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Wandering





傑克確實做了很多次的心理準備。

在他和號稱公雞的獵魔士一次糟糕透頂的爭吵後,他們各自朝向大陸的兩端前進,並且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對方。

在他獨自旅行的時光裡,當有幸目睹魔物巨大的身軀被刀刃俐落的劃開,他確實想過、或者期待過將魔物消滅的獵魔士會不會是公雞?但事實總證明他錯了,公雞真的像當初那樣一直選擇和傑克截然相反的道路。

不管這個世界充斥多少魔法、奇蹟,還有尚待訴說故事,命運是不會再讓他們相遇了。

可是在他釋懷時,公雞出現了。

獵魔士走進人類的城鎮,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魔物擅長假扮成人類,公雞會更喜歡選擇山林之類的外緣道路。因為獵魔士名聲素來不好,而公雞也自認脾氣沒有好到能長期忍受群眾異樣的眼光。

能讓討厭群眾的公雞進到人類聚集地,無疑是因為大難臨頭。在傑克為了協助看不懂文字的平民百姓緊急疏散的夜晚,他看見了公雞,獵魔士戰鬥時變得金黃的眼睛在充斥著火光的斷垣殘壁中閃閃發亮。

傑克決定趁著混亂躲起來,再次看到公雞後,他確定自己果然還是討厭這個傢伙,只會背著那把劍在整個大陸砍來砍去,連他的坐騎Theo搞不好都比他更懂人情世故。對了,Theo是一匹漂亮的棕色母馬,傑克曾經寫過一首歌讚揚她。有時聽見各地的孩童哼唱這首曲子,總讓他得意又失落,因為他原本可以寫更多的⋯⋯

雖然混在人群裡,但找到特定人類對獵魔士來說顯然不難,因為公雞、該死的在疏散區走向他。但他才不會輸,分開這段期間他已經想到對付這個冷漠混蛋的策略,要對付沒心沒肺的傢伙就是比他更討人厭(在公雞不會暴走想對他拔劍的情況下)。

「你要幹嘛!我在幫忙疏散群眾、是魔物自己來的!不關我的事,我沒有給自己找麻煩,少用那種興師問罪的眼神看我!」
公雞死死瞪著他,因為傑克越說越激動,引來了群眾的注意。大部分人顯然不想受吟遊詩人的牽連、即使這人剛剛好心地協助了他們,但獵魔士還真是他們惹不起的存在,只有獵魔士能有效抵禦魔物和盜賊,所以人群自動自發地散開了,留下被逼到角落的可憐詩人和剛剛救了整個城鎮的獵魔士。傑克左看右看,發現除了懷裡的魯特琴還在,其他人早就默默遠離了他們,而公雞見狀又緩緩地開始走向他
「嘿、你上次說再也不要看到我,所以你走錯路了!懂嗎!」
傑克有點歇斯底里地以高亢地聲音說道,過去公雞總是討厭他怪腔怪調地說話、或者唱歌,因為那種頻率對獵魔士敏銳的五感稱不上友善。
「你不會忘了吧!喂!你三個月前才說⋯⋯」
「四年」
公雞打斷了他,而傑克因為這句話氣得要死,獵魔士說得好像時間流逝對他來說很重要一樣
「是四年又八個月前」
公雞越靠越近,而傑克選擇抓緊了胸前的魯特琴,他當然不會拿心愛的樂器砸一個討厭鬼,他只是需要安全感。
「顯然我生活過得太充實,根本沒空管到底過了多久,我忙著寫歌還有旅行,懂嗎!」
時間對獵魔士是沒有意義的,但對人類是無聲的威嚇,時間讓人類成長、變得強大、再變得脆弱。而公雞似乎還是和他們當初相遇時的模樣,永遠那麼年輕或滄桑。
「你不準再靠近了!我討厭你!布雷德利」
傑克開始大吼大叫,但獵魔士早就習慣了這種對待,只是一個人或一群人的差別而已。於是他伸出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環住對方,布雷德利抱著傑克,傑克抱著懷裡的魯特琴,依舊拒絕屈服,卻也忘了自己其實可以掙扎。

「對不起」布雷德利輕聲說,傑克只是皺起眉頭,倔強地重複「我討厭你」但他不能否認布雷德利的擁抱很溫暖,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安全的感覺了。獵魔士長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撫摸起他後腦勺的金髮、似乎感到如釋重負。


而那時傑克還沒想明白是什麼緣故讓對方感到放鬆。





———




後來傑克又獨自踏上了旅程。

直到走了好幾公里,他才發現公雞居然牽著馬、隔著一段距離一直跟著他為止。



「你這混蛋以為自己在幹嘛!」
「走路」公雞面無表情地說,Theo盯著她的主人,又看了看傑克,決定先去啃食路邊鮮嫩的青草,等他們“商議”完要事。

「你在跟蹤我嗎?」
「沒有,我只是⋯⋯剛好順路」
傑克瞇起眼睛,他才不會相信公雞的鬼話,對方我行我素,過去旅行時總是要傑克遷就他,他很少順路去做什麼事。但他們分道揚鑣了,為了什麼傑克的存在會拖累他之類的狗屎原因。
「我怎麼不記得你以前會說這種話」
「可能是因為昨晚你說最近日子過得很充實,沒空管這些有的沒的」
公雞鎮定地回答,而差點氣到內傷的吟遊詩人迫切地想回到昨晚去敲自己的頭。

夜晚降臨時,傑克不爭氣地和公雞坐在安全的山洞裡,獵魔士像過去每次野營那樣嫻熟地升起篝火。傑克選擇把自己安置在馬兒身旁,畢竟,他現在比較喜歡Theo,而不是他的主人。

公雞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他只是盯著營火,看起來若有所思。傑克很早放棄詢問他在想什麼了,布雷德利從來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或者他給的答案都簡潔的讓傑克措手不及。

有辦法只靠著「是」、「不是」、「不知道」、「我可以說不嗎?」來回答這個世界上所有疑問的人大概就只有布雷德利了。

喔!他還有另一種回答方式,就是那把劍,這種情況通常是用來解決製造問題的人或魔物用的。

傑克在雜亂的思緒裡枕著魯特琴入睡,等到醒來,他發現自己被安置在溫暖的毛毯構築成的被窩裡。而公雞不見了,多半是去打獵,傑克迅速鑽出被窩,不太想面對自己只要有公雞在身邊就容易睡到不省人事的事實。當布雷德利拎著魚回來時,似乎很訝異看到傑克醒了。

「幹嘛那種表情」
「⋯⋯什麼表情」
「好像我做了什麼你沒想過的事的表情」
「我⋯⋯不知道」

看!這傢伙根本沒變!

傑克氣死了,理直氣壯地吃完布雷德利烤好的魚他就準備動身,他一定要擺脫這個可怕的傢伙,不然等到他逐漸回想起過去和這討厭鬼一起旅行的快樂就來不及了。傑克一邊咒罵一邊試著加快腳步,他知道論腳程肯定比不過公雞,對方可是有一匹馬欸!開什麼玩笑!

但他可以等對方放棄,公雞沒什麼耐心,只剩下稀少的情緒和情感的獵魔士最常對他露出的表情就是無奈或不耐煩。傑克負氣地越走越快,一段安靜的時間後,他不意外地看到布雷德利白目地騎著馬,用韁繩控制著速度跟在他旁邊

「你⋯⋯想上來嗎?」
「天啊!公雞要讓我碰他的寶貝坐騎,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布雷德利只是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任由Theo藉著高度差距用鼻孔對他噴氣
「幸好我只寫了一首歌讚美你,你以後沒機會了,忘恩負義的傢伙」
傑克咬牙切齒地對那匹驕傲的馬威脅道,可惜Theo沒有聽懂,或她完全沒打算理解。真是什麼人養什麼馬!

傑克低下頭無視公雞過於明顯的視線,他們就這樣無聲的在森林裡行走,以前他可能會試著說些笑話、軼聞,或亂編故事,但他現在不想了。他受夠了,受夠了布雷德利只會聽著,然後用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睛盯著他,像現在這樣。

「說真的我是不是有欠你錢?」
「沒有」
「那你到底要幹嘛!」
傑克絞盡腦汁,那顆塞滿知識、學問還有無數個故事、旋律的腦袋想破頭就是不明白獵魔士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跟著他

「我⋯⋯還在想」
「我不管,我要走了」傑克突然回過頭決定走上先前他們遇過的岔路的另一條路,察覺到他意圖的獵魔士終於主動開口

「我不建議你這麼做」
「你沒資格管我,記得嗎!」
「那條路的盡頭是沼澤地帶,你以前差點被棲息在那的蜘蛛們吃掉,記得嗎?」
「⋯⋯」他想起來了,媽的,布雷德利真的很討厭!

跑路不成的吟遊詩人只能按照原路繼續前進,所以照理說應該出現的村莊在哪?不可能這一帶都沒村莊吧?他還得這樣度過幾天?他還得這樣和布雷德利還有Theo走過多少路,這太糟糕了!

幾小時後,傑克乖乖坐在獵魔士的坐騎上,身上披著獵魔士的披風,因為天氣變得該死的冷
「喂!你是故意的吧?」
他的聲音抖到連自己都覺得很滑稽,他居然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兩天都在往北邊的極寒之地走,布雷德利牽著韁繩走在前頭,勉強回過頭給了他一個聽起來很敷衍的
「沒有」
過了一會,布雷德利難得連著說了兩句話
「我只是⋯⋯」但他的下半句話被加劇的暴風雪給吞沒,傑克不得不拉高了披風,憤恨不平地盯著正在領路的獵魔士

值得慶幸的是,夜晚前他們確實找到了城鎮。但讓傑克想撞牆的是,鎮上唯一的旅館只剩下一間單人房。

「是不是那個小鬍子混蛋付錢要你這麼說的?」
傑克知道這很不可理喻,但他真的相當需要發洩情緒。旅館老闆只是冷漠地搖頭,甚至說付不出錢他就只能睡馬廄了。傑克才不這麼幹,要睡馬廄也是布雷德利去,因為這都是他害的!

「我可以睡那裡」晚上布雷德利這麼說
「關我什麼事」
傑克瞪了他一眼,關上房門試著入睡,可惜翻來覆去卻越想越氣,怎麼會有種被擺一道的感覺?他是個成熟、完全有能力獨自旅行的吟遊詩人了,而那個混蛋只用了兩天就又把他的個人時光搞得一團糟,以前說要分開的明明是布雷德利,現在又開始跟著他的也是對方。

他才不會受這種委屈,傑克決定把他的不滿全說出來,雖然他的強項是作曲和歌唱,但他要讓這個獵魔士知道人類也是不好惹的!他氣勢洶洶地打開門,卻發現布雷德利早已站在外頭,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你這混蛋,嫌我麻煩的人是你,你為什麼現在又要一直跟著我!」
「對不起」布雷德利盯著他,難得看起來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模樣
「你跟誰學來那句話的!你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吧!你這混蛋只對蠢這件事特別敏感吧?畢竟你可是為民除害的專家不是嗎?沒有煩死人、手無寸鐵的吟遊詩人在旁邊需要你顧,工作起來應該更順手吧!因為我只會礙事,問蠢問題,唱膚淺的歌曲,可能只比強盜好一點,因為人們可能為了讓我閉嘴所以才付錢打發我走,對嗎!」
傑克不知道為什麼越說越憤怒,甚至讓他有些自暴自棄,布雷德利似乎也被他嚇到了,他難得瞪大了眼睛
「我不該那樣說你⋯⋯還有,你知道人們根本不是這樣看待你還有你的曲子的」
獵魔士難得說了較長的句子,而傑克突然明白自己有多麼無力,這幾年難以言明的委屈突然在這個極寒之地的狹小旅館裡找上他,讓他無處可逃。
「以前一起旅行時,當你跟我說三年很久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的時間概念太不同了⋯⋯」布雷德利垂眼看著旅館骯髒的木質地板,這是傑克認識他以來,他最接近無措的樣子

「我認識的人類很少⋯⋯有交情的人類更少。以經驗來說,培育獵魔士的過程會讓我們對情感變得不敏銳,但那不代表⋯⋯我們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感覺」
傑克盯著罕見地談論自己的獵魔士,彷彿看見了幻覺,但他依舊繃著臉,示意對方繼續。

「而我⋯⋯我不喜歡有一天自己還是這副模樣⋯⋯」
布雷德利越說越慢,在花了他四年又八個月、幾千公里的旅程、殺了幾千隻魔物後,獵魔士終於知道自己真正抵觸的是什麼

「但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那種感覺。」

傑克的臉從不滿逐漸轉成驚訝,同時又感到有點屈辱,因為這一次先想通的是布雷德利,那本來一直是他負責的!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把你趕走是愚蠢的決定,我只是被迫提前面對那種感覺而已,可是當我在大陸上聽見你的歌,我又覺得其實沒那麼要緊,你好像一直在我身邊。直到前陣子你的新歌,我莫名覺得你在抱怨我,所以⋯⋯我就決定來找你」
「我才沒有!」
傑克漲紅了臉,他以前寫了多少曲子這傢伙都沒聽出弦外之音,分開的這幾年卻進化這麼多,簡直可怕。

「那你為什麼臉紅」
「我沒有!你看錯了!」
傑克氣急敗壞地關上門,才想起他本來要找對方大吵一架,誰知道布雷德利這混蛋會趁亂告白啊!那算告白吧?算吧!居然挑在這種奇怪又冷的要命的旅店裡,想到這,傑克又氣得把門打開,布雷德利還是乖乖地站在那裡

「我還是很討厭你」
這回獵魔士只是溫順地點點頭表示理解,看對方大概要轉頭離開傑克急忙開口

「我的意思是,你得負責!是你害我這幾年變得很憂鬱的!」
獵魔士顯然不太能理解詩人真正的意思,於是傑克伸出手把人拉進房間裡

「傑克?」
布雷德利困惑地低頭看他,但傑克只是爬到床上,示意布雷德利一同上來。獵魔士躺到他身旁,緩慢地調整姿勢,把相對纖瘦的吟遊詩人抱進懷裡。傑克伸出手臂摟住布雷德利的脖子,雙腳和對方的糾纏在一塊,這應該很不舒服的,但他只覺得很溫暖。

「明天、剩下的明天再跟你算帳⋯⋯」
傑克小聲地警告,布雷德利笑了一下沒再說話,但這不妨礙他依循著為數不多的、作為人類的童年記憶,在對方的額頭上落下親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