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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巴纳比在占据了大厦整整一层楼的资料室里呆了一整天。父亲收藏的影像实在太多,这么有限的时间他根本就看不完。看完了手边最后一张光盘,他摘下眼镜合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复又起身将架子上所有关于战争的他还未来得及看的光盘全都拿了下来。
  他需要一个纸箱。
  抱着纸箱走进公寓的时候迎面来接他的镝木虎徹还呆了一下。巴纳比照例是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接着便将纸箱放到茶几旁边,走进厨房洗了洗手。
  各种加了蛋黄酱的食物他也已经对付得轻车熟路,虽然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告诉镝木虎徹说不要吃太多高热的食物。
  “身材会变形的哦。”巴纳比说着往嘴里递了一勺松子玉米粒,“嗯……其实这个加了蛋黄酱味道也不错……”
  镝木虎徹可不会关心身材问题,他听到巴纳比称赞说加了蛋黄酱的松子玉米粒好吃,便露出一副“我就说吧”的得意表情。巴纳比见状不禁笑了起来,他又舀了一勺递到镝木虎徹嘴边,中年男人缩着脖子看了年轻人一眼,乖乖张嘴接受了喂食。
  吃过晚饭,巴纳比依旧挽起袖子帮镝木虎徹洗碗——自从那天从塔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镝木虎徹收拾厨房的时候他会帮忙洗碗,镝木虎徹打扫公寓的时候他会记着为植物浇水清洁。
  两个人一起生活的话,总要一起分担些什么才对。
  巴纳比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有时他甚至会在从孤儿院回来的途中去租上几部电影回来跟镝木虎徹一起看。不过大多数时候镝木虎徹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有看到“传奇先生”系列的英雄题材电影他才会略略显示出有点兴趣的模样。
  等两个人把手头的事全都忙完,巴纳比便拉着镝木虎徹坐到沙发上开始看起他从资料室带回来的光碟。
  全都是有关那场战争的。
  影像的镜头摇晃,天空时有战斗机掠过,不时能听到隆隆炮火声。
  巴纳比不喜欢这些影像。
  他讨厌残忍的东西,譬如战争,或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类。他过于理想主义,也善良,有普世情怀,却总被那些残忍的东西惊得无法言语。
  影像冗长,巴纳比在关注屏幕的同时还不时瞧瞧看向一旁镝木虎徹的反应。镝木虎徹这次倒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坐在他身边,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脸色似乎有些微妙。
  接连看了几张光盘,巴纳比已经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靠上镝木虎徹的肩膀,半眯着眼睛一副渴睡的模样。镝木虎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抱他回房间,他摇了摇头,搂着镝木虎徹的脖子吻了吻他的颈侧。
  镝木虎徹原本还算放松的身体却忽然紧绷起来。
  同时,巴纳比也一下子睡意全无地坐直了身体。
  他听见影像里有人喊出了一个名字。虽然声音含混,可他不会听错的。
  是镝木虎徹。
  
  巴纳比又陷入了痛苦的长梦。
  他想,或许他原本是不会做梦的。
  
  他找到了那个旧书店,黑人老头依旧坐在店门口的躺椅上。他早就忘记了这个年轻人来过的事实,只是在看到他的脸时,又是满脸愕然与怀念的表情。
  “请问,您是本先生吗?”巴纳比走上前礼貌地询问。
  本微微睁大了双眼,他伸手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以为是故友……的故友来找他了。
  “我想……知道有关镝木虎徹的事有关他的一切。”
  
  他曾经试着以某种宗教哲学去反思他跌下云端的梦境。
  不过最终无果罢了。
  他曾以为那只是某种暗示。
  
  巴纳比再次从充满疼痛的梦中醒来。镝木虎徹就睡在他身侧,闭着眼睛。他知道,其实他没有睡着,只是学着人类的模样闭上了眼睛而已。
  他自欺欺人地将这个镝木虎徹当成人类,然而他终究不是,终究——还不是。
  巴纳比伸手抱住镝木虎徹,男人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恶魔为他营造的幻象。镝木虎徹早就死了,他早在五十年前就死了——即便他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你并不是他,你是谁?”巴纳比小声问道。
  恶魔没有回话。
  巴纳比放开他,下床拉开了窗帘。月光落进房间,巴纳比透过玻璃看向窗外城市边缘的荒漠。大雨过后,这里还是退化成了荒漠。没有什么能够拯救得了人类。上帝也不能。
  从本那里听说了有关镝木虎徹的一切,听说了有关镝木虎徹那位“故友”的一切。巴纳比满怀希望地期待能从本这里问到镝木虎徹的死因——因为他曾无数次地有过幻觉,他醒来时镝木虎徹就消失的幻觉——可那位老人也表示不知道。
  好像在世的人中,再也没有人知道镝木虎徹到底是怎么死去的。
  这成了一个死结。
  巴纳比也依旧想不起一切——他为何知道镝木虎徹,为何明知是恶魔的陷阱也要喊出镝木虎徹的名字。这份执着太过匪夷所思,以致他甚至无法用常理逻辑去猜测。
  思索中的巴纳比睡意全无,他复又看了也坐了起来的镝木虎徹一眼,走过去吻了他的额头。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翌日周末,破天荒地居然下起了雨。休特尔比尔特全年几乎都难遇到降水,市民们遇到一场雨甚至比从天而降的半月连休更加高兴。从窗户缝隙间飘进来的雨水落在植物宽大的叶子上,顺着叶子的脉络缓缓滑下植物的茎,而后融入土中。
  空气里都是雨水的气味。
  这场雨令巴纳比阴郁的心情稍稍转好一些,他见镝木虎徹一直站在窗边皱着眉头看雨,突发奇想地拿着伞抓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拉出了公寓。
  原本巴纳比所在的城市是个寂静的城市,白天暑气太重而夜里风又太凉,多数人还是喜欢呆在写字楼或者自己家里。今天下雨又恰好是周末,城市里终于稍稍有了一丝热闹的氛围,宛如一场大型嘉年华的到来。
  视界中被雨水微微化开的高大建筑与天空连接在一起,低垂的乌云淡化了明暗,雨中的休特尔比尔特市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意象派的油画。巴纳比举着雨伞撑过两个人头顶,刚刚只是一时兴起想带镝木虎徹出来走走,可真出了家门又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倒是镝木虎徹好像早就有了想去的地方,他伸手轻轻握住巴纳比的手腕带着他顺着长长的街道一路往前。直到他们来到上次发生交通事故的那个地方。
  原本被卡车撞烂的小店已经修葺一新开始重新营业,店长虽然一条胳膊还打着石膏,但看得出精神很好。光顾这家小店的人很多,镝木虎徹就抓着巴纳比站到长长的队尾,跟着队伍一点一点向前挪步。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点心呢?我们店里前两天推出了一款全新的……”熟练推荐着新品的店长抬起头看见站在柜台前的是镝木虎徹,原本只是带着营业性微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熟练地拿出纸盒打包了两份店里的新品点心递给镝木虎徹,感激地说道,“上一次真是多亏了先生我女儿才能安然无恙,这是店里的新品,很好吃,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说着略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镝木虎徹,见他不说话,一时就无措起来。
  巴纳比听着店长的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便立刻开口说道:“抱歉,其实他……”巴纳比苦恼地顿了一下,还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店长了然地点了点头,有些羞赧地将纸盒推到巴纳比跟前。
  “两位还需要其他点心吗?全部免费。”店长说着,又四下看了看,接着叫店员把摆在一边货柜上的果酱与蛋黄酱拿了过来,“这是店里特别秘制的蓝莓酱和蛋黄酱,不嫌弃的话,也请带回去尝尝看吧。”
  镝木虎徹一见到蛋黄酱便两眼发亮,巴纳比见状不免有些好笑,却不忘问了一句:“请问……您女儿她现在……”
  “哦,她早上出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店长说着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转身跑进里面的休息室,过了半分钟她拿着一个信封走出来递到镝木虎徹手里,“是女儿写给您的……唔……她说的是情书,说如果下次见到您的时候一定要交给您。”身为母亲的店长在说到“情书”这个词的时候不免露出了微微困扰的表情。
  镝木虎徹高兴地伸手接过那封情书。
  “收到未成年人写的情书……应该没问题吧……”店长还在担忧地喃喃自语,毕竟法律里对未成年人的保护严格得近乎苛刻。
  虽然知道现在的镝木虎徹应该是看不懂那封情书的,可巴纳比还是忍不住酸意直冒。他礼貌地接过店长赠送的甜点与果酱,再三道谢之后便与镝木虎徹离开了小店。
  两人回到家里,将果酱和蛋黄酱放进冰箱的时候巴纳比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家里的蛋黄酱就是从那个小店里买来的。巴纳比也不知道镝木虎徹到底是怎么摸去那里的,只是对于那天的事故还心有余悸。
  他今天想去那边看看应该也是想看看当初被他救下的那个女孩的近况吧。
  想起来那个小朋友忽然还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写什么情书给镝木虎徹,巴纳比就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果不其然,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时,就看见镝木虎徹已经拆了那个信封。
  “你又不认识人类的文字,拿在手里也看不懂吧。”巴纳比幼稚地哼哼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抽走那张居然还喷了香水的信纸,不屑地略微瞟了瞟信上的内容。其实无外乎也就是一些感谢的话,可最后那句“爱你”还是成功地让巴纳比气得咬牙切齿。
  小孩子。
  “我念给你听好了。”虽然念出来镝木虎徹也不见得能够听懂多少。
  不过自然,巴纳比肯定是没有连着最后那句“爱你”一起念出来。
  听完信的镝木虎徹似乎很高兴,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却被嫉妒中的巴纳比一下子扑倒在沙发上。
  “这可不行,对方可是未成年人。”巴纳比一副严肃说教的口吻,却在下一刻猛地吻住了镝木虎徹的嘴唇。
  至少她没办法让你舒服到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名字。
  小心眼的巴纳比得意洋洋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