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 短篇 《風的形狀》 . . · · · · · · · · · · · · · · · . . . 「風有形狀嗎?」 「有啊。」 沒有雲的天空只有單調的漸層,對樓的牆面被曬得白淨無瑕,使人煩躁的蟬鳴藏在樹裡,已經要六月了。 「那風是什麼形狀?」 他又問,嘴裡叼著的棒冰已經只剩兩節、有了腰身的塑膠管,那些殘留的冰融化成藍色的果汁,而嘴裡只留下讓人口乾舌燥的甜膩感。 兩人靠在窗前,望著樓下微縮的景物。 「就是風的形狀。」 另一人輕輕地答,他跟叼著棒冰的一樣穿著制服的白襯衫,因炎熱而泛紅的頸部浮著薄汗。 他看到校狗在圍欄旁定下午睡的地點,圍籬外一輛宣傳車吵鬧而悠閒地駛過。 「你根本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 吃著棒冰的已經將塑膠管對口的地方咬得歪扭,他顯然已經不滿足那殘留下的、微乎其微的甜味。 忽然一陣強風襲來,窗框被吹得作響,像有什麼穿入了這裡,簾布像浪一樣躍動,他耳畔的碎髮輕輕浮動。 - - 那天上午七點三十分左右,在離學校不遠的路口發生一場車禍,現場的馬路上殘留著兩道深深的輪胎痕,林廷佑經過的時候瞥到一旁被撞凹的車頭上還留著一些駭人的血跡,而擔架上的人已經被蓋上白布抬進救護車裡。林到了學校才知道白布下的就是昨天還一起打球的李信誠。 林一整個星期都沒從那天早上的消息緩過來,有時候下課腦袋還想著要找李說話,每每都要轉過頭看到空空的位置才又想起來。之後每節上課老師也會有意無意的提起車禍的經過跟李以前的事,不過林原本就沒怎麼聽他們講課,所以也沒聽進去多少,事情發生後也沒有特別去打探什麼。而籃球隊那邊則是宣布停掉一陣子的練習為了失去一名隊員哀弔。週會提前了期中考的頒獎典禮,以前跟林處最好的李被班導指名上台代領,林也沒有拒絕的餘地,拿著李的獎狀在台上,對校長口中的那個優秀的學生只感覺抽離。 每天教室裡都是這種奇怪的氛圍,就算是下課,在教室裡說話時也會特意壓低音量,那天早上宣布消息時就連跟他不熟的女生也哭了。每天去學校都想跟誰抱怨,但那個唯一會聽他發牢騷的人早就不在了。 算一算,今天正好是民俗上那個回來的日子。 放學的時候倒也跟平常一樣,只要不是同班或同年級的都沒怎麼被影響,或許一個人死亡的重量也有分遠近。 沒有球隊的練習,林放學後也閒著沒事,本來想去球場晃一下再走,看到旁邊遺落在草叢下的球還是忍不住投一顆,球飛行的弧度很完美,但也只撞上籃框就往反方向飛出去了。 「好可惜,就差那麼點」 這個聲音熟悉得讓人寒毛直豎 「我回來了」 他笑,好像只是生病請假一陣子放學的時候偷偷溜來學校看看而已。但林很清楚那是真的,而且眼前的李也是真的。 「幹」 林下意識的爆出清晰的國粹,似乎是太過驚訝,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 「我以為你會罵出更難聽的」 李輕輕的笑著,身上還穿著白色的制服,臉上也沒有任何傷痕,還有那跟平常一樣吊兒郎當的態度,好像那天早上的車禍根本沒發生過。 「回來幹嘛?」 林一邊端詳著忽然出現的李一邊艱難的爬起身 「看你可憐啊!」 李又笑得更開心了 「幹」 林這次的語調變得輕柔了一點,拎起擱在一旁的書包就走。李沒想過林接受的那麼快,也沒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不過這樣的歡迎方式也是李認為最符合林的一點。 五點後的放學路上的學生群都是稀稀落落,兩人走在路上,夕陽照下的影子卻只有一人。他們經過以前常去的冰店,裡面還坐著一些穿著制服的,外頭的招牌已經亮起,漸暗的天空裡晚風捎來一些涼意。 「廷佑,今天不吃冰嗎?」 對於李的玩笑,林沒有回應。一旁的街燈已經接連亮起,他們經過公園的籃球場,但對於鐵網後的熱鬧,林卻一點參與興趣也沒有。李一眼從打球的人群裡認出以前國中的同學,在鐵網前稍微停了一下,但林的腳步很快,李不得不跟上。 「你要去哪裡?」 林依然沈默以對,又再度加快腳步。 兩個人來到河堤,傍晚的河面金光閃爍,晚風吹拂著林短短的淡棕色頭髮被夕陽染上華麗的金,寬大的制服袖口透著淡粉色的光。 「你不要走那麼快嘛」 「你在無視我嗎?」 「聽我說話嘛!」 「喂!」 「林廷祐」 「我喜歡你」 他終於停下腳步,但正當李想開口的時候,書包無預警的朝他身上扔過來。但當然,背包直接穿過了李的身體,落到後頭的草地上。 「很久了」 他接著說完了整句話。 即便在夕陽裡,他潮紅的耳尖依然明顯。 「嚇到了嗎?」 幽靈有些得意的笑著 「沒有」 「是喔……」 李的聲音一下變得含糊起來,似乎沒預料到會是這種回覆,比起驚嚇或憤怒,這樣平淡的反應更讓人不知所措。 「你到底回來幹嘛?」 林說著,一下坐到了草地上 「為了看看你」 李坐到了他的一旁,他們距離很近,林甚至能感受到他帶來的那股涼意。 「滿足一下人家的遺願嘛!」 聽見他像往常一樣跟自己爭辯,李心裡有點高興。林有些彆扭的移動身子,轉頭又確認了一下河堤附近只有他們兩個。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開了一個有些過火的玩笑。 「真的可以嗎?」 李問,雖然常常幻想跟林親吻或是做色色的事情,但也沒惡劣到會借這種時候佔人家便宜。 「在校際聯賽前死掉就已經夠可憐的了」 林的眼神飄移,臉上的潮紅從剛剛開始就沒有減退。李如果還有血肉,害躁的程度應該也不輸給他,但現在別說是生理反應了,理應蹦跳不停的心臟也感覺不到。 「我剛剛根本是在情緒勒索欸」 「要親就快點」 林深吸一口氣,隨後用力得闔上眼睛,整張臉皺得好像在游泳池跟人在水中比憋氣的小孩。仔細看他的睫毛還挺長的,雙眼皮也跟用刀刻的一樣明確,怪不得他老覺得林的眼睛特別迷人。不過嘴唇噘得有點太過了,看起來反倒像狗的屁眼,害得李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他看著這幅蠢臉好久好久,深怕之後喝口湯就忘了,喜歡他又有多久呢?或許沒有多久,但足以令他感到窒息。 「你好了嗎?」 「等我一下」 但他伸出了食指跟中指,輕輕碰了一下那本該柔軟的唇,林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肩膀顫了一下。雖然沒辦法真正碰觸喜歡的人,無形的指尖似乎仍悄悄的留下了他的溫度。 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可愛,可愛到他不想利用這份純真滿足自己, 「那感覺好奇怪」 「最奇怪的是你的臉」 「你的嘴巴就不能好好閉上嗎?」 「哈哈……」 此時他的身影有一半已經成為了黃昏。 那個笑容跟往常的不太一樣。 「我剛剛沒有真的親你,放心啦!看你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李笑,笑得好假。 「人太好很容易吃虧」 「多保重,還有再見」 穿著制服的幽靈隨著夕陽漸漸的隱沒在地平線 。林傾過身,吻去了他臉上的用來偽裝的笑。 「再見」 那句道別輕得像聲嘆息,一眨眼熟悉的輪廓便消失在風裡。他知道李不是那種不敏感的人,那句話像一個約定,又牽扯到信仰層面上的問題,但他寧可相信。 河堤邊的風有點大,林的雙頰因為臉上的淚水而顫涼,這是在他離開後第一次流淚。 - - 林沒什麼正式的衣服,套了件黑色短袖跟制服褲子就搭公車去了。告別式那天天氣晴朗,雲的形狀也比往常清楚,緩緩游過清澈的天藍。 以前林的祖父去世的時候也來過殯儀館,雖然當時也預想過哪天會再來,卻沒想過那個哪天會是替朋友送行的日子。 靈堂裡,他的照片被端正的放在花叢裡,他輕輕的笑,像是這個房間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肇事的司機一進來就跪在他的照片前哭天搶地的道歉,李的父母親趕緊把他一個大男人扶起來,似乎沒有想再責備他的意思,畢竟整件事錯也不在於他一人。之後父母跟一些師長親友開始說起李成長的過程跟對他的思念以及遺憾。他是一個前程似錦的少年,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那你呢?你覺得他是誰?」 這個問題忽然打入林的腦中,在他眼裡,李的光輝依舊刺眼,或許與其他人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但對於李來說,自己似乎有哪些不同之處,而這無關於他多次翹課跟被叫出教室的頻率。 在籃球隊裡他的身高也是數一數二的傲人,相反的林站在球員中就像森林裡的一叢灌木一樣,無論能力跟身高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或許也是因為如此,他擁有更多觀察李的時間,他也不是喜歡一直盯著誰、只是因為他的難以忽視。 高二的時候林跟李分到同班,林第一個說上話的人就是前來搭話的李,因為兩人同屬一個球隊。林不討厭這種社交,但也不是主動出擊的類型,但全班跟他有相似行程的人就中就只有他,所以很自然的混到一塊。 這種時期大多人交友都像在混亂的激流中急著找一塊浮木抱,深怕自己淪落到像林這類擱淺在河岸上的。但對李來說他根本沒有找浮木的必要,也不需要找他這樣的人。一開始林總是摸不透李的心思,有時候覺得他說的話是真的,但下一秒就中了他的套。 情人節的時候雖然沒有送巧克力的這個傳統,但李也會收到一些匿名的小禮物。有次看著一無所獲的林神秘兮兮的掏出一塊小小的巧克力說是施捨,然後又安慰似的搭著他的肩說了「還有我喜歡你」諸如此類的肉麻話,但林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收下了巧克力,剛才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微微地顫抖。 習慣他的胡謅後林反而覺得李不是很擅長隱藏的人,但他總有種自信覺得自己藏的很好。如果說謊最好就是在十句真話中參一句假話,那對他這樣彆扭的人來說便完全相反。 林回想起那時候的吻,如果要形容的話,那大概就是風的形狀吧。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NYvAupcFe5aeO7Elib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