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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於我的晨曦，何時才會來帶走這無邊無際的長夜呢？

　　「組長，人帶回來了。」木製的門邊站著身著一位身黑色西服正裝的男人，恭敬地彎身說道。屋裡的燈光昏暗，只有窗邊透進一絲絲光亮，但外頭的綿綿細雨，終究掩蓋了陽光。男人站在窗邊，穿著一件看來仔細熨過的白色襯衫，搭配黑色領帶，仔細地繫著，他側著臉看向窗外，除了點點打在玻璃上的雨珠，其實什麼也看不清，但他的目光深遠，像是將庭院的景致一覽無遺那樣。襯衫一絲不苟地紮進貼身的長褲裡，一切都是這樣井然有序，他一手垂於身側，恰巧放在窗框上，撐著自己的身體，戴著黑色半手套的左手指間銜著一支菸，緩緩升起的白煙令他的表情更加深不可測。聞言，他輕輕地吸了一口菸後，直起身，步至屋裡唯一的一張辦公桌旁，將菸頭按進透明的菸灰缸裡，才抬眼看向來者，一雙銳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對方也識趣地讓開了一條通路。
　　「通知主母了嗎？」他啟唇問道，介於年少青澀與成人磁性間的嗓音，與他冰涼的外表並不匹配，可在微光的映照下，那張尚帶著稚嫩的臉龐，是俐落的髮型、莊重的服裝也掩蓋不了的。
　　「是。」對方的答案令他垂下眼眸，沉默了半晌，窗外的雨越發大了，他舒了口氣，將掛在椅背上的黑雨織披到肩上，緩緩地邁開腳步，步出日式與洋式參半的房間後，迎面而來的是木製地板舖出的長廊，昏暗的黃光是他的主意，遠方盡頭的那抹光亮，他整個世界一分為二，他不住將腳步再放得更慢了些，像是不想走到那兒一樣。

　　拐過這個彎，縱使光照得他無處可藏，他的世界也依然沒有亮起。

　　下過雨了也無法將夏日的暑氣消散，穿著白襪的腳掌也依然能夠感覺到地板傳來的暑氣，可總比涼透了的觸感要好多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真切地活著。他拐過彎，看見了平常總是帶上的拉門被推開了，身著西裝的四位男子列成一隊，垂著臉站在門前，看見他來了以後，整齊劃一地彎下腰。
　　「組長好！」縱然大雨猖狂，也沒令他們響亮的呼喚削弱多少，他擺了擺手，旋即踏進了和室，牆的那一邊站著幾位組內的高級幹部，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垂著臉，氣氛十分凝重。見了他並沒有出聲，他也不惱，只是將視線看向正雙膝跪地，身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他雖然背對著自己，可那一股狂傲是怎麼樣壓不住的。
　　「信介。」這一聲叫喚這才令他注意到屋內還有別人，坐在主位的女人看著自己，那雙眼中的憤恨與厭惡，無論過去幾年都絲毫未改。
　　「主母。」他恭敬地對著她彎下腰。
　　「所有人都下去，除了阿蘭。」她的話音一落，眾人便馬上退了出去，並且嚴實地帶上門。
　　「阿侑，這次是誰幫你的？」女人站起身，合身典雅的深色和服令她看來依然年輕，彷彿時間都未能在她身上奪去些什麼。
　　「沒有人幫我。」跪著的少年抬起頭，還沁著血的唇角令女人眉頭一緊。
　　「沒有人幫你，你躲得了十天？」女人上前，伸手捏住少年的下顎，仔細地看著他臉上大大小小的傷。
　　「妳以為自己神通廣大嗎？還不是到現在都找不到阿治！」他不甘示弱的樣子像極了初出茅廬的幼獅，無所畏懼卻也沉不住氣。
　　「宮家的繼承人是你，不是阿治。」她別過臉，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男人。
　　「是你吧？為了把阿侑趕走，騙了他對吧？」她話剛說完，抬起的手掌就這樣毫無預告地甩到他的臉上，事發突然，他一時站不穩跌坐在地，披在肩上的外衣落在淺色的榻榻米上，格外地顯眼，但他無暇去管，只是馬上站起身，站回原本的位置。
　　「看到阿侑要成年了，坐不住了嗎？」她抬手又是一巴掌，這回，他沒有因此而側過身子，也沒有任何閃躲，那雙深邃的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看著她。
　　「阿蘭，把家法拿出來。」女人轉過身，步至方才坐著的位置落座，挑起下顎，凌厲的目光放在他已然泛紅了的臉上。原本站在邊上不吭一聲的男人從屏風後拿了一把雕著稻穗圖樣的木棍，成色很純，是很深的褐色，但隱約可見的血跡令少年有些動搖，他想說些什麼，卻被女人抬起的手給遏止。
　　「跪下來。」她毫不留情地說著，他也沒有遲疑地照辦了。
　　「北，你只是代理的組長，坐了這個位置幾年了，也開始不安分了吧。」女人帶著刺的話語並沒有令他有任何的反應，他依然沉穩地像毫無波瀾的湖面似地，每當她喚起自己的姓氏，他就不住覺得，這兒確實不是屬於他的地方。
　　「母親，這件事情跟組長沒有關係，是我事前買通司機大叔，並不是、」宮侑有些激動地直起身，想為他辯白，卻只收到女人的怒視。
　　「阿侑，他只是宮家的魁儡，誰准你叫他組長的？」女人不耐地說著。
　　「要不是你父親捨身保護了前家主，你根本不配踏進宮家。」女人的話令北信介的眼眸一黯，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前家主立了要你代理組織的遺言時，你就起了貪念對吧？」她看向一旁有些侷促不安的阿蘭，緊緊地皺起眉。
　　「你效忠的是宮家，要是敢手下留情，我不會放過你。」她說得很輕，卻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阿蘭緩慢地邁開步伐，緊緊握住手中的木棍，最終停在了北信介面前。他的身子恰好遮擋住了北信介，這才令他仰起臉，看向滿臉不情願的阿蘭，沒有出聲，只是用口型說著。

　　「不要手下留情。」

　　確認阿蘭明白後，他再次垂下臉，他感覺到了一旁傳來的熾熱目光，但他並沒有回應，只是走到北信介的身後，高高地將木棍舉起。
　　「母親，我不會再逃了！」宮侑見阿蘭要下手了，急忙地喊道，她置若罔聞，也不去看他焦急的表情。
　　「做錯事情的是我，要罰就罰我！」宮侑的語氣再急促，也沒有讓那一下又一下落在北信介單薄身子上的棍子停下，北信介垂著臉，因為力道太大而不住悶哼，卻從未開口求饒，就這樣受著。
　　「這就是你的處罰。」她站起身，踏著優雅的步伐，走到宮侑面前，扳過他不敢直視的臉，看向一旁快要扛不住了的北信介。
　　「對宮家的走狗仁慈，成不了大器。看清楚了，你才是宮家的家主，真正的組長，這是你擁有的權利，要是還想不明白，就儘管逃，看要等幾條狗死絕了，你才懂。」女人的話無比刻薄，令宮侑啞然，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看著北信介皺了的白襯衫透出點點血跡，令他覺得有什麼東西碎了，可是他尋不著，耳鳴聲蓋過了一切聲響，他舉起手無措地顫抖著，卻動也無法動，不曉得過了多久，阿蘭也離開了，整個諾大的屋子只剩下自己和北信介。
　　「阿侑。」孱弱的呼喊才令他回過神，衣衫上一大片的血跡令他眼眶一熱，卻驚慌得流不出一滴淚水。
　　「我沒事。」被咬破了的下唇沁出血，額間的汗沾濕了原本俐落的髮，緊緊地貼在他隱約看得見掌印的頰上。
　　「主母說得沒錯。」北信介努力撐起身子，用力地眨了眨眼才成功對焦在宮侑那張驚懼的臉龐。
　　「你是宮家的冀望，不要為了這點事大驚小怪。」北信介勉強地站起身後，垂下臉，俯視著尚未完全回過神的宮侑，抬起手想安撫他，但看見了那只黑色半手套後，他收回了手，轉過身，緩慢地彎下腰，將地上的那件黑羽織拾起，緩步向門，外頭的人依然站在那兒，卻沒有人敢出聲，更別說抬起頭。宮侑看向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年幼時，自己和宮治貪玩，在千本鳥居那兒迷了路，無措地只能蹲在地上哭泣，那時穿過山中迷霧向自己走來的北信介，輕輕地撫著自己那頭細軟的短髮，然後蹲下身。

　　「別哭了，待會兒又挨罵。」

　　北信介背對著自己，一雙手擺了擺，示意他上去，宮侑用衣襬抹去臉上亂七八糟的淚痕，小心翼翼地用胸口貼上北信介的背部，他們的體型其實並沒有相差很多，但北信介卻依然很可靠地將自己背起，往來時的路走去。

　　「你是宮家的冀望，不要動不動就哭鼻子，會被小看的。」北信介平時話不多，可那一日卻意外地說了幾句。
　　「我不想當家主。」依然哽咽著的宮侑負氣地答道。
　　「可是阿侑。」北信介的步伐不快，但十分穩健，方才明明覺得走了很遠、很長的一段路，竟然一下子就走到了出口。宮侑抬起頭，看著微微露出的陽光，總算破涕為笑。

　　「天上的太陽也可能不想照耀大家，可是它並沒有辦法選擇。」

　　宮侑不知道說著這話的北信介是用什麼表情，可他隱約感覺得到，那並不像是夏日祭典上的刨冰那樣清爽暢快，而是像寒冬結在屋樑水管上的冰霜那樣，令人越發地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