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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出嫁
“從這座小屋再往前走四百步，就是神明的世界了，路過的旅人如果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小羅馬尼讀著森林裏小屋門上的這句話。
森林裏的神明的故事，在村子裏廣為流傳。

“如果有小孩在森林裏面迷了路，就會被森林裏面的神明抓走，再也見不到森林外的世界，神明會把走失的小孩囚禁起來，然後將其變成一只白色的鳥，一直唱歌，直到死亡為止。所以呀，不要隨意進入森林的深處”

“這一定是騙人的！”
小羅馬尼將紙條撕下來，塞進自己的口袋。推開了小屋的門。小屋裏面乾乾淨淨，壁爐的火還沒有完全熄滅，淡紫色的窗簾隨著風飄蕩著。一張小木桌上面擺著新鮮的花，旁邊還有一套精緻的餐具。有一張木頭做的沙發，上面放著用毛線編織的坐墊。
“是誰住在這裏呢？”小羅馬尼好奇地打量著這一切，他覺得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居然有人在森林的深處建造了一座精緻的小房子。

“神明住在一間漂亮的小房子裏面，房子裏面有木桌子、壁爐、搖椅……所有的東西都跟我們用的一樣。不過比我們用的更加精美，因為這些東西都被神明施了魔法。”
“是誰在那裏？”背後有輕快明亮的聲音傳來，羅馬尼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蒼翠的樹林篩下一道道金光。
“我說，是誰在那裏？”那個聲音又問了一遍。
羅馬尼有一些緊張，他怕那是來山裏打獵的獵人，如果被他發現了，可就慘了，他一定會狠狠地罵他一通，然後把自己送回家。但他還是喊了一句：
“是我！旅店的羅馬尼！”
那個聲音似乎在思考什麼。
“羅曼，羅曼，這裏是神明的小屋哦。”
輕浮的聲音從樹梢傳過來，羅馬尼抬起頭，卻什麼人也沒有看見。
“你是誰！”
羅馬尼大聲喊著，像是要驅散自己內心的恐慌。樹想要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每一個字發出來都是“沙沙”“沙沙”，羅馬尼聽不懂，著急的快要哭出來。
“羅曼，羅曼，不要哭，接著往前走走，快點往前走走。”
羅馬尼隨著那個聲音，瘋狂的往前跑，似乎他也要變成森林裏面的一陣風，樹枝快要把他的雙腳磨破，他跑過每一從灌木，都會有白色的鳥隨著他的腳步，呼啦一下飛起來，沖向天空。他不敢停下來，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趕著他。

羅馬尼感到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他沒有力氣再跑下去了，於是他停了下來，用雙手捂著臉。羅馬尼揉了揉眼睛，一片粉色的花海在他面前盛開，那些花朵全部都在點頭、跳舞、旋轉，有的花甚至靠近他，親吻著他，把黃色的花粉蹭在了他的身上，他的鼻尖上。
“這裏是神明的世界嗎？”
羅馬尼仰起頭，問那個聲音，但是沒有人回答他，一切都充滿了春天的香氣。
“羅曼，羅曼，看你的身後呀。”
正當羅馬尼看著這片花海發呆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再次響了起來，這一次，他的聲音比以往都要清楚，他回過頭，看見穿著白袍的男人向他走過來，他想要跑開，但是心裏卻又有另一種聲音在告訴他，不要跑，如果再跑的話就會變成白色的鳥。

“你是誰？”
“我是我是梅林，山上來的神明大人哦。”
“你會把我變成白色的鳥嗎。”羅馬尼害怕極了，一步一步往後退。
“哈哈哈哈，如果我真的可以，你願意變成白色的鳥嗎。”梅林張開雙臂，做出振翅欲飛的大鳥的樣子，羅馬尼看著他，覺得他就像一只鳥，一只會不停唱出有故事的歌兒的鳥。
“不願意！我當然不願意！”
“只可惜我根本不會把你變成鳥，”梅林刮了一下的鼻尖，“看看，你跑的這麼著急，臉上全都粘上灰了。”
“不要碰我！”
“你是溫泉旅館的羅曼對不對，我很喜歡你們家做的味增湯哦。”梅林放下他的手，蹲了下來，直視著羅馬尼。

梅林很喜歡在山下的溫泉街溜達，不管是什麼季節。冬天的時候，他喜歡去溫泉旅館，在溫泉裏面看鵝毛一樣的雪花從天空中落下；夏天的時候，他喜歡去居酒屋喝酒，還有花火大會可以看。而且他總是能看到這個長得很可愛的孩子，有的時候他會幫助居酒屋的人端菜，有的時候會給洗完溫泉的人遞上飲料，每次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會閃閃發亮。

“是，感謝您喜歡我家的味增湯。”羅馬尼松了一口氣，因為媽媽說過，愛喝她做的味增湯的人，絕對不會是壞人，因為如果壞人喝了她做的湯，就會被燙到不能說話。
“羅曼，你今天上山來幹什麼呢？”梅林歪著頭，他的長髮一直垂到地上，羅馬尼想要伸手去抓，因為他認為地上很髒，而梅林的頭髮又那麼柔順，但是還沒有等到他摸到，梅林已經抓住了他的手。
“羅曼，你今天來山上幹什麼？”
“我要找山上的寶石。”羅馬尼想起來，他上山來是為了找一顆寶石。昨天晚上，他遇見小夥伴，他對羅馬尼說，山上的一棵大樹上面，有三十個貓頭鷹的巢穴，第三十根樹枝上的貓頭鷹的巢穴裏面，藏著一顆紫色的寶石。
“是一顆紫色的寶石嗎？”
“對，就是一顆在貓頭鷹生活的樹上的寶石。”
“但是我認為去那裏要走很久哦，羅曼，你今天就不要去啦。”
“為什麼？”
“你看——”梅林指向遠方的天空，一片烏雲已經飄了過來，風呼呼地吹著，悶熱的空氣混著雨的味道，花田瞬間失去了色彩，所有花都在亂舞，鳥兒在低空盤旋，有些燕子甚至與羅馬尼和梅林擦肩而過。
“要下雨了，羅曼，羅曼，快回家吧！”梅林起身，把斗篷罩在了頭上，“大雨要來啦。”
“那你，怎麼辦。”羅馬尼扯著他的斗篷，他真的很想要知道那棵貓頭鷹的樹在哪里。
“我有地方可以去，倒是你，趕快回家吧。你的媽媽和爸爸已經在呼喊了。”
“可是我想要那顆寶石！”羅馬尼喊道。
梅林伸出了手：“那我們拉鉤，下次你再跑到這裏，我就把寶石帶給你，好嗎？”
“嗯。”
梅林的手勾上了羅馬尼的小手。
“誰反悔誰就是小狗！”

雷聲在羅馬尼的頭頂炸開，那些白色的鳥又一次飛出灌木，但是這回它們飛向了森林的深處，那些墨綠的的樹裏面，那些住著妖怪的黑暗裏面，羅馬尼不敢回頭，後面的森林正在變得越來越黑。
一聲響雷過後，雨滴砸了下來，羅馬尼也看到了上山的石板路，他飛快地順著小路跑了下去。當他推開自家旅館的門的時候，夏天的淚水在他身後唰唰流下，敲打著屋簷和地面，溫泉街的水渠翻著白色的浪花和泡沫，向山下奔著。
但是前臺一個人也沒有，橙色的燈在羅馬尼頭上搖搖晃晃。
他突然覺得好累，他感到自己好像要變成那些白色的鳥了，於是他走進自己的房間，睡在了他忘記收的床上，他把所有被子都從壁櫥裏面拿了出來，蓋在了自己身上，他怕自己在夢裏面變成鳥，如果有被子可以壓住他，他就不會飛走了。

“羅曼，羅曼，我找到你要的寶石了哦。”
“真的嗎？”
梅林還是穿著他的斗篷，站在一棵大樹前面對羅馬尼說。
“你來看看。”
梅林張開他的手掌，掌心裏面躺著一顆像眼淚一樣的寶石，還用繩子穿好了。
“哇，是寶石。”
梅林看著羅馬尼可愛的笑顏，也笑了起來。他把寶石項鏈掛在羅馬尼的脖子上，抱住了他。梅林身上有一種山林的味道，一開始羅馬尼覺得很好聞，但是那種味道越來越濃。
“放開我！”羅馬尼感到他在用力抱著自己，他是不是要把自己變成白鳥了？

“放開我！”羅馬尼從被子堆裏面坐起來，他發現自己哭了。他抹了抹眼淚，生怕被其他人看到。
為什麼會哭呢，因為梅林在夢裏擁抱了他嗎？因為得到了寶石嗎？還是因為發現這只是一場夢？羅馬尼也說不准，但他聽見有人在叫他。
他跑到玄關處，發現居酒屋的阿武叔叔在喊他。
“羅曼，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在找你！”
“我在睡覺！”
“這孩子，怎麼回事。快來居酒屋幫忙啊。”
“哦——”
羅馬尼把聲音拖得很長很長，他幾乎呆滯在原地了。他感到自己暈暈乎乎的，好像還在睡覺，但是有沒有睡著，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像是夢一樣。
最終他還是拿上他的傘，隨著阿武叔叔的腳步在雨中一步又一步走著。他聽見雨劈裏啪啦在傘上響著，雨中的溫泉街一切都沒了輪廓，一切都在流動，好像等天晴以後，這裏會只剩下大山本來擁有的東西一樣。

居酒屋裏面坐滿了人，羅馬尼想，難不成這些人都是隨著雨流動過來的嗎。他們穿著山下人才穿的衣服，漂亮極了。有的人還帶著小巧的表，羅馬尼湊近看著，他聽見那塊表還在滴滴答答響著；有一個跟他年級相仿的小女孩頭上系著緞帶的蝴蝶結，上面還有刺繡，他伸手想要摸，但是被阿武叔叔制止了；還有人帶著有紅色的傘，跟他的傘很像，但是有金屬做的傘骨。
“羅曼，來幫我端一下這個。”阿武叔叔遞給他兩個盤子，羅馬尼搖搖晃晃，端著盤子給了客人。
他發現那位女客人身上有一顆閃閃亮的寶石胸針，但是他一點也不羡慕，因為他知道，馬上他也會有屬於一顆自己寶石了。
“羅曼，別走神啦。”羅馬尼聽見居酒屋的音櫻姐在喊他，他又轉頭去幫忙，但是他還是忘不了那顆寶石，那顆寶石一直在他腦海裏面揮之不去，他在想自己的寶石，會是什麼樣。直到那位女客人走了，羅馬尼才專心去幫忙。

最後在居酒屋裏面，他吃了阿武叔叔給他做的拉麵，阿武叔叔告訴他，今天他的爸爸媽媽下山去買新的花苗了，旅店裏面才沒人，很快他們就會回來。當雨小了一些的時候，羅馬尼跟阿武叔叔告別。
天好像還沒有黑透，呈現出一種鬼魅的藍紫色，白色的雲翻滾著浪花，山風像馬一樣跑著，哐啷哐啷的聲音到底是風在撞著門，還是木屐發出的聲音，羅馬尼也搞不清楚了。一切都是夢，一切都不是夢。
回到溫泉旅店，爸爸和媽媽正坐在餐桌旁邊，媽媽做了味增湯，雖然剛剛吃了拉麵，但是羅馬尼又喝了一碗湯。他相信媽媽的湯能把自己的靈魂拉回來，不再在這雨夜裏面隨著燈光和風搖搖晃晃。

“羅曼羅曼，該睡覺了，我的小羅曼。”媽媽唱起了她自己編的兒歌，羅馬尼聽著雨聲睡著了，他的靈魂好像變得像家裏的貓一樣順從，在他的心房裏面安安靜靜趴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露出來半張臉，冷風從窗口吹入，羅馬尼從床上爬起來。旅館的一切又開始正常運轉，客人在玄關處放的傘還在滴著雨水，鞋子的聲音在樓上樓下響著。羅馬尼發現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人理會自己，於是他拿上自己的雨傘，往上山的小路走去。
羅馬尼踏著濕滑的石板路，往記憶中的小屋的方向走去，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了，但是在山林裏面卻突然出現了一座鳥居，上面的注連繩已經有點破了，但是顏色紅的好像有寫不太真實，羅馬尼穿過這個鳥居，走啊走啊，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一顆巨大的樹，上面所有的枝條都伸展著。
“羅曼——羅曼——”
羅馬尼聽見了梅林的聲音。
“帶上這個吧，快來，帶上這個。”
梅林張開手掌，裏面躺著那顆寶石，那顆寶石鑲嵌在一小塊木頭裏面，像一面小小的鏡子，但是可以透過它看到另一面，羅馬尼把那顆寶石舉起來，眼前的一切都籠罩著如夢似幻的藍紫色，就像昨夜的天空一樣。
現在，它掛在羅馬尼的身上，羅馬尼感到自己的心臟砰砰跳著。
“我還有其他的東西想要讓你看哦。”
“什麼？”
“狐狸出嫁。你想跟著他們去看新娘嗎？”
羅馬尼搖搖頭，他很想看狐狸出嫁，但是他怕自己一旦去看了，就再也回不到人類的世界了。梅林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掏出來一個狐狸的面具，給羅馬尼帶上，牽著羅馬尼的手，在山林裏面跑起來。
“這樣他們就不會認出來你啦。”

本來晴朗的天空，突然開始飄雨。他和梅林一直跑啊跑啊，直到他看見了那天他所看見的花田，他看見穿著白無垢的新娘正在從花田裏面走過，雨絲飄在羅馬尼的眼前，他以為這一切是假的，但是他揉了揉眼睛，新娘和花田還在那裏。
他看見有人打著昨晚他看見的有金屬傘骨的紅傘，有的狐狸頭上系著帶刺繡的緞帶。他們都穿著漂亮的訪問和服和精緻的羽織。狐狸們每走一步，就有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們要到哪里去呢，是不是溫泉街上某一位年輕的店主家，與他成親，然後做各種只有狐狸才能做出來的精巧糕點，賣給大山外面的人呢？
風和雨吻著花田，一切都在森林和梅林的計畫之中似的，平穩、優雅的進行著。

“昨天我看到的都是狐狸嗎！”羅馬尼喊出了聲音。
梅林趕緊捂住他的嘴巴，笑著說：“不是哦，為什麼狐狸不能用漂亮的滴答作響的懷錶呢。”
那一隊狐狸在花田裏走著，慢慢的，消失在一片蒼翠碧綠裏面，在森林裏面隱藏起來了。羅馬尼再怎麼揉眼睛也不管用了。
“狐狸的婚禮怎麼樣？”梅林牽著羅馬尼的手，輕輕搖著。
“我還能看到嗎？”羅馬尼摘下狐狸面具，還給了梅林。
“可能不行了，剛剛狐狸都認出來你是山下溫泉旅店的羅馬尼啦。”
“那他們會來溫泉旅店嗎？”
“這個，說不好哦。如果你覺得有像狐狸的客人，就透過這顆寶石看一看，是不是狐狸。如果透過這顆寶石看，狐狸就會露出毛茸茸的尾巴哦。”
“我還能見到你嗎？”羅馬尼發現，梅林又一次張開了雙臂，像一只白色的大鳥一樣，準備飛上飄著細雨的晴空，他想抓住梅林，但是他有一股勁，怎麼也抓不住。
“也許吧，如果你還想見到的話。”說著梅林轉過身，穿過花海，消失不見了。

羅馬尼拿著自己的紅色的傘，走下山。
他看見溫泉街上擠滿了遊客，好多人都帶著精巧的懷錶，拿著金屬傘骨的傘。但當他透過寶石看出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只是所有人都籠罩在了奇怪的藍紫色中。
羅馬尼把這顆寶石拿給爸爸媽媽看。媽媽說這是一塊好寶石，讓他存好，別弄丟了。但是爸爸卻說，這只是一塊碎玻璃，根本不值錢，趕快丟掉。不過羅馬尼堅信這是一顆寶石，他拿給了居酒屋的人看，所有人都只是對他笑笑，沒有一個人告訴他，這到底是是不是寶石。
連著好幾天，他要麼是在旅館的前臺對著客人們問這問那，要麼就是坐在居酒屋裏屬於他的小凳子上，透過寶石看人，但是都一無所獲，現在羅馬尼的頭都有點暈了。
雨又下起來了，哐啷哐啷打著窗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