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 Mill評Bentham Mill認為,Bentham特別之處有兩點:第一,它所採用的分析方法;第二則是他對於人性想像之狹隘。 關於第一點,Mill認為是Bentham最特別也最重要的貢獻,他具有極強的分析能力,對於一切看似理所當然的常識通則無一不予以詳細分析,他從來不認為有什麼道德概念可以不附理由的被視作哲學的「第一原則」來建構出理論,他抽絲剝繭的攻擊所有這樣的概念,認定他們都是「模糊的通則」(vague generalities)(p.64)。Mill引用了道德與立法園裡的段落來說明Bentham此種細緻的哲學方法(p.59-60):在該書中Bentham批評直覺主義的倫理學,認定所謂的道德情感或者常識只不過是種高明騙術,它們利用的詞彙「道德情感」、「常識」等等讓聽者誤以為,若和它們意見相左,就是缺乏一般社會所認知的基本知識,或者是異於常人的異端份子。常識證成自己的方式是武斷的,何者為正確、何者為錯誤都是它們說了算,沒有提供任何證明。Bentham厭惡這樣的倫理學,於是利用準確的字句分析一一擊破這種理論,Mill認為,Bentham的方法是種劃時代的創舉:從今爾後,無論是Bentham的追隨者或他的論敵,都必須注意此種攻擊方法,批評他人理論必須要以此種嚴謹態度分析,為自己主張辯護也需要時時提防這種細微的攻擊(p.62)。 在這樣創新的方法的另一面,Mill認為,是Bentham理論本身創新程度的缺乏(p.57, 61),他不是一個好的哲學家,他的理論並沒有多大的原創性:效益原則並非他所發明,效益主義的概念早在他之前的諸多學者例如神學家Reid、Beatties等,他自己也說他對效益原則的理解源自Helvetius,甚至更往回推,效益原則可以追溯至古希臘的伊比鳩魯學派(P.61),這並不表示Bentham只是個哲學理論的瓢竊者,相反的,正是因為他對於知識的吸收與掌握能力如此的熟練與擅長,才能夠將一隻源遠流長的理論精緻化並且成為他的時代中成為效益主義的集大成者(p.62-63)。他對於許多當代理論的批派也從來不是單純的毀滅性的,而是激進卻帶有建設性的。他總是能夠以效益原則為宗旨發展出另一套理論與學說,並且展示給他的讀者,使他們能夠去比較為Bentham所批判的理論和他自己的理論孰善孰惡,且總是自信滿滿的認定效益主義必然勝出(p.56)。 但另一方面,Bentham掌握了效益主義的精髓以細緻的方法批判,卻也隱含著他作為哲學家最脆弱的一點:想像力與同理心的缺乏(p.66)。Mill毫不留情的批評他,說Bentham只以自己認定的標準去衡量一切事物,他人的思維邏輯若不符效益原則,他就毫不留情的逐一批判,他忽略了人性的多元複雜、人世的多樣繽紛,受限於自身的知識而無法去理解其他人心中的世界(p.64-65)。這點也可用他批判常識與通則來說明,這些人們習以為常的概念是淺薄的,但不表示它們是無意義的,它是歷來人們的生活概括。綜觀而言,這樣的常識與通則象徵了人類的集體心智(collective mind),而它「並不是用以突破表象,而是看見一切表象」(not penetrate below the surface, but it sees the surface)(p.65),Mill批評Bentham沒辦法體會此點,他的哲學也因此缺乏了感同身受的想像力,他對人性也只剩下一種理解:他自己本身,若有人提出了什麼主張,他只以該主張是否符合效益主義來判斷他是否合理(p.66)。於是Mill概括Bentham的成就(p.66-67): 他超越常人的擅長從前提出發,得出不僅正確且足夠精確與具體以至於具備實用水準的結論;但他對人性與生命的一般概念是如此的缺乏,以致於只構成稀少的前提供他建立理論。 這是Mill重新審視Bentham的學說後得出的評價,Bentham對人性的複雜是片面性的,也就只有得出趨樂避苦的前提,並且將快樂作為唯一指標的方法是武斷且片面的。於是Mill力圖說明人性的快樂之理解多元且複雜,是具有「質」而非「量」的差別。但Mill也提醒我們,如果就此以為Bentham是一個如他所描繪的人性一般淺薄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P.69)。Bentham僅管將Mill認為人會去追求的垂直向度的快樂(例如幽默感、個人尊嚴、美感、秩序、意志力等)壓縮為水平向度的趨樂避苦,但這些人性中多元的特質亦存在於Bentham的人格之中,但他對人性的理解造成他先入為主的將這些要素都解釋成個人快樂的追求,而更高層次的同情心,或說無私的情感,和「對於普遍幸福之追求」(the desire of general happiness)給搞混了(P.70)。也就是說,Bentham的理論對人性只有錯誤或片面的理解,用「趨樂避苦」來解釋人類所有的行為動機。此方法固然簡單明確,卻也造成過分簡化的問題,但這個作法是出自Bentham對人性的觀察,他並非不注重同情心、榮譽感、尊嚴等等更高層次的主張,反而是在解釋他們的時候用了一個比較簡單的原則去論述,導致看似將他們都給扁平化,或者瓦解了,儘管Bentham從未否認人有這些追求,也從未承認人只是自私的個體。而Mill對他的批評也就在於,Bentham缺乏的想像力讓他沒辦法把這些更高層次的品質和作為基礎享樂主義主張區別開來,反而通通被他化約成扁平的對快樂之追求。 同情共感(Sympathy)是Bentham承認的無私之動機,但他卻認為這過於不可靠,所以要仰賴規範:法律、社會、宗教三者,來使人遵循效益主義,規範的作用力也就在於於,人們害怕違反它們所遭受之痛苦。規範因此可以引導個人利益往群體利益前進。Bentham的理解下,道德規範僅剩下限制與導正的功能,Mill認為這忽略掉道德非常重要的自我教化功能,在一些人類生活的親密關係,例如家庭生活等層面上,道德不僅是規範,還有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以至臻完美的面向在(P.71)。Mill在這裡的意思有點完善論的味道:道德除了告訴人們應做什麼以外還有指出人終極的目標的特色,而Sidgwick則將完善論歸類在直覺主義的倫理方法中,因為它提示了一種人們應該努力達到的目標(美、善等等),而沒有加以解釋。Mill以道德完善論來批評Bentham或許有失公允,因為完善論含糊不清的道德目標使這樣的主張難以達到Bentham想要的除魅(disenchant)效果,所以Bentham才改之以清晰的效益主義取代之,唯Mill注意到Bentham極端的排斥掉道德完善之層面使道德變得單薄而無法陶冶人的心性。Mill用同樣的概念批判Bentham如果將這樣的主張帶入政治領域的問題:對於國家事務的物質層次或許能夠有細緻的安排與妥善的條理,但是Mill認定真正影響一個國族(nation)興衰的重要因素是稱為「國族特質」(national character)的精神層面之因素,而Bentham對此不著墨,他的方法也無助於此要素之培養,所以是不充足的。 總結Mill對Bentham的批判有三方面:想像力的缺乏(want of imagination)、對人類感情方面的經驗之不充足(small experience of human feeling)以及人們對彼此情感的複雜連結欠缺認識,此三者導致Bentham將人視作只有關於生計(business)的機械式考量,要求道德哲學家與立法者只看重這塊,而忽略了人的其他更高與多元之層次(p.72)。 Mill相對於Bentham之主張最具獨創性的觀點便在於此:他認為快樂是有質量的區別,而不是扁平的。Mill關注「個體性」的重要,從政府視角出發的效益主義理論開始加入了對個人重視的色彩。但Mill的個體性還未走到如Sidgwick一般和效益主義對立的自利主義那麼強的程度,他的個體性還只是效益主義理論的一個部分,可以融入其中,但已經從內部,開始出現效益主義鬆動的徵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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