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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光行記》
篇章十二・當我遇見另一支筆:關於冥龍與見證的筆跡

時間:雲隱曆5年・盛夏午後
地點:暮土・明燼廣場
心情:原來,我並不是唯一在寫下什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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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土的風總是捎來令人不安的氣味,讓不少新生的光子們望之卻步,卻也是老旅人們最愛挑戰極限的地方。

這裡是雲之王國復甦程度最緩慢的地區,據長老所說,是因為先人們過度開發致使暮土受到嚴重汙染,所以即便現在王國逐步復興,這裡的發展依舊受限於環境而窒礙難行。更何況,還有許多尚未被馴化冥龍棲息在此,牠們身軀龐大,行跡飄忽,紅光閃爍如警告。

有人說牠們本是光的守衛者,是被派來守望暮土記憶的生靈,卻在漫長等待與汙染中逐漸變形;也有一說,是先人造出的兵器,最終卻成了反噬的存在。無論哪一種說法,都無法完全說明——牠們為什麼至今仍不離去。

「也許,牠們也只是為了不被遺忘而選擇留下嗎?」

言光筆尖落下的疑問,讓我陷入沉思,而它則在此刻緩慢地閃著光,恍若配合我的心跳一同思考這無解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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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燼廣場的篝火長年燃燒著,為這冰冷晦暗的地界帶來一絲暖意,而旅人們也總是默契地在此處進行情報交換與物資補給。據說這裡的前身是一座庇護所,後由旅人以篝火重燃此地,得名「明燼」。意為即使一切成灰,光仍可自灰燼中生起。

今天的我依然沒有特別的目的地,只是順著風向來到暮土。廣場相當寬敞,因此旅人們或坐、或站、或躺,有結伴同行者,也有如我一般選擇獨行。

站在篝火旁環視一圈後,我發現不遠處一位旅人也正緩步向此處走來。他的披風是深灰色的,看得出已有些許年份;與之對比的是他身著預言山谷火先知設計的長褲,那件似乎是近年光子間相當熱門的款式。帽子半遮住他的側臉,看不清年紀,只知道應該不是初出茅廬的旅人。側目打量的同時,對方似乎也注意到我,輕輕點了點頭,像是在說:「你也在這裡啊。」

我們沒有打招呼,也沒有說話。只是剛好順路,然後就這樣默契地同時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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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走近篝火,他選擇在離我不遠處坐了下來,從背後的布包裡拿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我原本不打算打擾,但他抬頭看我一眼,輕聲開口:

「休息,是為了之後這段有點長的旅途。」

語速不快也不慢,似是對我說,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我笑了笑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看著他攤開筆記本。那本子不像是臨時寫些筆記用的草稿,封面磨損卻厚實,裡頭夾著幾張風乾過的落葉和些許書籤樣的紙條。他用黑色墨水筆一筆一劃地寫著,那字跡端正而沉穩,像是歲月在紙上留下的節奏——是長年記錄才能養成的筆韻。

他察覺我的注視,停下筆尖,側過臉說:

「你也在記錄些什麼吧?」

我一愣,不確定他是如何知道的,但他沒等我回答,自己又接道:

「我在很多地方都遇過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但有。眼神會停留在風的方向、筆會慢半拍才落下,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我輕輕笑了笑,這次主動問:「那你呢?為什麼開始記錄?」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翻了一頁,指著上頭一行小字說:

「我想知道,紀錄的前方有什麼。所以我開始書寫。」

那行字的墨跡已稍褪,但那份『想知道』的心意,仍清晰如昨。

他繼續說:「以前我總以為,記錄是為了不忘。但走得越遠,我越覺得,也許是為了遇見某些人——那些會讀懂這些筆跡的人。」

我沒有出聲,只是低頭望著自己的手心。

原來,我並不是唯一在寫下什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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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

「妳怎麼看……冥龍?」

「也許,牠們只是害怕被遺忘吧。」

我說出這句時,那位旅人正翻著他的筆記。他抬眼看我,微微頷首,像是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總覺得冥龍的巡行像一種記憶儀式。牠們來回的路線、規律的紅光……彷彿不斷提醒著什麼不能被遺忘的東西。」我補上這句,語氣比預期中更輕。

「你是第一個這樣形容牠們的人。」他沉思了一下,像是在筆記裡找尋某段文字。然後他翻到一頁,遞給我看。

那一頁上寫著:

「暮土不是廢墟,而是尚未痊癒的傷口。冥龍只是還沒學會怎麼流淚的守墓人。」

我輕輕念出那行字,然後,一瞬愣住。

他微笑說:「我一直在想,如果冥龍真的記得什麼——那牠們是在守護呢,還是在悔恨?」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也許兩者都有。牠們也在找答案,像我們一樣,只是牠們無法說話,只能用嘶吼和追逐表達。」

他點頭,然後低頭寫下了什麼。接著,他再次開口:「有一次,我在沉船區找了一處過夜。遠處一隻冥龍繞著同一處殘骸盤旋。整整一夜,像是在原地等誰歸來。」

「牠在等什麼嗎?」我問。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記下了那一夜,是我第一次對牠們產生同情。我們總說牠們危險,卻忘了問牠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我想了想,說:「我也不確定牠們究竟是什麼。但我一直覺得,牠們應該不是為了傷害誰而存在。」

他點了點頭,補了一句:「像是……被困在記憶裡的存在。」

我輕聲說:「你是說,牠們留下來,是因為被困住了?」

「也許是吧。」他望向遠處昏黃的風牆,語氣低緩卻認真。「有人說牠們是先人製造的兵器,也有人說牠們曾是光之子。無論真相是什麼,牠們都像是……在表達某種東西失控的樣子。」

我一時間無法回應。言光在我掌心閃了一下,像是在靜靜聆聽我們說的話——也許,它也曾在某段時光裡見過牠們的悲傷。。

他低笑一聲:「也許,連牠們都只是想留下一點痕跡。只是我們從沒學會如何理解。」

我點點頭默默記下這段話。原來,即使無法靠近的存在,也值得擁有一份被記住的溫柔。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自己寫下的並不是為了原諒或釋懷,而是一種與自身書寫動機悄然呼應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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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寫了一會兒,陸續翻了幾頁給我看。有的是景物描寫,有的是陌生旅人的對話,有的像是夢的殘片。我從那些文字裡看見他行經的世界,也隱約感受到他筆下的溫度。

「你知道嗎?」他忽然轉頭問我:「有些人以為記錄是自言自語,但其實我們一直都在對誰說話。只是說的不是現在,而是未來的某個人。」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忍不住反問:「那如果沒有人讀呢?」

他笑了笑,收起筆記本,把它重新綁好。

「沒有人讀也沒關係,因為當你寫下那一刻,就已經證明——你聽見了它。」

我點了點頭,覺得胸口某處懸著的重量又稍稍減輕了一些。

此後我們沒有再多聊,我只是望著遠處通往暮土深處的螺旋雲帶,思考著該何時出發,以及冥龍之謎。

一陣子後,那位旅人又主動開了口道:「我會往東邊走。妳呢?」

「還不確定。」

「那麼,願妳一路上,都有人能讀懂妳寫下的風。」說完他站起身,將筆記本收進隨身包後理了理披風,轉身離去。那溫和卻堅定的身影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也願你,記錄的前方,真有答案。」對著他的背影,我輕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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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獨自坐了一會兒,風輕輕掠過指尖,我在紙上寫下今天的最後一行字:

「今天,我遇見一位,也在寫些什麼的旅人。」

這一行,只是為了提醒自己:
在漫長的記錄旅途中,我並不是孤單的。
也許,我也會是別人故事裡,某一段微小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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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記錄:

原以為暮土只適合孤行,沒想到竟也能與誰並肩片刻。

他沒有問我來自何方,也沒有讓我留下什麼,只是在最喧鬧的風聲裡,與我交換幾行筆跡,以及,一段看不見的理解。

原來,不是只有我在記錄;有些筆跡,或許正是為了被誰看見而誕生的。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曾像冥龍一樣,在自己的記憶裡盤旋,
只為等一個能懂的目光,就算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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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頁,寫給那些與我擦肩而過的故事,
也寫給,那些正默默寫下什麼的你。

如果記錄的對面,也有人在等著讀這一頁,
那我希望你知道,你並不孤單。

就算我們寫下的不是答案,也許彼此的筆跡,能在風中輕輕相遇。
那麼,下一段路,你也會繼續寫下去嗎?

我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