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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里〉
 
  月里是雪山的孩子。這不是一個隱喻,她的母親就是一座雪山。或許我們可以更精確的說,月里是雪山的精靈。她和她的兄弟姊妹都只有一個冬天那麼短暫的壽命。但精靈是不會死的,冬天一到,雪山女神便會重新將他們孵育出來,自那一朵一朵的雪花之中,他們又能夠快樂地在母親的身邊,和神巫一起唱歌、跳舞,為美好的雪天祈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月里也應當是一直在母親的懷抱中,渡過她短暫的一生,周而復始。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在這個冬天來臨之時,在月里初初睜眼,神巫便告訴她:雪山女神的能量越來越弱了。因為人類文明發展的攻伐、採摘,還有逐漸興盛的觀光事業,山的能量逐漸稀薄。神巫說:遙遠的北境有一座諸神的殿堂,在那裡,可以為雪山求得延續生命的能量。月里從未離開過雪山,但她是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她有責任要為母親踏出這一步。神巫交給她銀幣、雪山女神贈與她一頭小白狼(月里和後來遇見的每一個人說,這是一隻哈士奇),她揣著不安和希望,前往比雪山更寒冷的北境。
 
  月里走過許多城市,見過高樓,也見過平房,還有更多她說不上名字的物什。人可以在天上飛,也可以在地上跑,跑得要比馬還快。那些鐵殼子就像母親和神巫的法術一樣神奇。
 
  「小傢伙,諸神會像母親一樣護佑我們嗎?」月里有些擔憂,她揉了揉小白狼的耳朵,這是她唯一的慰藉,小白狼和她一樣,他們共同擁有雪的味道。小狼不會說話,牠低聲咽嗚,偏過毛茸茸的小腦袋蹭著月里的掌心,彷彿像在告訴她:請放心,不論如何我都會陪著妳。
 
  月里有著漂亮的藍眼睛和一頭白髮。她鮮少和人類對上視線,縱使這世界的人類有著稀奇古怪的眼睛和髮色,她還是好擔心會被人發現她並非人類。一路走來,她遇見了好多人,但多是為了補充糧食和飲水——在離開雪山之後,月里需要進食了,她想盡量讓自己像個人類——沒有人排斥她,但也沒有太多的善意,只是那麼普通的銀貨兩訖。
 
  「喂,妳不可以進來。」這是初華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疾言厲色地擋在月里身前,「妳太骯髒了,不可以進來。」
 
  「骯……髒?」月里垂下眼眸,低聲複述了這個單詞,她雖然聽不懂,但她曉得這個語氣的含意不是那麼友善。她有些著急,拉住激動的小白狼,他們不能主動傷害人類,縱使她看起來不是那麼歡迎他們。「我、食物……肚子餓……」月里用她僅會的幾個單詞和比手畫腳來表示她的需求,並掏出了大把的銀幣,試圖告訴這個人:我是要來購買食物的,我不是壞人。
 
  縱使月里看上去已經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這麼不擅言詞和交際有反常態,但初華並沒有過問,只是嘆了口氣,不顧作勢攻擊的小白狼,一把拉住月里過於纖細的手臂,「妳跟我來。」她帶著月里拐進巷子,回到自己的家,略顯粗魯地將月里推進浴室,說道:「妳太髒了,洗洗乾淨才不會生病。」並扔了幾件衣服給她。月里聽不明白,但她感受到初華的善意是那麼彆扭,且她始終不擅拒絕,乖乖地照著做了。
 
  小狼依然警戒地守在浴室門口,牠和月里的心意相通,牠知道眼前的人類對月里沒有惡意,但牠仍要盡責地守護自己的主人。當月里頂著一張紅噗噗的臉從浴室出來,初華才嶄露笑顏:「這樣好多了。」初華一邊替月里整理衣著,漫不經心地問:「對了,我叫初華。妳叫什麼名字?」——相較她原先的服裝,初華給她的衣服款式穿起來要複雜許多。這種自然地互動方式,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好久好久,但她到現在才終於知道初華的名字。
 
  月里有些緊張,身體有些僵硬地任由初華擺布,垂在身畔的手不停地揉著小白狼的耳朵,感受到牠溫熱的毛皮蹭在腿邊,才放下心來。「我叫月里……月亮的月,故里的里。我從東邊來,要去北境。」這段自我介紹,她練習了好久,這卻是第一次有機會說出來。
 
  他們跟著初華回到麵包店。初華給了她三塊麵包和兩個牛奶布丁,還準備了一條香腸給小白狼,卻只收了月里兩個銀幣。她說:「原諒我那麼粗魯,我不擅長對人好。」她替月里包裹好食物,放進她的背包,又說:「我爸爸有潔癖,如果讓他看到妳剛才的樣子,肯定不會讓我把麵包給妳。」
 
  月里在這個城市逗留了一段時間,因為初華,這或許稱得上是第一個朋友的人類。雖然多半都是初華在和她說話。「妳是獨自旅行嗎?真是勇敢。我好羨慕妳。」原來初華和她一樣,是從未離開過自己出生地的孩子,她希望出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她終究只能透過報紙和向途經的旅人購買相片來滿足這種渴望。她原先也想跟月里購買相片,但月里太懵懂,連相機都不知道是什麼。月里離開之前,送給初華一朵不會融化的雪花,她撒了謊:這是我在雪山那裡買來的紀念品,是琉璃做的。
 
  她起初不太明白初華所說的勇敢是什麼意思,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是勇敢的,如果不是小白狼的陪伴,也許她甚至走不到這座城市。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使她無措、任何一個懷疑的眼神都能讓她停下腳步,她無時不想回到雪山,回到母親的懷抱中。
 
  月里終於趕在冬天結束前抵達了神殿,盲眼的祭司交給她像水晶球一般大小的雪的精華,並轉述神諭:我們收到了妳的勇敢和堅持。祭司和神巫有著相同的氣息,使月里感到親近和安全。這時,月里才知道勇敢的意思,她揉了揉小白狼的耳朵,此刻的她已經不再怯懦,但仍戒不掉這個習慣,因為小白狼和她一樣,他們共同擁有雪的味道。
 
  諸神祭起聖壇,將月里和小白狼送回雪山。有了晶核,雪山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女神的笑容再次展現了冰冷和柔軟共存的模樣。在月里闔眼以前,她想起初華的樣子,她想,這是她最特別的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