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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故事。
長達一萬兩千年。

那個人是公認的特異,所有人都知道且近乎習以為常,在亞馬烏羅提的街道上僅此一人會如颶風奔騰。愛梅特賽爾克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藉由友人來得知自己的至交到底又做了些什麼,他總是納悶為什麼阿謝姆都不曾自己告知任何計畫,只是被面帶微笑的西斯拉德指了指桌上疊滿的公文,還有遠處耳熟到不能再熟的委員會主席的叫喊。

他不說是情有可原的嘛。

那個叫做自作自受。愛梅特賽爾克可一點都不買帳。

他雖然無奈,卻也總是待在他的老位子上,偶爾偶爾地被拉出去幫些什麼忙,但愛梅特賽爾克最常做的還是待在亞馬烏羅提、自己最常端坐的辦公位置前,然後聽友人風風火火地揮開大門,在轟然的開門聲後接著的是阿謝姆的大聲疾呼,通常遠處會有拉哈布雷亞老爺子或以格約姆對於他儀態的指責,但那都不重要。
阿謝姆會大喊他的名字,然後興致勃勃地向他展示自己帶了什麼回來、或是又有什麼新發現,無視愛梅特賽爾克彷彿掃描的審視目光,不在意自己燒焦捲曲的髮尾,或是因為長途旅行變得風塵僕僕的斗篷。

愛梅特賽爾克總會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彷彿不用換氣似的連珠炮,然後在阿謝姆終於稍停下來的時候長吁一口氣--這在其他人眼裡看來像是長嘆--一邊伸手替對方整理儀容。

歡迎回來。

我回來啦。
阿謝姆這時候會露出笑容來,那模樣在冥王眼裡閃閃發亮的,像是沾著晨露迎來黎明的花。


其實末日已有徵兆,只是從未有人將之當作末日,直到行星的終末到來,連空氣裡都凝固著紛亂和慌恐,街道上盡是人們的叫喊和不可描述的怪物,委員會焦頭爛額地奔波,但總是比成形的災難要慢上一步。
直到他們想到了某個辦法、某種計畫,用獻祭來彌平行星的傷痛。

愛梅特賽爾克其實最早沒有其他人那麼果決,或至少,他在等某個人的決定,但那個人只是露出了不肯妥協的神情--對,這表情愛梅特賽爾克可看得多了--甚至都不用明說,他就明白那個人的意思,他一路追出了議事廳。

我會找到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的。在愛梅特賽爾克抓住他的手的時候,他這樣說了,縱使隔著象徵職位的面具,他們也看的見彼此的眼神。

「--。」看著那副神情,愛梅特賽爾克張口欲言,卻旋即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而強行中斷,但他差點出口的話語仍是無聲地傳進了阿謝姆的眼裡。

真的嗎?

他原本是想這樣問的,而親愛之人的伸手接下了他的動搖和不安的期盼,用著平常的模樣回應了他,夕陽帶著漸遠的影子沉下,最終蒸發了大海、焚燒了大地,拒絕了計畫的第十四席被永遠逐出了委員會。
他那微小的、可笑的、可恥的,對於日常一成不變的盼望--成為了哈迪斯懊悔的根源,直至整個行星破碎之前他都不曾再見過黎明到來。


何其久遠。
長達一萬兩千年。

當他們被強行扯出以太之流後,當他們的世界被遺忘在行星之後,當他行走在殘破的世界之間的時候,他在想。
末日將至,請不要離開所愛之人的身邊。
這是誰說的話呢,語言與文字在絕望與灰燼之間變得模糊不堪,真理天使獨自眺望晦暗的天空,懼怕朝日不再升起的原因。

他換了個樣貌,換了個名字,和被他們認為殘缺的人類生活在一起,然後脫穎而出,他看著人類新生又死亡,經歷病痛或戰爭。他也是帶有慈愛的人--是的,他們一直都是如此的模樣--他看著牽著自己手指搖搖晃晃的嬰孩,看著孩童的母親露出微笑,他明白的,那是他可笑的期盼再一次浮上心頭的迴響。

而那點盼望終究是可笑的。
愛梅特賽爾克是這樣想的,在孩子的喪禮上。


那比一輩子要走上更遠。
長達一萬兩千年。

他遙望著遠處的人影,並不是說有著多好的視力,他們一直都沒有單憑外表來辨識他人的習慣,他垂下眼想著。
愛梅特賽爾克想過--可能叫做怨恨過--為什麼他不早一點出現,末日之前也好、分裂之前也好,在他建立可笑的帝國前也好,為什麼直到他一覺醒來才看見黎明,直到他放下了那無恥且荒謬的盼望時才堂而皇之地走入自己的視野。

還是一個無比殘破的模樣,比任何一次回到他身邊時都要更狼狽。

他想他最開始是憤怒的,是的,因為末日前那沒能達成的約定,因為固執而連回憶都被剝奪的結局,而如今另一個存在--截然不同的存在--用著那個靈魂走到自己面前,理直氣壯地不記得一切。
那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愛梅特賽爾克看著那個殘次品比那個人更倔的模樣,至少那個人還懂得求助,或至少求助過;但眼前的破片只是執拗地想靠一己之力解決一切,他看著旁人只是依靠著他們創造出的英雄,卻對凝固在靈魂之上的光毫無辦法,那讓他憤怒,殘次品終究是殘次品,既羸弱、無蠢又無力。

但那終究是那個人,那個顏色哈迪斯依舊記得,久遠地不曾再見過的,黎明的顏色。

冥王獨自行走在黑暗之中,耳邊有著被拋進以太之流的同伴的回聲,像在山谷之間迴盪許久般模糊,卻又不曾給予他一絲清淨。
暖陽的結晶在他手裡閃閃發光,照亮了無光的海底。



在一萬兩千年之後,終究會有人記得。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