謝後,就過客似的消失在黑暗裡。

  投影機的光恍若一束河水,自他們上方流過,擱淺在放映的布幕上。爾後電影進入一個隧道般的遙遠黑暗。花上一段與現實同等的時間,去經歷一段虛構的人生,彷彿搭上一輛夜行的列車,透過水族館似的漆黑窗外,看另一個世界。

  他鬆了鬆肩膀向後靠去,陷沒在帶有古怪氣息的沙發裡,準備好要作一個長夢。

  一個故事就佔了一個窗,夜裡的列車,不斷迤邐著窗前行。能夠經歷這麼多故事的人,或許終而要將漂泊本身,視作故鄉。



  


_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