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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微的氣流撫過臉頰，在肌膚上擦出一絲癢意，讓伊得下意識的認為是蚊子擾人清夢，誰知一揮手便從一片柔軟滑過。

帶著些微被打攪的不悅與疑惑，他睜開雙眼，先是對上一雙屬於野獸的異色豎瞳、聳立的一對大耳、最後是毛茸茸的大腦袋與細長的吻部。

見眼前的人帶著惺忪睡眼、一臉癡傻的模樣，狐狸瞇起細長的雙眼，張開嘴，不輕不重的在對方的臉頰上叼了一口。

「碰！」

「好……痛……！」

見伊得被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如驚弓之鳥般往後退去、後腦卻狠狠撞上木質的牆，疼痛逼得淚水擠出，雙眼一片濕漉，可憐又可愛，罪魁禍首愉悅的發出細微的竊笑。

「小少爺這下清醒了嗎？」

「臭狐狸你幹嘛！」

才一轉眼的功夫，先前出現的銀紫色狐狸已經變成熟悉的俊美男人，他起身看似隨意的攏了略有皺痕的衣襬，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又慵懶的姿態倚靠著牆，高傲中帶著嘲弄的視線由上而下，落在那雙正瞪視著他的大眼。

「小少爺這麼多年來真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在別人家門口外面這麼毫無防備的睡著，是不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呢？」

「原本是想來找你玩，但因為你的門鎖著，所以我就在外面等，然後就……」

現在正好是日正當中，在交疊枝幹上生長的綠葉形成壁壘，將大部分屬於烈日的熱氣隔絕在外，此時尚未進入雨季，在林間穿梭的氣流只有淡淡的涼意，森林在春末夏初的交界之際總是這樣的。

枝椏被風吹動互相擠壓摩挲的聲響節奏和緩，與不時傳來的清脆鳥鳴相互交織成上好的催眠曲，加上舒適的氣溫，鼻尖嗅著以狐尾花前調、草木餘味構成的芬芳，這真的不能怪他不知不覺的入眠，此時的天氣實在太舒服了。

看著玖夜只是挑了挑眉露出玩味的笑容，雖是這麼說但眼神裡絲毫不見任何笑意，似乎又在盤算著什麼，伊得趕緊轉移話題：「話說，你難得現出獸形欸！可以再變一次嗎？」

不自覺想起艾斯特養在庭院裡的小萌萌，以及太陽城賽獸場內充滿殺氣的大型野獸，相比之下，剛剛在眼前自帶如夢似幻氣質的銀紫色狐狸簡直是優雅又美麗，可惜剛剛貼得太近，來不及好好欣賞。

玖夜第一次現出獸形似乎是個連他本人都沒有料想到的意外，但無論伊得怎麼試圖套話他都不肯說原因，而伊得被他反過來惡整幾次之後就再也不問了。

從驚嚇中緩過來，伊得才驚覺玖夜像這樣以原本的樣貌突然出現嚇他還是第一次。

自從自己習慣對方突然出現之後曾經被對方說「小少爺變無趣了呢」，這麼一想，為了從他身上找樂子，玖夜還真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唷，剛剛被嚇哭的人難道不是小少爺嗎？」

「才不是被嚇哭好嗎！眼淚是被撞出來的，我才不怕你！」

「……」

對方的沈默讓伊得起了戒備。

不懷好意的漂亮狐狸眼中三分狡黠七分盤算，修長的手指帶著節奏輕輕點在他精緻的下頷，似笑非笑，迷惑性十足，饒是與玖夜認識多年的伊得偶爾也會被他精雕細琢的好皮相牽著鼻子走，但被坑了這麼多年，如果還看不出來這個表情背後的算計，那就真的對不起以往的那些慘痛經驗了。

「……你這樣看著我是什麼意思？」

看著對方像是面對獵食者的草食動物般戰戰兢兢，玖夜被很好的取悅了，改變想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於是他將剛剛盤旋在腦內的想法拋在腦後，對著伊得呵呵一笑。

「難道小少爺不覺得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會比較有說服力嗎？」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化為狐狸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在伊得尚未來得及反應之前，一頭銀紫色、體型如同大型犬的銀紫色狐狸便與他四目相對，眼神一如既往的高傲，坐的挺拔優雅，蓬鬆的淡色毛髮反射著細碎的光，彷彿在牠周身開啟柔焦效果，夢幻得不可思議。

伊得愣愣地看著，不自覺發出由自內心的讚嘆。

「嗯哼，小少爺看起來又更蠢了呢。」

「咳！」熟悉的嘲諷口吻將伊得拉回現實，趕緊處作鎮定的咳了一聲，「我就說我不怕你，你這狐狸怎麼連原形都這麼好看啊……我可以摸摸你嗎？」

伊得的眼神已經發直了，玖夜看著對方的眼神，突然想到了些什麼。

「小少爺該不是把我當成可以馴養的寵物了？」瞇起的狐狸眼中多了些猜忌與告誡，「不建議你這麼想喔。」

「我才沒有把你當寵物！」而且也是你自己變成狐狸的啊。伊得在心裡吐槽般的吶喊，但表面上只能無奈地說：「就……因為沒摸過狐狸嘛，尤其是你的毛髮看起來好漂亮……不能摸嗎？」而且手感看起來很好。

看著伊得哀求的目光，玖夜決定大度的不去猜想小少爺憋在肚子裡面的那些失禮想法，尾巴尖輕輕地晃動著，向前一步，將自己埋入伊得的懷中，同時還故作矜持的說了聲「看在小少爺哀求的份上」。

「等一下、等一下，你的毛蹭進我鼻子裡了……」

伊得被毛茸茸的大狐狸萌的心肝顫顫，趕緊調整姿勢，讓玖夜趴在自己的腿上，嘴上再三保證自己知道怎麼樣伺候大狐狸，一邊回想以前怎麼擼大狗。

他將手掌溫柔的捧上狐狸的耳根，大拇指按上頭頂，邊揉邊往下順著毛流按壓，來來回回重複幾次，感受掌心一片柔軟中帶著些許彈性的手感，沿著結實的頸部慢慢撫上後頸，也許是還不習慣任由別人撫摸脆弱的部位，他感覺狐狸的頸部肌肉有些緊繃，於是再放輕一些力道，以拇指按壓、四指打圈，繞著肩胛骨周邊的肌肉揉捻。

專注替狐狸按摩的伊得沒有注意到蓬鬆的狐狸尾巴正在輕輕地擺動，背對著狐狸的臉，他也沒發現狐狸似是享受的瞇著雙眼。

「哼……小少爺該不會出門前沒吃早餐吧？」

「嗯？有啊……哦，可以再加重力道嗎？早說嘛！」

「……」

帶著微溫的指尖與恰到好處的按摩，讓玖夜也不自覺放鬆下來，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就趴在前掌上任由伊得在身上按來按去，突然，牠感覺到成鉤狀的指扣在側頸上的筋脈上打轉，撥動一次就一片酥麻，突如其來的爽快像是電流在脊椎裡流竄，讓牠連尾巴尖上的毛髮都不自覺地微微炸開，回頭瞥向伊得，牠才注意到對方一臉溫柔的注視自己，褐色的眼眸裡盛滿自己的模樣。

「怎麼啦？不舒服嗎？」

「……小少爺還真是出乎我意料呢。」

「嘻嘻，我就當這是讚美收下啦。」

伊得得意的笑著，傻呼呼的樣子勾得玖夜有點心癢癢，但現下的氣氛讓牠難得不想多做什麼，牠只是選擇閉上眼睛享受著小少爺提供的按摩服務。

伊得盡心盡力的伺候著，按摩完再順便用手指當梳子替對方理毛。

這時候他發現大狐狸閉上雙眼，貌似睡著了。

……就偷偷地聞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伊得停下手上的動作，低頭將臉埋在大狐狸的後頸裡，小心翼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帶著狐尾花的暖香竄入鼻翼，讓他抬起頭時滿臉通紅，幸福的只能傻笑。

他沒注意到那條狐狸尾巴停下擺動，僵著輕輕的抖了一下。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伊得將一坨銀紫色的毛髮分出一小片仔細梳理，將氈化成片的毛髮放到隱約可見動物雛形的娃娃上，用戳針細細密密將毛片與布偶緊緊氈在一起，重複個幾次之後便將整個布偶表面都氈上一層。

伊得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總結前幾次失敗的原因之後再下手，這次果然順利不少！

能夠利用的時間太少了，這次絕對要成功！

自從上次幫玖夜順毛過後，對方就再也不避諱在自己面前現出原形，這也讓伊得可以藉由替對方梳理毛髮的名義，偷偷蒐集對方的毛——一開始只是想利用從大妖身上梳理出來的毛髮做個掌心大小的狐狸娃娃，但沒想到每次都毀在塑形，只好將新的毛團梳理成片再氈上，將失敗的部位蓋過去，蓋不過去的就直接堆在一旁，於是置放在角落的袋子裡面堆滿失敗的毛團。

但，多虧前幾次失敗的經驗，現在伊得已經可以完美的氈出狐狸的整顆頭了！

伊得滿意的將精緻的狐狸毛氈捧在掌心，五官的神韻與記憶中的大狐狸有九成相似，真不枉費自己偷偷收集到的狐狸毛還有這幾週的苦心，為了要躲避眾人耳目還有提防總是神出鬼沒的狐妖，自己只能熬夜動工，應該可以趕得上對方生日吧？


玖夜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聽著伊得的心聲。

他記得當時問過對方要他的毛做什麼，而伊得只是露出笑臉古靈精怪的說「被你知道就不有趣啦！」。

原來是這麼做出來的。

眼前的景象像是褪色一般越來越淡，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回過神來，自己只是站在家裡，手上握著一隻精緻的、掌心大小的狐狸娃娃，正是剛剛過往畫面中伊得製作的那隻。

這是在幾年前，伊得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收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小少爺一定非常、非常用心的在製作這個稱得上惟妙惟肖的狐狸娃娃。

上頭殘留的魔力就是證據。

由意念殘留的魔力不足以構成剛才的幻境，也許是受到自己的影響，自己的魔力與小少爺的魔力交纏在一起產生變化，所以才會出現剛剛眼前的過往。

他心念一動，帶著手上的娃娃，轉眼間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出現在幾公里之外的豪宅。

——自從伊得昏迷之後，他忙著四處收集伊得四散的魔力，送回魔力殘片後就離開，已經很久沒有踏足伊得的臥室。

異變是發生在淨化最後一個祭壇的時候，原本已經修復完的元素水晶突然不斷壓縮著大量的魔力，如果不是伊得及時用自己龐大的魔力包覆整個水晶緩衝，這場爆炸恐怕是會將半個卡萊茵大陸炸毀，代價則是讓大魔法師的靈魂產生裂痕，魔力隨著爆炸附著在水晶的碎片上四散。

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當時眷屬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伊得陷入昏迷。

玖夜得知消息後面上不顯，但內心久久不能平復，對著前來傳遞消息的崑西諷刺了一番。

「……他不會希望我們打起來的。」

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堵住了接下來衝突發生的可能。

而伊得自從昏迷後，沒有魔力的遮掩，他們才發現埋在他心臟裡的詛咒——一個在平時無傷大雅，卻在此時魔力匱乏時阻止伊得自然回復魔力的古老的詛咒，就連玖夜都是勉強才認出來，要短時間解開不是容易的事，於是最佳解只有一個，眷屬們紛紛動身前往各處。

水晶碎片撿回來修復後，部分魔力卻隨著氣流流竄在整片大陸，眷屬們花了數年收集卻始終差了一點。

「盡是給人帶來困擾，麻煩的小少爺。」

玖夜坐上床沿，將狐狸娃娃放在伊得的胸口，而後他只是低頭，靜靜凝視著氣色紅潤卻始終安靜沈睡的人，指尖沿著臉的輪廓輕輕地描摹著。

在玖夜的印象裡，他的小少爺可不是這麼文靜的人。

玖夜的手臂撐在伊得耳側，低頭在他側臉上咬了一口，期盼似的停頓幾秒，又恍然頓悟現在在眼前的人不是幾年前那個會被嚇一跳的小少爺了。

記憶中的小少爺活蹦亂跳的、總是喋喋不休說著瑣碎事情，過了幾十年依然像個少年幼稚，魔法也用得亂七八糟一點長進也沒有，只有在那場爆炸才勉強像話一點，可是卻把自己搞成這種不像話的樣子。

「……小少爺還要睡多久呢。」

若有似無的嘆息溢散在空氣中，看著伊得此刻氣息微弱的陷入沈睡，摧毀一切的暴虐在他眼底沈積出一道陰影，可是最後，他選擇閉上雙眼，將一切吞下肚，任由那股無處宣洩的憤怒翻滾絞疼著。

他捧上伊得的臉，帶著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小心與克制，溫柔的吻著那雙有些乾涸的雙唇。

誰都沒發現藏在被窩之下的手指，輕輕地抽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