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掀起暖被,拍掉鬧鈴,沃夫深深吸入帶有濕氣的涼意。頂著亂髮下床,她將剩餘的睏意哈出邊晃入浴室洗漱,隨著水聲停止,瀰漫的慵懶氣息消逝,置於衣帽間角落的落地鏡捕捉正退去睡衣的身影。

  稚嫩的身軀與兩年前截然不同,儘管依然纖瘦,胸下肋骨卻已不復見,取而代之是肉眼可見的結實肌肉。

  沃夫看向鏡中成影,哼聲將運動用束縛力較強的內衣穿上,換好運動衣物,在腦後紮緊馬尾,雙腳套進跑鞋。

  準備就緒,她推開帶有薄光的窗一躍而下。鞋面蹦踏於灑滿晨露的草地上,泥土氣味的氣味竄入鼻腔,混雜清晨的微涼,驅散尚留的一絲倦意。

  此刻是管家與傭人們正準備上工的時間,偌大花園裡僅有一抹嬌小身影反覆繞行。

  一圈、兩圈、三圈⋯⋯直到朝陽撥開雲霧和煦地落於肩頭,沃夫才止住步伐,手插著腰大口喘息汲取更多氧氣。

  平復氣息後她越過修剪平整的綠葉花叢和立於前剪摘雜枝的女傭;置放多尊她講不出姓名的神祇的藝術大道和駐足大門前聳直腰背監督工作——不忘對經過的她低聲說一聲小姐早——的管家;面向門簾筆直朝上的階梯和攀於鋁梯上擦拭暗金色木質畫框的僕人;二樓左轉廊道兩側久未使用卻仍無塵無瑕的客房房門,以及位處廊道底部與身為房間主人氣質不相稱,雕刻玫瑰花飾的瑰麗木門。

  沃夫簡單洗漱穿上學校制服,一步併兩步衝向餐廳,在管家擱下銀製餐具時滑進座位。

  管家早已習以為常,對於小姐魯莽的行事不像最一開始那般驚訝,如今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問道:「小姐,今日想喝牛奶還是紅茶呢?」

  沃夫低頭看勉強踩到地面磁磚的短腿,「牛奶吧。」再抬首,她望著能夠容納十幾人的長方桌以及椅背貼服在桌源的厚重木椅。

  兩年前入住宅邸,沃夫能與稱之為父親的Jökull一同用餐的次數,兩隻手的手指可以數得出來,甚至在這間堪比城堡的別墅裡撞見他的次數亦同;她從未過問也未曾質疑,反正能吃飽穿暖、朝變強的理想前進就好。

  沃夫咽下早飯,按照既定的行程坐上自家轎車開始在外學習的一天。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

  沃夫突然某根筋不對,她叫住飯廳門口的管家隨口問:「Jökull會一起吃嗎?」

  管家的動作凍結三秒,走至沃夫身旁回:「老爺不會一起用膳,小姐。」

  「他在家嗎?」

  「⋯⋯老爺昨夜在另一處莊園休憩。」

  「嗯,謝謝。」

  隨口發問的沃夫自然地結束話題,早飯如往常在寧靜中結束。
——轎車、學校上課。

  自這日起沃夫千篇一律的生活產生變化。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管家:「小姐,老爺今日不會一同用膳」、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管家:「小姐,老爺今日不會一同用膳。」、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管家:「小姐,老爺今日不會一同用膳。」、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管家:「小姐,老爺今日不會一同用膳。」、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管家:「小姐,老爺今日不會一同用膳。」、轎車、學校上課。
  鬧鈴、洗漱更衣、花園晨跑、洗漱更衣、早飯、管家:「小姐,老爺——」

  「喔,我知道他不會一起,以後不用跟我說,謝啦。」持續聽了同樣的話語兩年多,沃夫終歸耐不住性子制止了管家再次說出某次偶然提起的疑惑的解答。

  忽然,門口傳來一道沃夫感到陌生卻不曾遺忘的嗓音:「誰不會一起?」Jökull走向主位,解開西裝外套下方的鈕扣的同時入座,「沃夫,妳似乎長大了。」

  沃夫愣住幾秒回道:「廢話嗎?已經過了六年。」

  「七年。」Jökull展露他一貫的溫潤微笑,笑意卻未達冰川色的淺淡眼眸內,「妳的生活很規律,不需要我操心。」

  「我、我沒有抱怨的意思。」沃夫意識到剛才未經思考脫口而出的話像是飽含埋怨,她低下頭皺緊眉頭,緊緊握住制服的裙擺。

  「無妨。」Jökull攤開管家遞上的報紙,「今日格鬥練習暫停一次,放學直接回來。」

  「⋯⋯」沃夫看向管家,猜想應該是他會匯報自己的日常作息,「喔。」

  至少Jökull對她依然粗魯的應對進退不會多加置喙。



  當天傍晚,沃夫剛踏進家門便被管家叫住,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她不得不依Jökull的指示走向屋內的陌生區域,敲響Jökull的書房門。

  未等回應就推開門的沃夫與倚著皮質沙流露愜意的Jökull四目相交,他身旁坐了另一位稍有年紀的男子,領帶與正裝、座位旁擱置一頂高帽、翹著腿展露雕花鞋頭。

  「沃夫,我們正談論到妳。」Jökull笑著說:「這位是佩里子爵,子爵家裡正好有一位與妳年齡相仿的孩子。」

  「嗯。」沃夫不明白Jökull提起話題的用意,但她明白的是,只要Jökull沒有明裡暗裡趕人的意思,她就必須待在這。

  「Jökull,我看這小女孩不如你所說,應該是很文靜才對吧?」佩里子爵看向沃夫,放下冒著熱氣的茶杯。

  「子爵說笑吧?」Jökull招手讓沃夫靠近,「令千金與沃夫同個學校,怎麼會沒與你說過有個女學生曾為了一顆蘋果跟男生打架的事情。」

  「不僅打架吧?」佩里子爵打量矮小的沃夫,發出若有所思的低吟,「真看不出來,沃夫小姐可以辦到讓男孩子避之唯恐不及。」

  「⋯⋯」沃夫的確因為某些理由動手揍過幾個人,但她壓根不記得兩位大人述說的是哪一顆蘋果;由於Jökull在場她不敢隨意答覆,只是沉默看向他。

  Jökull笑著替佩里子爵的茶杯斟至八分滿,「我家孩子對格鬥頗有研究。」

  「喔?這麼說沃夫小姐是朵帶刺的玫瑰啊。」

  沃夫貼在腿側的手竄緊成拳,自胸腔擴散的鳴動佔據感官,她壓抑著情緒死死瞪著佩里子爵懸在半空的茶杯下緣。

  「說起來Jökull你這處就是有名的玫瑰莊園吧?」

  沃夫抬眼望向Jökull,他噙著笑夾一粒方糖至小匙內,放入已揮散熱煙的紅茶內,合著茶盤遞給還佇在身旁的她。

  「對,溫室裡種滿了玫瑰,四季常開。」為免茶具在鬆手時掉落,Jökull拉住沃夫的手確保她穩穩使力才掙開,「冬日離去時溫室的門會敞開,屆時溢出的香氣會籠罩莊園的右側。」

  「就差幾天了對吧?」

  「對,宴會那日子爵可以體驗。」

  沃夫垂著頭看紅色茶水裡逐漸分解融化的糖粒,被比喻成某種花朵的怒氣隨方糖的離析壓縮成球,蟄伏於冷靜之下。「宴會?」

  「Jökull沒說?我們這些無聊的大人會在春來時舉辦宴會,此次決定在這莊園,還拖了你們這些小孩子下水。」佩里子爵用黑木手杖碰了一下Jökull,「你這壞傢伙!這麼點時間沃夫小姐怎麼好好準備呢?」

  「是我的錯。不過可以安心,蒙特會協助妳。」Jökull接著說:「妳上課也累了,去休息吧。」

  沃夫點頭捧著已經涼掉的紅茶離開。

  當沃夫遠離屬於Jökull的領地,她的思緒才緩緩恢復。她的腳步飛快,試圖在遏制的怒氣破繭前回到她的房間。

  「小姐、小姐⋯⋯沃夫小姐!」

  「哈啊?」沃夫猛然側過頭,立於一二樓間平台的她可以一眼看清大門口的人事物;一抹黑色躍入眼底,那人捲髮落於肩背襯著臉龐更加白皙,他眉宇間流露溫和但仰視的雙眸帶著冷冽,高挺鼻樑下方的細薄筆觸勾勒出漠然的唇角。

  沃夫怎麼說都因為Jökull的收養看過許多同年齡的或是稍加年長的貴族公子,但他們無論優雅的、俊美的、帥氣的,沒有一個人的長相能夠讓她參考去述說,述說底下陌生人那張融合了異域顏色卻不會在本地突兀的面孔。

  「少爺,這是沃夫小姐。」

  青年側過身面對發著愣走下階梯的沃夫端詳。

  沃夫每降下一階就愈察覺青年比預想中還要高大許多,兩人對視的姿態儼然從沃夫壓著脖頸轉換成高高揚起。

  「少爺,沃夫小姐就是七年前老爺收養的孩子。」

  「⋯⋯」青年凝視呆站前方的沃夫,幾秒後他脫去西裝外套遞給管家,「蒙特,外套在來的路上沾了點灰。」

  沃夫看了一眼似乎沒什麼髒污的外套,再看了管家,心想原來管家有名字,而且蒙特就是他的名字。

  「沃夫,聽聞莊園有些許改變。」

  「嗯、嗯。」沃夫遲緩地對青年點頭,又遲緩地疑惑,「⋯⋯有嗎?」

  青年點頭示意沃夫跟上,「我是橘旭,妳的兄長,稱呼旭即可。」

  沃夫快步跟上。

  她平時是個話少且不是個心細到會在乎同行之人情緒的人,可此刻身旁橘旭的寧靜無語令她感到些許窘迫,為了緩解陌生的情緒,她不得已開口打破局面:「我們要去哪?」

  開口後沃夫因為自己的愚蠢更為尷尬,她的問題就好像長年住在這個莊園的是橘旭而不是她;但橘旭沒有流露任何嫌棄或厭煩等等的負面氣息,僅是平淡地回:「溫室。」

  沃夫問不出口為什麼要去溫室,於是隨著橘旭一路前往六年沒有進去過的,溫室的門口。光是處在儼實的門前,濃郁的花香便鑽出縫隙散入鼻腔,她收緊下顎嘗試避開香氣的攻勢,可惜成效不佳,只得改變策略;沃夫以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方式朝橘旭後方挪動,霎那,屬於對方的清香攀上,她分不清是香水還是體味,似乍暖融化的冰雪、被冬日烈陽曝曬的冰柱,如此描述卻又不是引人噴嚏或是觸動霉菌生長的潮濕水味,而是更加乾燥冷冽的⋯⋯能夠掩蓋令人難受的花香的氣味。

  「進去就不會刺鼻了。」

  橘旭捲起風,帶領她闖進駭人的世界,替她驅趕不願接觸的厭棄。

  那一日沃夫沉靜地與橘旭在溫室內享受晚餐前的茶點,看帶刺的紅、與眸同色的粉、突出的白,一朵朵盛開。

  興許是皮囊悅目的人吃香,又興許是橘旭自帶了某種氣場的緣故,沃夫沒有任何排斥他的想法,輕鬆接納了憑空出現的新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