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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焰? 不,那是…… 在憤怒與痛苦中散發出魔氣,如同在黑焰之中行走的魔族。 他倏地睜眼,身體如驚弦般一震,從榻上坐起。 氣息沉重,胸口起伏不定。喉頭發出一聲啞然的呻吟,低得只剩氣音。 「……天命……?」 無人應聲。 不是因為她不在,而是她一直都在,靜靜地,在他伸手便能觸及的地方。 坐於床畔,披著薄衣的睦天命正側身看著他,手裡握著一杯未涼的熱茶。 「……你醒了。」他未醒,她卻早已從床榻邊起身,宛若早知夢魘將至。她的聲音平穩,卻帶著微微沙啞,像是等了許久。 浪巫謠側頭,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滿是冷汗,薄被被他踢落地面,散亂如戰場殘旗。 他想道歉,卻說不出一句話。 手伸出一寸,又收回。 再伸出一寸,終於握住她衣袖的一角。 「我……看見妳死了。」他終於低聲開口,像是怕一說出聲,夢境會再次成真。 「嗯。」 她並未驚訝,也未否認,只是應了一聲,然後將茶盞遞至他手中。 浪巫謠雙手接過時,指節還在顫抖。 睦天命沒有戳破他的慌亂,只是低語道: 「夢見這些,代表你心裡知道,它不是不可能的事。」 「……」 「但我還在這裡。」 語畢,她伸出手,指腹輕輕掠過他額角溼冷的髮絲,像將他從夢境之焰中一寸一寸撫回現實。 浪巫謠握著茶盞的手忽然緊了緊,幾乎將指節掐白。他喃喃: 「我殺了所有人……我變成那個東西……再一次……妳……」 「我知道。」她的聲音如常,沉靜而堅定。 「所以你要醒來,不是為了害怕夢境,而是記住——你已經不是孤身一人。」 他一怔。 「如果有一天那樣的未來真的到來,我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我會──」 她停頓了一瞬,說得幾近無聲: 「我會把你拉回來。哪怕……要斷你的筋、拆你的骨……」 浪巫謠抬頭望向她,眼底是濃烈的情緒、難以言喻的愛與恐懼交錯而生。 他想說謝謝,想說對不起,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他只做了一件事: 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不讓她繼續說完。 外頭天光乍亮,風過如水。 舊夢未散,灼痕猶存。 但在那之上,有兩人的呼吸,正一下一下,交疊成安穩的脈動。 他們仍在這裡。 仍在一起。 仍,活著。 午後,手中熱茶已冷,浪巫謠坐於窗側,手中翻覆著琵琶未奏,弦音未發,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低壓悄悄在胸口沈積。 他終於開口了。 「……那夢不是第一次出現。」 睦天命未言,只輕輕側身,等他說下去。 「我發現……若是妳受傷、若是我再失去什麼……那團火會自己燒起來……」 他語速極慢,像是在咬字,每一個詞都滲出沉痛的重量。 「我怕的是,我還來不及選擇……便沉淪黑暗之中,一去不復返。」 「這不是一次就解決的事……」他抬起掌心,那上頭不知何時留下了琵琶弦刺出的壓痕,「魔血……它就像易燃之火,風一吹就燒。」 他忽然望向她,眼神中帶著猶疑與驚懼:「萬一……有一天那個火,是因為別的什麼點燃的呢?天命……」 「若是我……連妳都傷了怎麼辦?」 他的聲音低啞,像夜色中漂泊無依的弦音。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在沉默中走近,靜靜地坐在他身旁。 「那我會學會應對。」 她說。 「你願意再提劍,我就不能只守在你身後。」他驚訝地看著她。 她繼續說下去,聲音平穩如刀劃過風面。 「你不只要訓練自己控制魔血,也要讓我……學會應對那樣的你。」他怔怔地望著她,一時無語。 然後,他輕輕點頭,像是與她 ——也與自己,立下某種決意。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那團黑焰奪走一切。 若它未熄,他便與她一起守住餘燼,直至重燃為光。 暮色將臨。 風帶著鐵砂的味道,掠過山邊平原的崖邊。 睦天命身著深藍披袍,衣袂飄揚間,金飾與髮簪輕聲作響。 她獨自站於風中,手持棲鳳箏,正等待一人到來。 裂魔弦——幻境中,那位曾與魔化浪巫謠對峙至極限的存在,自陰影中現身。 「……妳真的決定好了?」他語聲平淡,目光直視。 「嗯。」她不退。 「這不是對普通人的考驗,我再問一次,睦天命,妳確定嗎?」 「所以才要請你幫我。」她淡淡說道,語中無懼。 裂魔弦凝視她良久,忽而狂妄的笑了起來:「哈哈哈!那就讓本大爺我看看——妳要怎麼承接他曾經的黑暗。」 下一刻,琴弦驟起。 魔氣如絲,縱橫斜壓而來。 她閉眼,指尖抵上棲鳳箏,撥出第一記音障。 遠處山巔,浪巫謠靜觀一切。 〈鳳鳴再起〉 踏入這片練武場,裂魔弦不語,氣場卻早已先行擴散。他如懸絲傀儡般行於場中,每一步都像有無形的線牽引萬物。他從不是高聲疾斥的教師,他的指引是撕開沉默的裂縫。 「若還在猶豫,就無須動手。」 聲音輕微,卻穿透空氣如劍風,彷彿一語能掀起波瀾。他未點名,但話語直指睦天命。 那一刻,風靜止了。 睦天命立於場中央,藍紗覆目的她輕抬下顎,氣息專注如風中繃緊的箏弦。她沒有多餘動作,卻已讓人無法忽視。裂魔弦的試探,早非初次,但這回的沉默之中,卻夾雜著一絲不同。 那是她體內重構過後的氣息,並非原來純粹如月的寒,而是多了野性與灼熱。鳳之殘焰在她氣脈中流轉。 她沒有說話,只是右手微抬,指尖一勾,便聽得『棲鳳箏』發出微響。 浪巫謠倚在場邊觀看,他沒有開口,也未插手干預。這場訓練他本不需參與,卻在睦天命出手之前一步站定觀戰。他看著裂魔弦的步伐,也看著睦天命的站姿,眉目未動,神情卻已萬分專注。 他聽得出,那音不是試音,而是戰意。他識得,那氣不是求勝,而是求證——對自己的證明。 「……這回,妳會走到哪裡去?」 語氣輕似自語,卻像是問她,也問自己。 「哼!妳不是來耍守勢的吧?」裂魔弦輕聲一笑,語調帶著玩味,「阿浪那傢伙要魔起來,可不會跟妳客氣喔。」他的身形卻已掠過練武場,四方氣息驟起如風暴交疊。 明明無弦可見,空氣卻如被綿密琴線撕裂,從四面八方刺入睦天命的感知中。 那不是單一攻擊,而是模擬了浪巫謠魔化後的第一波攻勢:高頻、多線、帶錯位震盪的天雷攻擊,混亂氣場、迷亂五感。 睦天命沒有躲,也沒有正面迎擊。 她的手未曾拔劍,僅是棲鳳箏立於身前,手指輕彈如調弦,一道道聲波層疊交織,宛如鳳羽拂風,迎向那無形之刺。 她不是以力破招,而是以節奏守中帶破,每一次撥音,都是逆轉氣流的轉念,每一記震響,都是反擲線縛的迴應。 裂魔弦瞇眼觀察,腳下再動,動作一連三變:上斜繞斬、斜側繞擊、下沉拂掃,明為動作實為弦路扭線,以意隨影,逼她心神分散。 睦天命腳下不動,卻隨氣弦轉身,轉中藏破,破中含守。 一聲輕震之後,她平靜如初站在場中,氣脈無亂,箏弦回音漸止,餘韻如鳴未散。 「......這姿態,不是用來被守護的,是用來反擊的。」 裂魔弦這次的語氣不再玩笑,而是真正的認可。 浪巫謠沉默,目光卻凝聚如芒。他聽懂了裂魔弦那句話的重量,也聽見睦天命未曾出口的宣言。她不是要承受,而是準備出擊。 而這,才只是開始。 裂魔弦再未言語,卻已動手。 他指尖輕彈,四道琴弦破空而出,自左右兩側與斜後交錯環繞,猶如蛛網,瞬間封鎖睦天命周身。霎時之間,封陣場中風息轉緊,空氣如水遭擠壓,一圈圈無形波紋逼迫而來,無形之弦將睦天命牢牢困於中央。 那氣場宛若魔焰再現,充滿壓迫、無所遁形的殺意。這不是單純的圍困,而是戰場重構,他正模擬浪巫謠魔氣爆發時的大範圍雷光壓制與火場驟焚之局。 裂魔弦用音場構築封陣,讓她「無法撤退」,只能向前。 「若這點就亂了方寸,怎麼扯下阿浪的黑焰?」他語氣輕嘲,卻字字如鳴鐘,帶著指引也帶著挑釁。 睦天命微蹙眉,氣息未亂。 她輕按棲鳳箏的箏頭,抽出藏於內部中的匕首飄羽。 叮—— 僅以右手匕首輕敲棲鳳箏之弦,清音激蕩而起。那不是進攻,而是一種探測,她在音波對撞間,捕捉裂魔弦封陣中的破綻。 金屬輕敲琴弦的聲音,如初雪墜落,聲波如細線擴散,順勢牽引四方氣場,勾勒出裂魔弦所設下的弦陣結構。 她聽見了:那不只是音,而是節奏的脈動,是空間壓縮的氣孔,用以擾亂她的感知。 下一瞬,她刀尖迅速滑動,催動「寒蟬沾雪」,藍刃如羽,從箏面飛掠而出,帶著低頻穿透的音波,擊中陣角氣脈,聲波震散結構核心,一角崩裂,氣場為之一鬆。 裂魔弦雙眼一亮,嘴角勾起一線狡黠。 「不愧是妳啊……」 裂魔弦眉角一挑,右指連彈,氣場收縮如絞,音壓驟升。 弦陣從封鎖轉為壓迫,逼使睦天命進入死角。他的攻勢未歇,弦路逆轉,原本外圍圍困之勢瞬間轉向內圈絞殺,四線從四肢死角倏地逼近,意圖測試她感知的極限。 瞬間,睦天命耳際傳來一聲假音——與主旋律相近,卻微幅偏移。 她本欲側身避讓,卻察覺方向錯誤,左肩一震,幾乎誤入陷線;然氣息一變,匕首一轉反手撥弦,氣刃自後方驟擊,震退逼近之絃。 「哈哈……從西幽那時走到這地步,真是辛苦了。」裂魔弦喃聲一笑,這次語氣竟帶著真心讚嘆,隨後,他話鋒一轉,「不過我說真的,要不是怕阿浪吃醋,這種時候我都想拉妳入夥來玩樂團了——音感準到嚇人啊。」 場邊,浪巫謠眼底泛出一絲柔光:「她已走得比我想像中還遠……而我,本來只想讓她走在光中。」 他不再只是觀戰者,而是見證者,見證她如何從風雪中一步步走來,從承受之人,走向共戰之伴。 那一刻,場中氣場平衡漸變,他知道,接下來的攻防,已非單純測試,而是 —— 真正的交會。 裂魔弦猛然撼動琴弦,場中氣流陡然逆轉。四線縱橫如網,於場域內交錯成殘響回旋的牢籠,餘音未止,氣勁再起,近似雷擊後迴盪的共鳴餘震。 睦天命立於場中央,氣場如潮逼近,四面皆封,無可退路。 然她未退半步。她聽見了虛實之間,那一道短促的真空隙縫。 氣勁雜音中,一線空明閃現。 她手中匕首「飄羽」輕敲箏弦,一聲清響,音波如刀斬破紛擾,一記反震激開氣場。趁著破口,她右足踏出,逆著氣壓而行,直穿裂魔弦布下的亂音中心。 氣旋為之一破,空間氣脈驟然洩流,亂弦散紛。 她沒有追擊,沒有衝刺,而是停於場中,定身、收招。 那是一種姿態——不是為了求勝,而是為了創造一個「能與浪魔謠之焰對峙」的可能。裂魔弦收線,一手扶額低笑:「妳這姿態啊,倒是比我料想的……還像樣了。」 浪巫謠這才踏步進場,衣袂翻風,步履無聲。 他看著睦天命,視線久久未移,然後才轉向裂魔弦。 「……謝謝。」語氣柔和,卻藏著難掩的情緒深流。 他再望向睦天命,聲音輕輕道:「……若是我真的變成那樣,妳真的能……?」 那聲音不像問她,更像問他自己 ——我真的能信嗎? 裂魔弦聽得真切,眼神閃過一絲無奈。 「阿浪你啊……還真是,怕得不得了呢。」他一面喃語,一面抖手彈出餘線,如戲弦一般輕縈浪巫謠的肩頭,又隨即撤回。 「這樣吧,這次就聽聽小裂我的勸。」語畢,他望向睦天命,語氣忽轉,語句竟近乎坦白:「你看天命,不是你帶著她走了……是她自己一直在走,只是你還沒發現。」 風起。 風中,是她的氣息,是不再被守護,而選擇並肩的證明。 是他曾經懼怕的答案,如今親眼目睹 ——不再孤身一人的答案。 場中漸歇,音場已收。 三人各自無語,卻早已共振心弦。 這,才是能面對魔焰的起點。 裂魔弦突然轉過身,仗著自己身形輕靈,悄然繞到浪巫謠身側,彷彿是在避開睦天命的聽覺,卻刻意將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湊近他耳邊說了句: 「你挑夫人的眼光倒也沒看錯。」 浪巫謠嘴角微動,尚未作答,便聽見睦天命在不遠處冷冷開口,語氣倒有些許懶意與鬆弛:「我都聽到了喔。」 那是她第一次在訓練中真正放下束縛,從冷峻如劍的俠者,化為熟識嬉鬧中的她。 裂魔弦頓時彈指裝傻,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退開半步笑道: 「喔喔~真可怕,悄悄話都被聽到了啊!還以為我小聲得連鬼都聽不見啊!」 「你說誰是鬼啊。」她語帶笑意,那笑卻未至唇邊,只藏於氣息微舒的餘韻之中。睦天命沒再繼續接話,只是緩步將匕首轉手收回箏體 浪巫謠看著她,視線落在她指間那如雪的刀刃,過去總認為她該遠離風暴、遠離灼焰的本能,如今卻悄然轉化。 「……如今,妳讓黑焰中也有了方向。」他在心底這麼說著,如唱,一字一息皆如風中密語。 浪巫謠緩緩轉向裂魔弦與睦天命,眼神淡然卻篤定,語氣平靜無波: 「這樣的你們,我就能相信了。」 他說這話時,目光並未閃避,彷彿早已準備好將身與心皆託付於眼前之人。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夜風擦過水面: 「若有一日,我真成魔……請你們,就這樣阻我。」 言罷,裂魔弦難得沒有接話,僅是雙手握拳,眼神幽深地望著即將落下的陽光;而睦天命則未言語,只是輕輕點頭。 ——那是一種承諾,不帶悲壯,卻足夠堅決。 他們三人之間,不再只是守護與被守護,而是,三個足以並肩的名字, 於此刻,真正齊聲而行。 〈殘痕如焰〉 夜色沉落,銀河靜流如瀑,風從山林深處徐徐吹來,捲過枯葉,擦過未熄的餘燼。 裂魔弦替兩人留下一壺酒後,揚長離去。 那是他罕見沒有開口的靜默離場,或許是看出了什麼,而學會了不多嘴。 睦天命靜靜地坐在崖邊,雙手攏著酒盞。她望不見星辰,卻能感受到風從何處吹來、空氣中濕潤與溫度的變化,與那人尚未說出口的、猶疑許久的情緒。 浪巫謠坐在她身側,沒開口,像是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將一壺酒分給她,兩人未碰杯,卻像早已默契成誓。 風聲輕拍臉頰,林葉悄語,天地萬籟靜寂,唯有心聲在沉默中震顫。 「……那晚,你沒有責怪我嗎?」 不是質疑,而是試探。 她的語氣輕得彷彿怕驚動什麼,卻又藏不住心底深埋的結。 浪巫謠聞言只是搖頭。他沒有立即作答,反而仰頭喝了一口酒,任風從耳邊掠過,像是要將所有語言都吹走。 「……不可能怪妳,天命。當時妳做了所有該做的事。」他的聲音終於落下,像酒液滑過喉頭般微熱而真實。 「那妳呢?」他反問,語氣未重,卻如古箏斷弦,彈指間勾起沉痕。 「妳……可曾怪我當時沒能撐住妳,沒能,讓妳不受那一刀?」 睦天命輕輕搖頭,卻久久沒有說話。 她將酒盞湊到唇邊,又放下。那不是酒的錯,而是記憶太濃。 她知道,無論後退、前衝,那一刻她已無可選擇。 那是刻意針對她的殺意,那是無論哪條路都將陷落的死局。 「……不是你們的錯。」她說,嗓音低緩,像夜裡星辰墜地時的迴音。 「我只是一直在想——」她頓了一下,「假使……我當時退後一步,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做夢都還會驚醒?」 風聲從他們身側拂過,帶著山間清露與枯葉翻飛的聲響,無聲地替她補完那句未出口的痛。 浪巫謠看著她沉靜的側顏,終於將手掌輕輕覆上她的左手。 那一隻曾被刀刃貫穿、如今仍偶爾隱痛的手。 「若我說——我曾有機會改變那一戰,但我沒選,妳……還會原諒我嗎?」 「……原諒你嗎?」 她反問,語氣卻沒有憤怒,也沒有哀傷。 只是淡然,像她早已問過自己千百次。 「你說的是,阿爾貝盧法第一次和你見面的事情?」 浪巫謠的手微微一顫。 「那個男人,帶著我回到那一晚,他說我可以改變過去。」 「你若可以改變結果,改變過去的代價會是……什麼?」 「魔神。」浪低聲說,像說出一個被封印許久的禁咒。 「被放出來的祂,會摧毀東離……」 風聲似停未停,松針細響猶如天籟,將那短短幾句話延展得比百年還久。 「你沒有選,因為你知道,那樣就不是你了。」睦天命輕輕說道。 「你不是靠後悔活著的人,你是靠信念活著的。」 「可我還是後悔啊……」浪巫謠低聲。 「那時我去了魔界,陷入惡夢......我用魔族的力量把禍世螟蝗殺了,但連妳和不患……也一起毀了。」他轉頭看她,眼底的紅幾乎隱隱浮現。 「我還能清楚回想起,你們被我電成焦炭的樣子,還能聽見我自己在夢裡哭著喊不出聲音……我不記得我哭過幾次了,那時……我只能跪著痛哭。」 他的聲音破碎,卻不是脆弱,是終於能夠說出的撕心裂肺。 睦天命聽得沉默良久,然後輕輕地笑了。 那不是調笑,更不是苦笑,而是一種篤定的、直視夢魘後的笑容。 「你以為只有你夢到過惡夢嗎?」 她將酒盞放回膝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杯緣,如彈奏殘響。 「我也夢過,很多次。」 「夢到我再怎麼躲也擋不住那一劍,就算夢到你們終於趕來,但仍為時已晚。」 「也夢到……如果我那時先退下而不是追擊,我是不是就還能繼續看見你們?」 她將手掌覆在他的心口。 「浪巫謠,夢不會告訴我們答案,它只會一直讓我們重複選擇。」 「我選擇的是——當時我沒退,現在的我也不後悔。」 浪巫謠低頭凝視她,仿佛此刻她雙目依然能與自己對視。 「你不是該問我會不會原諒你。」 「你該問自己——是否已原諒了自己。」 夜風依舊徐來,帶著松脂與濕苔的氣息。 山林不語,星光從未曾離去,只是有人,曾暫時看不見罷了。 浪巫謠側身,更靠近了些,讓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氣息與體溫。 他的手輕輕覆上她那覆過心口的手掌 ——溫柔、安靜,沒有顫抖。 他不再說夢,不再說悔,只是以靜默回應她的勇敢。 「……其實那時,我真的怕。」 「我怕的不是你失去光明,是我們從此失去了妳。」 她沒有打斷,也沒有回應,只是側耳傾聽,讓他的聲音在夜裡沉降如流沙。 「你不是我們裡頭最強的那個……但總是走得最前。」 「我總以為,妳是那種不會退的劍。可是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妳的堅強會付出代價……那代價太重了,重得讓我幾乎沒法再彈琴、唱歌。」 「……那妳呢?天命,」 他稍稍壓緊她的手掌,語氣卻是低緩的:「在那之後,還能唱歌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仰起臉。 「不能。」她淡淡說,卻不是痛苦也不是羞恥。 「一開始唱不出聲,但後來又有聲音了。」 「那你呢?還能彈琴嗎?」 他輕笑了一聲,無奈又溫柔。 「還能啊。只是每次彈到高音,就覺得你會從旁邊砸我……」 「……我可不是那麼沒耐性。」她也笑了,聲音如星光微波,一點點照亮彼此。 良久沉默,他們並肩坐著,誰都沒有移開手。 焰未息,燼未冷。 是夢與現實之間的火光,曾經燒傷過他們,也照亮了前方。 「巫謠。」 「嗯?」 「我選擇戰鬥,不是為了讓人替我哭泣或愧疚的。」 「我知道。」他低頭貼著她的額心低聲說。 「所以我才在這裡,還在妳身邊,還會再一次一次,跟妳一起踏進戰場。哪怕知道我們會受傷,哪怕夢魘仍會來。」 「只要妳還會握著我的手,」 「我就知道,我們還沒敗。」 睦天命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抬起頭,額心抵著他,像是無聲的誓言。 風掠過夜林,松葉與星光輕聲低語。 而他們依舊坐在那裡,讓夜色包圍彼此,將焰光延續。 ——〈餘燼之光〉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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