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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途末路

少年們在奔跑。

那是十六歲的盛夏，那時日頭正好，少年們的理想拔節生長，所見之處皆是少年氣剩，看什麼都像玻璃珠透出的世界，璀璨又熠熠生輝。

曾經他以為這樣好的時節足夠多，足夠他花費一生去揮霍，而他也還有一生可以去浪費。春去冬來，夏日每一年總以嶄新的面目重現眼前，他可以活到八十歲，看遍晝長夜短，看夏季的獵戶座。

夏日的煙火太晃眼，廟會的蘋果糖太過甜膩，路上的行人磨頂放踵，是夏日的氣息，而他耽溺於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總說，傑，這世界還是很好的，笑一個。

少年只是苦笑，任憑白髮少年帶他看盡人間山河。

玻璃珠裡的世界燦藍又透明，一切都像虛幻，透著圓形球體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看出去的事物全是面目全非的扭曲，而他還活在海市蜃樓裡。

黑髮少年總笑他太過夢幻，所聞所見都是夏日絢爛的氣息。他說宇宙之外還有黑洞，廣袤的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那是一個無限重力的世界，要你深看一眼便逃脫不了。

少年斥之以鼻，那是很遠很遠的事了，就連太陽要燃燒殆盡也還要好幾千萬年以後，時間足夠長，夠我們看遍寒冬雨雪，夏日蟬鳴。

而他忘了夏季過於短暫，冗長的冬季總會來臨，雨雪紛飛夾雜著寒風將至，叫黑髮少年的心逐漸冷卻，隨節節跌碎的溫度凍成冰，摔碎在地上，成為霽粉拾不起了。

他從來都不知道。

那是十八的冬，叫世界染上焚天烈火，他身披修羅外裳，所至竟是血染成河哀鴻遍野，他獲得了一晌的貪歡，卻從此一腳踏入地獄。

少年說宇宙之外還有黑洞，他就如一腳踏進了那深不可測的領域，從他知曉它的存在就被深深吸引，直到回神已沒有轉圜的餘地，黑洞吸引著他一步步邁入黑暗，要叫他逃不去也走不開。

理想與大義早已散成繁星，你看的見卻摸不著，它會燃燒你卻感受不到它的燒灼，那是光年以外，無人知曉的地方。

太遠，太遠了。他怎麼伸手都觸及不到阿，而他又已踏入黑暗，手握光明又有何用？在無邊的黑暗裡點點星火百無聊賴，又何嘗能照亮他不再亮的心，他的心早已熄滅已久，久到只剩殘骸，只剩殘蠟，只剩殘餘的那白晃晃的藍色玻璃珠。

只有白髮少年的玻璃珠是他的念想，是寒冬中唯一的晴天，是他十六歲夏季的苦澀記憶，是貫穿他一生的苦與喜，悲與樂。

他想，總有一天少年會從大夢中醒來，他會明白彈珠汽水的玻璃珠是取不出來的，就如他被困在了玻璃瓶裡，出不去也甘心不出去。

少年從此墮入黑暗。

玻璃珠摔碎在地，虛幌的年少虛擲，現實鋪展眼前，少了虛妄的假像，從此他明白。

苦夏已至。

他已活在假象中太久太久，他忘了牽起身旁人的手，還沾沾自喜地告訴黑髮少年要坐斷杏春，坐熟苦夏，要望穿一年一季的秋與冬。

但他是真的在黑夜裡與對方擁抱，吻過對方側頸，在夏夜流星雨的指證下，天地可鑒，說好要與對方到老，看遍風起雲湧，坐看雨後初霽。

黑髮少年笑他初生如孩犢，他總回嘴對方少年老成，他不知道的是少年在他眼底看不見自己的影子。他的眼阿，映照著這大千世界，如是毫毛都淨收眼底，唯獨照不見對方的身影。

而白髮少年又想，他是從來沒讀懂過少年眼裡的愁緒，那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少年說黑洞有著無邊重力，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他的憂愁、他的躊躇、他的悲歡，竟藏得太深太好。

他在一片黑暗裡泅泳，試圖找出一片蛛絲馬跡，裡頭的空氣叫他窒息，幽暗的舉目不見五指，他找不著，找不著阿。這是少年的內心嗎？他疑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成為了這副模樣，他竟然一點端倪都沒有發現。

是哪一年的夏天？是摔碎的蘋果糖片，是知了太過喧囂，是夏日的流星一閃而過嗎？

他分不清了。

十六歲的苦夏貫穿十八歲的暮冬，青春虛擲，徒有其表的歡愉不過是如夢幻泡影，少年揣著不為人知的心思度過了一年一季又一天，直到心跳逐漸冷卻，白髮少年想，如果他能早一點握住對方的手，是不是他們可以就此停在那一刻，煙火綻放的時刻？

少年們在奔跑，逃過兵荒馬亂，越過苦夏寒冬，避過九九八十一劫難，向前方道路不停前進，直到途現岔路，沒有爭執不休，沒有大打出手，也沒有經歷莫大的風波與巨浪，只因苦夏太苦，他們終究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