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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丹房的某一日

只要是負責煉丹房工作的日子,唐門師兄弟姊妹們總是對去的人特別溫和,就連趙活這樣的外門弟子也不需要忙到三更半夜,在此前便有師兄們來幫忙分擔些雜務,而他也得益於此能睡個好覺,但即便如此,煉丹房的牌子總是每月初都孤零零地落在桌上,大夥大眼瞪小眼,最終用投壺決勝負,每當進行到這個階段,趙活可說是必輸無疑,雖然賭的並非錢財而免於被掏空當個褪褲俠,可這份落到手中的工作,卻是比褲子都賭輸還來得燙手,畢竟在煉丹房只要一個不小心,招來可是唐門掌刑使的辱罵及懲罰,從挨一頓小罵到蹲茅廁拉到腸穿屁爛都有可能,唐門弟子可謂是戰戰兢兢,可若同一人去的次數過多,二師兄便會親自來抓人,順帶將所有人都罵一頓,諸如不思進取白吃師門糧食連招條狗當弟子都還比你們這群飯桶有用,此時若是說出狗怎會有用二師兄你開玩笑吧,這人必定是菜鳥,唐門的老人們都知道唐門掌刑使從來不開玩笑。

唐錚曾經養過一條狗。

更準確說,名義上是小師妹的,只是實際負責人是二師兄,不知二師兄是如何調教,或者說是那條狗靈性過人,竟能準確地在後山雜草叢中找到藥草,狗會小心地咬下來再放進頸上掛著的小籃,平常待在煉丹房也是安安靜靜,當唐錚為唐門弟子上課時,牠會抬起頭豎著耳朵傾聽,二師兄提出問題時,竟然也是狗最先回答,狗掌拍在桌上識別藥草,如果寫紙條讓狗選所需火侯及時間,竟也能答得分毫不差,實在聰明得叫人害怕,可或許就是太過聰慧,狗的壽元不長,趙活從來沒看過二師兄流下眼淚,但他在後山那條狗的墓前看見了,連墓碑上的字都是唐錚親手刻的,感情不可謂不深。

但這與本次的事件毫無關聯,回到煉丹房工作上,這個月的勇者便是趙活,可不是因投壺,只是純粹地猜拳猜輸了,並非全然靠技巧,而是心、運氣以及一切觀察的技術,若是擁有這些便能成就完美的猜拳聖手,若是添加強大的嘴力要素,那就是唐仙兒師姐,趙活每每對上師姐都要被臭得心相直降,備受打擊導致無心觀察,猜拳勝率直直落,於是煉丹房的工作又落到他頭上,等待下次二師兄看膩他的嘴臉來抓其他人為止。

趙活雖承受唐門弟子不願承受的磨難,但能睡得飽仍是一件幸事,簡言之,先爽再說,反正工作時小心點就好,長期擔任煉丹房打工仔的傢伙已然自行摸索出一套不會觸怒掌刑使的法子,對他來說這份工作已經不能稱之為苦難,爽差較為符合心中的定義,於是這天的趙活心情愉悅地走向煉丹房,鄰近門口後才收起笑容,低下頭恭謹地說話。

「二師兄,我來煉丹房幫忙了。」
「喔喔,師弟你來得正好耶。」

這歡快的語調一聽便知是誰,趙活立刻抬起頭,煉丹房用於診療用的床榻上正躺著經常性鬧失蹤的大師兄。

「大師兄,你在這幹嘛?」
「甚麼啊,我偶爾也是會出現在煉丹房啦。」

唐布衣笑嘻嘻地看著他,對著趙活招了招手,煉丹房中央的大爐冒著煙,窗邊桌案上收得整齊,除了榻上的大師兄,不見二師兄蹤影,趙活看了看大師兄,便開始往後慢慢地退。

「大師兄,你既然自願來煉丹房工作,那我今天就先去做其他雜務了。」
「欸欸欸,我是傷患耶,你沒看到我躺在這裡嗎?別退別退,師弟快快過來陪我說點話,二師弟那悶葫蘆,我說了一串話只回我幾個字,實在太無聊了!」

唐布衣看趙活還要退,就聳聳肩說:「行吧,師弟你就去吧,你怎麼就那麼多雜務要做。」

「大師兄你今天意外地乾脆耶。」
「喔,但我會老實跟二師弟說就是了,說你來過又跑了,你不會以為他今日都不在吧?等等會回來喔。」
「幹。」

趙活從牆邊拉了一把椅子到榻旁坐下,他看了會唐布衣說:「看起來沒傷啊,大師兄你不會是在裝病吧?」

「又不是小時候想逃一下課,現在不會裝了啦,喏,你瞧。」唐布衣的動作有些慢,他將左邊的褲腿捲了起來,腳踝上一大塊腫脹難以忽視。

「蛤?大師兄你怎麼扭的?不對,飛俠竟然會扭到腳,這說出去會笑死人吧。」

「哈哈哈,對吧,我也覺得很好笑,可就是發生了耶,所以我又笑不出來了。」唐布衣從身側拿出一小瓶葫蘆遞給趙活:「那就交給你啦。」

「蛤?」趙活接了過來,他拔開瓶塞,辛辣帶苦澀的氣味湧了上來,他只聞一下便說:「你拿藥酒給我幹嘛?」

「揉啊。」唐布衣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並且補充道:「幫我。」

「大師兄你的手看起來還健在耶,不如我先用化骨綿掌幫你把骨頭化掉再揉好了,幫殘疾人服務應該可以增加我的道德值。」
「屁咧,在你用化骨綿掌的那瞬間就降到低點了啦,那我只好使出斗轉星移,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你個賤人嚐嚐自己武功的厲害。」

兩人開始伸出手打鬧推搡,還不時放聲大笑,只是趙活不慎推到唐布衣腹部時,對方便皺起眉來,額前冒著冷汗,連嘴角歡快的笑意都萎了一點。

趙活立刻停下來:「大師兄,你還有哪受了傷?到底是遇上何方高手?」

唐布衣深呼吸幾次壓下痛楚後,疲憊地笑了笑:「高手啊,你也認識就是了。」

「我哪裡能認識甚麼高手……喔,現下外堡確實住著兩位,和你有關的話,該不會是?」
「就你心裡想的那位。」
「不是吧,你又幹甚麼好事了?」

「甚麼也沒有,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真的甚麼都沒做,只是巧合得讓人害怕而已。」唐布衣聳了聳肩後繼續說:「我在屋頂蹓躂的時候瞧見了姜記肉包在山下鬧市出攤,正好前幾天去拜訪山賊——」
「甚麼拜訪,你是去打劫吧。」
「哎,師弟你別打岔。這個寨子可不得了,我先前訪過一次後丟著不管,才沒過多久又富得流油,想必是在道中打劫不少商——」
「不對,你不是在說肉包的事,為什麼開始說山賊窩?」
「對喔,都你啦,害我忘了要說甚麼。說回到姜記肉包,我想著偶爾也要給師弟師妹們買點好吃的,就跳下去跟著排隊了,不巧的是,我下去的時候正好瞧見龍姑娘在攤位的前面,東摸西掏,神色慌張,一看就知道是錢包被摸走啦。」
「嗚哇,真不愧是湘姊,我上次去鬧市閒逛的時候有聽到牆角的乞丐們在談論她,被說是移動錢莊咧。」

「噗哈哈哈哈……移動……錢莊……哈哈哈、呃、好痛、哈哈……。」唐布衣一邊笑一邊皺眉喊痛,眼角沁出一點淚。

「大師兄,你故事還沒說完不准擅自暈過去啊,不然我只好使出我的無量金針扎得你滿頭包,不想醒也得醒過來。」

「我看不用無量,幾根針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你那三腳貓針灸功夫麻煩千萬別用在我身上,我不想做人體實驗喔。」大師兄擦去眼角的淚後繼續說:「那麼我剛剛說到哪了?對了,是丐幫對吧,更前幾天我在——」

「停停停,我靠,大師兄你又要扯話題了,我們現在在說湘姊吧。」
「喔,對。本來我看到她在前方就有點想跑了,但感覺很有趣才多看了幾眼,後來她要離開時是走另一個方向,她沒看見的話,我排我的隊,大家相安無事,但不知哪來的大漢突然衝出來要砸攤,龍姑娘還在左近便轉了過來,應當是在那瞬間便瞧見了我,她身法夠快,一個劍鞘敲在那大漢頭上,再一踏步就朝我衝過來。」
「我還以為你會馬上跑咧。」
「我是想啊,但被砸攤嚇壞的其他人可麻煩了,一個小孩跌在我腳邊哭著抱住我的腿,後面一個阿婆念著阿彌陀佛抓著我後背衣服,左邊一個男的摔倒打翻其他攤子瓜果蔬菜落得滿地,右邊就是她衝來的方向了,奇也怪哉,怎麼好像所有人都在妨礙我啊?」
「我看是平日壞事做太多遭天譴了吧。」
「師弟你嘴很壞耶,不過即使這樣我也是跑得了啦,但巧就巧在,我擺脫那些人要跳上屋頂時,龍姑娘好似踩到路上的狗屎滑了一跤,她雖然在瞬間將重心切到另一側,但人就像一支箭般朝我射過來,我雖然閃了一下還是被她的頭撞到側腹了,我懷疑她有練過鐵頭功,這麼用力撞過來受傷的竟然只有我。」
「那你腳是怎麼回事?」
「哈,不是說有個男的打翻攤子,龍姑娘這一撞把我倆都撞到那堆東西去,腳邊不是汁水就是碎裂的果皮,那可滑得很,本來那也不成問題,我都規劃好路線準備逃了,足下正要發力,她手一伸一握直接抓在我扎起的髮上,我被她扯了個踉蹌,腳不幸這麼一滑,就這樣了。」

趙活張著嘴巴好一會,眼睛飄到大師兄頭頂再順著滑到舖在榻上的髮,唐布衣注意到視線便說:「雖然很痛不過我可沒禿,最多就是被扯掉幾綹啦。」他揪起自己的髮尾甩了一下後又放開。

「怎麼說呢,大師兄你還真倒楣耶,早知道我就不管你,去去衰人走。」
「你自己害怕二師弟才走進來,行了,說太多話口好乾,幫我倒杯水吧。」

趙活從榻邊的小桌上倒了水在杯裡後遞給唐布衣,又問:「事情我都懂了,但我有件事想不明白,你到底為何這麼怕湘姊?」

唐布衣喝了口涼水後才說:「我說,師弟,二師弟瞪著你朝你走過來的時候很有壓迫感對吧?」在趙活點頭後又說:「站在你面前低頭看你的時候那種壓迫感更重了對吧?」

「是沒錯,不過這跟湘姊有關係嗎?」
「怎麼沒有,她比我還高,不對,她比大多數的男子都高,根本是個女巨人,提著劍殺過來的時候誰不害怕。」

「啊,完全可以理解。」趙活似是想到了甚麼,臉色突然一變,一臉奸詐地說:「啊哈,大師兄,我要把你說湘姊是女巨人的事告訴她,她那麼好面子,臉皮又薄,肯定又要追著你跑三條街以上!」

「啊?!」唐布衣抖了下肩膀,可緊張的表情馬上又高興起來,大笑著說:「幹,師弟你真的很賤耶!」伸手握拳打了趙活的肩一下。

趙活的手也伸了出去,卻又硬生生收回去撓自己的臉:「喔,對,大師兄你現在是傷員,不宜動手動腳。」

「對耶,我想起來一開始要你做甚麼了,師弟快,幫我揉腳。」
「靠,我才不要揉男人的腳咧。」
「欸,說好的師門愛呢?你都聽了那麼久我的倒楣事,你都不心疼一下你的師兄嗎?你不會覺得我很可憐嗎?」
「幹,你平常都嘛抓我去當吸仇恨的,我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沒看見你可憐我啊?」
「師弟,你也不是全然沒拿到好處嘛,我改的秘笈很不錯對吧。」
「唯獨這點不得不說確實是天才,可是,要揉也要揉小娘子的腳啊!」
「呃,師弟,這裡現下只有我們倆還成,可你千萬別在外頭說這句話,我怕你會被師妹們打死,這樣我的相聲大計可要毀去一半了。」
「你還在說那件事啊,先不提這個,雖然大師兄的確是天才,我也賺了不少,但是我拒絕。」
「唉呀,你不要這樣,你就先揉一下,你揉一下,揉一下,你揉啦,揉啦揉啦揉啦揉啦揉啦揉啦——」
「好啦我揉!」

被吵得頭大的趙活終於受不住唐布衣的魔音攻勢從椅上滑下,半跪在榻前將對方的左腿拉了過來,藥酒倒於手心後塗在腳踝腫脹處,接著才開始輕緩地推揉,他一邊揉一邊碎碎念:「唉,要是小娘子的腳就好了,我肯定會認真專心地揉,把我畢生功力全都用上,揉她個呼天喊地。」

「怎麼聽起來不太妙,被你揉到的小娘子很倒楣喔。」唐布衣笑了笑,他盯著趙活頭上的髮旋一會,突然道:「不然這樣吧,師弟,你去找一套女裝和胭脂給我,我換上再抹抹總行吧。」

趙活被嚇到用力往下按,引發了大師兄的慘叫聲。

「哈、蛤?大師兄你腦子是不是也撞到了地上?你穿女裝幹嘛?」
「嘶……哈……師、師弟,是你自己說想揉小娘子的腳,不如我扮成女子滿足你的幻想得了。」

趙活冷靜下來,將大師兄的話在腦中過了一遍,接著再凝神觀察握在手裡的足,沿著足往上瞧對方捲起褲管露出的小腿,一會才說:「……毛太多,破壞我妄想。」

「喔……你真的認真在考慮喔?」
「幹,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哈哈哈!對,我自己說的,所以說到做到,師弟,快,你快去弄一套女裝來給我,也別忘了胭脂!」
「大師兄腦子真的撞壞了……就算大師兄你願意把腿毛都剃掉,你這腿怎麼看都不像女的啊。」
「說得也是,可都說出口了,不能做到實在有點……對了,師弟,你瞧二師弟的如何?」
「為何提到二師兄?!」

「哎,師弟,你記得之前恰好撞到二師弟去溫泉的那次吧。」唐布衣彎起眉眼笑起來:「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腿啊?」

大師兄的話立刻將趙活帶入回憶,他還記得二師兄一臉不悅的樣子,像在質問他們倆何以這麼晚來,他那時匆匆沖洗完身體便衝進溫泉裡泡著,想著早點泡完早點離開,溫熱的泉水舒緩人的身心,他泡在裡頭舒暢無比,霧氣朦朧的水池旁,一對白皙兼之線條纖細柔美的小腿就踏在池邊,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趙活立即醒轉過來,連帶著現在的趙活也跟著大聲喊出來。

「理想!」

「啊哈哈哈!」唐布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笑得過於用力,側腹的傷又驟然疼痛起來,他一邊呼痛一邊笑說:「嘶、哈哈、呃、哈……師弟你、你竟然說出、哈、和那天一樣、嘶、的話。」

「不,那是男人的……不過好美,不不不,那可是二師兄耶……但太理想了,不對,趙活你清醒一點……啊,可是好棒喔。」趙活在掙扎的最後露出一個色瞇瞇的笑。

「……哇,師弟你現在表情實在有點、不太行耶。」雖然是自己帶起這個話題的,唐布衣此時有點微妙的後悔,但很快的這點情緒就被他扔到腦後,他笑著說:「所以說,師弟,雖然姑娘們的腿是不能隨便看的,但想辦法讓二師弟穿女裝應該很夠瞧了。」

「這才是最困難的部分吧!」
「別擔心,我剛剛想出一個好像還不錯的法子,師弟你就先——」
「我先送你們倆下地府。」

唐布衣在嘴裡嚐出極度辛辣的滋味,又辣又麻地令舌頭難以活動,他抬頭看向來人,唐錚的額上冒著青筋,正目光兇狠地看著他,他眨眨眼往下方看過去,趙活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驚慌,跌坐在地上按著自己嘴巴,那張臉扭曲起來顯得更有趣了,於是他又揚起嘴角無聲地笑起來。

此舉顯然讓唐錚更加不滿,他冷笑一聲:「兩隻不長記性的猴子,嘴巴既然只會說些廢話,不如就別說了,盡到處惹人嫌。」

看著把玩手中小小葫蘆的唐門掌刑使,趙活的心中滿是絕望,本以為今日會同往常一樣,結束煉丹房工作再外加點雜務便能和平度過這一天,不想大師兄在煉丹房裡就搞出這一齣,著實是他命裡的魔星,還不如一開始就跑掉呢,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一切都是大師兄的錯!

趙活在心裡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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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骨綿掌出自金庸《鹿鼎記》、斗轉星移出自金庸《天龍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