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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思 大和守安定篇



  時序入秋,本丸內雖尚不見紅葉的蹤影,但安定還是能從一夜間盛開的龍膽花處探知端倪。
  夏日夜晚的螢已經永遠歇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熱鬧的蟋蟀、紡織娘等,毫不客氣地大聲喧嘩。

  他記得修行回來的那天下著大雨。「大和守さん!」前田和小夜打著油紙傘出來迎接他,卻不帶他從正門回去,而是特地繞道從沿著後山的一條小路走。
  「像大和守那傢伙一樣忘本的事情,我做不到!」宏亮的聲音連外牆都能穿透,只是內容極其不友善,讓前田和小夜聽到了都瑟縮一下,不約而同望向安定。
  「喂,什麼叫忘本,你給我說清楚!」
  「就是。咱覺得你還是說的過分了,最好交代一下。」
  紛雜的聲音如今夜不遮掩的蟲鳴般刺破他的耳膜,以至於他連清光的呼喚聲都沒聽見,只是像個行屍走肉般任前田和小夜牽著走。
  「啊啊,真是的,安靜、安靜!」亂試圖讓大家別再吵了,可惜沒什麼成效。以膝丸、和泉守、陸奧守三人為中心的喧嘩圓圈越擴越大,眼看戰火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通‧通‧閉‧嘴。」伴隨著「碰」的一聲,山姥切國廣用力甩開拉門。全場靜寂下來。

  「安定さん。」鯰尾喚道,跟著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又被找到了。」安定翻了個身,讓自己能面對夏季大三角;可惜,夜裡一點都不安靜,不然他就能好好欣賞了。
  他可以看到漫天星輝映著自己的眼瞳,或明亮,或混濁。
  他可以感覺到嫩芽輕觸自己的身體,或溫柔,或鋒利。
  他可以聞到由古老生命散發的氣味,或芳香,或刺鼻。
  他可以嘗到過去回憶浸染的畫面,或酸甜,或苦鹹。

  「山姥切さん!」亂就像看到救星一樣奔向山姥切國廣。
  安定覺得不太對勁。如果他沒記錯日期的話,他歸來的這天剛好有一旬一次的審神者會議,為什麼平日作為陪侍的初期刀會出現在這裡?
  「今天不是要開會嗎?難不成主出了什麼事──」清光聽到有些焦急的聲音響起,那是他在這個本丸內從未聽過的。
  山姥切嘆了口氣,「別擔心,」他一拍安定的肩,「他沒有怎樣,是他叫我回來的;本歌留在那邊,所以你們儘管放心,他不是會讓主吃虧的刀。」
  解決完第一個問題,接下來是第二個。
  「膝丸,控制一下講話的態度,別像和泉守一樣那麼衝;和泉守、陸奧守,為同伴挺身而出固然很好,但也注意一下,在這個本丸內,要聽指揮人的命令行事。所有鬧事者,去跟物吉借一本心經來抄,三天後交給前田。主指定的代理者是亂吧?好好思考要怎麼做才會讓大家聽命於你。」雷厲風行地說教完,山姥切再次轉向安定。「大和守安定,這是主給你的課題。」
  「欸?」
  「『你到底要完全捨棄過去,還是要記得過去。』其實看了你的手紙後,我們都覺得你的修行之路還沒結束,所以利用這段時間把腦袋裡的想法釐清,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今天要問什麼問題?」鯰尾撥了撥身旁的紡織娘。牠驚得一躍,抖落了小草上的水珠。
  「嗯……為什麼要追求已經逝去的東西,呢?」
  「……」
  「你們和我很不一樣,」鯰尾知道安定指的對象是他和兄弟。「當我們只能向前走的時候,就不要再回首過去,不是比較好嗎?為什麼你們會執著於記憶呢?」
  「等等,這句話誰說的?」
  「來派的太刀說主說的。」
  「……呃,你就、你先當主鴕鳥心態好了。」鯰尾扶額。「為什麼會想要回到過去取回記憶呢?對我來說,那是一個卡在過去的疙瘩,不解決掉的話就很難向前走。拿來類比的話,就像你一直記著沖田さん的事情一樣。
  「然後呢,取回記憶以後,還要整理一下。恕我直言……安定さん好像很不會消化這些東西呢。
  「『僕をやるべきことをやらない理由にするな。迷惑だ。』在幕末時代發生的事情我們先不討論,但你在這邊,有因為回望過去導致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嗎?
  「你認為那樣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可是啊,我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秀賴大人高舉起我的樣子。對我來說,那就是『鯰尾藤四郎』這把刀的一部份,如同我原本是薙刀、被磨短、而後被燒損、被再刃。在豐臣到德川家間;不,從我被打造出來開始,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參與了造就我的一部份。
  「那麼,安定さん依然覺得把過去的一部份捨棄掉,對你比較好,也對我們比較好嗎?」

  「大和守,那天說了傷人的話,很抱歉。」膝丸後來在鶴丸的陪伴下去找安定道歉了。
  安定搖了搖頭,「那時候讓你們擔心了……」
  鶴丸擺擺手,「這倒也不算什麼。我直接說好了:當時膝丸嚇到以為你真的要忘掉前主,但我和主不這麼認為;我們認為你只是在壓抑。」
  「鶴丸國永!」膝丸轉頭怒瞪那隻亂爆料的白鳥。
  「我言盡於此,有空你還是去找主自己問問看吧。」揮手送別魂不守舍的安定後,鶴丸才有些委屈的回答膝丸的怒氣;「這可不是什麼品質低劣的驚嚇,是楓要我提醒大和守的……他覺得他進度太慢了。來一帖猛藥,才能趕快見效。」
  「真是的,不管過了多久還是不能習慣統領的急性子啊。」
  「沒辦法,我們刀尚且可以輾轉於各時代間,人類的生命卻不過短短一瞬,還很脆弱;也難怪大和守會有那樣未了的心願。話說,那件事,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你、我、初期刀而已。不管怎麼說,大和守都沒有知道的資格。」膝丸望著被染上茜紫色的天空,斷然回答。

  壓抑。
  壓抑著什麼?
  是對沖田總司的思念嗎?還是過去未完成的心願?
  他不明白,只知道有顆大石頭壓在他的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明明都說好要忘記了,還有什麼需要壓抑的嗎?
  為什麼……?
  「安定!」
  再回過神來,眼前人的袖上已多了四濺的水痕。
  「我……我不想忘記!」
  大粒大粒的知身之雨落在秋草上,彷彿驟雨初落,又如未明時被紡織娘搖下的露珠。
  「安定?……好不要忘記、不會忘記的。冷靜一點……」楓被安定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得不知所措,只好先從懷中掏出手帕幫他擦眼淚。
  「怎麼可能真的把沖田くん完全從腦海裡抹去……說著要這樣做,但實際上我根本沒辦法達成啊!穿著這樣的裝束,不就表明了事實嗎!」
  第三封。楓馬上想到那張在幾人心中掀起不小波瀾的書信。
  前田聽到騷動聲,連忙要過來查看情況,卻被楓的聲音攔下了。「前田,可以幫我們泡一壺新茶過來嗎?」
  「……遵命。」

  「前田暫時不會過來了。有什麼想說的話,我們一起來討論吧。」楓帶著安定到他的房間,從衣櫃裡抽出新的手帕,遞給安定。
  安定又躊躇了一會才開口:「主,我沒辦法成為只屬於你的刀。」
  「這樣啊。」楓的表情一如既往平穩,像是事不關己。
  「……欸?」安定一愣,「你要,把我丟了嗎?也是,」他自嘲道:「比起我,這個本丸裡還有更多容易上手的刀,只──」
  「蛤???怎麼可能啊!」雖然一開始說要好好談的是楓,但此刻他也按捺不住自身的怒氣,右手一把扯住了安定的圍巾。「我才不會把夥伴拋下!」
  「那剛剛……」
  「你沒有那個義務,去成為只屬於我的刀!」似是脫力,楓鬆開了右手,安定踉蹌退了兩三步。嘈雜的沉默橫亙在兩人間,誰也不願先將那層障蔽打破。
  最後,安定先開口了。「鯰尾くん找我談了很多次。
  「他說,每一件所經歷過的事情都是他的一部份,所以他不迴避想起以前的事情。
  「我也明白為何『大和守安定』會在這個本丸、以這個姿態顯現。因為我曾經被沖田くん持有,留下了逸話,才得以形成付喪神。
  「不過,光是成為付喪神還不夠,不突破自己的弱點是無法變得強大的。就像極化前的山姥切くん對於斬殺山姥的身分感到迷惘而佇足,我也因沖田くん而停滯不前。所以,就把沖田くん忘了吧,我是這麼想的。」
  「實際上做不到呢。不如說你原本要忘掉沖田總司這件事本來就很難實現。畢竟他是你的前主,你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也比我們久。」楓的右手仍微微顫抖著,但語氣已平緩下來。
  安定笑了,帶著淺淺的苦澀,「是呀,忘不掉呢;也不想忘記。直到今天,我才發現這點。」
  並非無能為力,而是有意為之。
  「換句話說,我把自己『想變強』的路堵住了──」
  「沒有這回事。」楓插嘴道:「在你修行完以後,你就已經變強了,只不過心沒有查覺到正確的原因而已。」

  「我是大和守安定。雖然不好上手,但是把好劍。」
  櫻瓣飄落,從中顯現的是身穿淺蔥色羽織的少年。少年面前的人看起來有些慌亂,向一旁披著髒布的金髮男子探詢道:「大和守安定?」
  男子將布又往下拉了一點,「是名劍士沖田總司的愛刀吧。如他所說,是把好劍,比我這個仿品有用多了,一定能在這個本丸立下不小的戰功。」
  確如男子所言,少年從沖田總司處繼承來的實力不俗,再加上多次被指派出陣累積的經驗,很快就成為這個本丸實力最頂尖的幾把刀之一;只不過,他的主人總覺得他和其他幾把刀不一樣。
  「你的看法呢?」主人去詢問了其他刀劍的意見,「我總覺得安定有點『飄』,好像……好像他不屬於這個本丸一樣,隨時可以來,隨時可以走。」
  「沒什麼,我們又不是來這裡交遊的。只要辦好事即可。」
  「是因為他沒有被主人您束縛著吧。在我看來,他身上另有他人給予的疼痛與綁縛喔。」
  二刀一人正聊著天,道場那邊便傳來聲音。「這招可是很厲害的!」「我也不會輸!繼承自沖田くん、純熟的一擊!」
  「綁縛……嗎?」主人喃喃自語著。
  或許是受到了極化刀劍們的刺激吧?在一個炎炎夏日,少年向他的主人提出了修行要求。
  「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這一句話,改變了他自己的道路。從藏著自己的本性到願意解放,從看著沖田的身影而戰到為了現主奮起,從事不關己到在意著主的安危……
  少年從旁觀者,變成切切實實的活在這個本丸的一員。

  「『大和守安定是把不錯的劍。不容易用,但是能好好守護大家。』這是我過去的想法。現在──」楓直直看著安定的眼睛,「我會說,『大和守安定是我們本丸的夥伴,而夥伴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夥伴……嗎?」
  「沒錯呦,是夥伴。修行歸來後,你變強的原因從來就不是忘掉沖田總司──好吧或許有那麼一點──,而是因為你找到了現在的你該有的樣子。」
  「有不一樣嗎……啊。」似是想到了什麼,安定輕叫一聲,「不像以前那樣回望,並不代表把對方忘記啊。」
  楓趁著安定思索的空檔溜出去,把前田放在門外的茶端進房間。「先喝茶吧。」
  安定接過茶杯,啜飲一小口。比起綠茶,前田其實更喜歡泡紅茶,所以安定喝不到濃郁的苦澀,茶香也更為醇厚。不,細細品味還是能嚐到的,只是那味道已經被包覆在深處。
  「不喝了?」楓有些驚訝,畢竟剛才兩人都說了不少話,他自己的嘴巴也蠻乾的。
  「主,謝謝你。」
  「你怎麼了?突然說謝謝?」楓被嚇得不輕,「呃我有做什麼還是說什麼嗎──」
  「我還是沒辦法成為只屬於你的刀。」安定決絕地打斷楓的話,「沖田くん會一直存在於我的記憶裡、我的心裡;不過他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現在、未來,因為這裡有本丸的同伴們。
  「謝謝你,主,讓我不用背負這個義務,能夠成為和大家一起並肩向前、也能回望過去的大和守安定。」

  夜漸深。
  「不吃晚餐?」安定有些擔心地問道。楓從傍晚就開始處理他的事情,到戌正了也只喝過前田泡的那壺茶。「你的胃……不要緊嗎?」
  「暫時還不想吃飯。」
  「等一下,實話呢?」
  「……我想去後山野餐?」楓的眼睛亮閃閃的,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
  「我沒賞過會寨奔丸半夜跑來山上粗燒夜。」安定嚼著大餅(燭台切特製),口齒不清的發表感想。
  楓故意把話講得很滄桑,「刃生嘛,凡事總會有第一次的。」
  龍膽花香不濃不烈,最明顯的就是憂藍色的花瓣了;可惜的是,現在這特徵也隱於夜幕之下,除了提燈周圍的一小區塊外都看不見。
  「就像對於藥研、宗三、不動、長谷部而言,他們都有不同的對織田信長的解釋;我也想聽聽看,你口中的『沖田くん』是怎樣──」安定看著楓張嘴,又驟然不語,似是後面的言詞都被山上的清風吹走了,過一會兒才又再開口:「嗯……沒事。果然先這樣就好。」
  安定沒有正面回答。「總有一天吧。」他喃喃道:「只是,那天可能是很久以後。」
  那天晚上他們還談了很多,和著醉意、和著草木清香、和著夜色、和著嘒嘒蟬鳴。
  和著、濃郁的抵抗不了的睡意。
  「早上了,主。」
  「啊……啊啾!」楓揉揉眼睛,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啊……那我們回本丸吧,安定。」他回頭一望,只看到腳下的墊子和一片千草色遍地而開。「……安定?」
  「怎麼了嗎?」聲音從前面傳來。楓長吁出一口氣,輕鬆地。
  「沒什麼,我們走吧!」

おまけ:
  「兩個笨蛋終於把心裡話都講出來了啊。」山姥切國廣甚是欣慰。
  膝丸睨了鶴丸一眼,「假傳統領的旨意。鶴丸國永,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有成功就行啦。」鶴丸一打響指,愉快地離開審神者房間附近。「那麼,接下來要給誰驚嚇呢……」
  「「你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