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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火光以後

清晨的風還帶著涼氣，火堆早已燒得只剩餘灰。病榻旁的獸皮微亂，殤不患靠在牆邊，保持著一夜未眠的姿勢。

阿契努斯重新醒轉時，眼神依舊帶著疲倦。

「……你守了一夜？」

他低聲問，聲音仍啞，但語氣已少了警戒，多了些不可言說的溫軟。

殤不患抬頭，見他清醒，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你感覺如何？要再睡會也行。幸好燒退了，嚇我一跳。」

阿契努斯皺眉，像是想反駁什麼，卻沒開口。

他只是將視線悄悄移向一旁——那是昨夜喝剩的湯盅與折好的替換衣物。

……這人連這種小事都注意到了？

「你……總是這樣嗎？」阿契努斯突然問，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

殤不患一愣：「嗯？」

「對每個萍水相逢的人……都這麼耐心、這麼在意？」

語畢，他側過臉，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眼中那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殤不患沒有立刻回答。

但片刻後，他輕聲道：

「如果是你，我就會特別在意。」

阿契努斯感覺自己心臟猛地一抽。

他轉頭欲質問，卻對上對方那雙明亮又誠懇的眼——

那眼神沒有逼迫，也沒有期待。

就只是單純地……告訴他一個事實。

而這種坦然，卻讓阿契努斯有些無所適從。


——


阿契努斯恢復後的第三天，天氣總算放晴。

魔界濕重的氣息逐漸散去，牆壁上不再凝結水氣。殤不患用些唾手可得的材料修補了損壞的屋頂，又清理出一小塊平地，用來堆放乾柴與行囊。

那日午後，他外出搜尋可食用的食材。臨行前照例囑咐阿契努斯好好休息，語氣一如往常溫和隨意。

但當那道背影真的走遠時，阿契努斯卻莫名感到有些坐立難安。

他盯著外頭的空地許久，心裡反覆翻滾著一個想法。

——自己真的已經習慣那人每天都會在的聲音與氣息了。

這念頭一再的浮現，然而他下意識地否認，甚至皺起眉：「不，一定是我想多了。」

可不知為何，他終究還是站了起來。

拖著痊癒後的身子，慢慢來到屋外。

他的目光落在那堆雜亂的柴火上——那些本就該由下屬處理、且與他無關的小事。他原以為這些無足輕重，卻發現那人每次都整理得極有秩序。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動手了。

……

傍晚時分，殤不患回來時驚訝地發現，原本他打算回來再處理的柴堆整齊得像訓練場裡的陣列，屋內不只換了新的乾草，連火堆也被重新疊過。

「這是……你弄的？」他語氣一頓，神情像是難以置信。

阿契努斯沒看他，只淡淡地道：「閒著也是閒著。」

語氣仍是高傲的，卻缺了些原有的銳氣。像是說得太快，不小心透露了什麼。

「嗯，看來恢復得不錯嘛……」

殤不患笑了笑，眼底是壓不住的暖意。

他沒有戳破對方那明明用心卻嘴硬的驕傲，只順手放下食材，開始生火。

一時間，只聽見柴枝爆裂的聲響與鍋中水聲微沸。

阿契努斯坐回一旁，視線淡淡瞟過殤不患忙碌的身影。

「你很奇怪。」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一直這樣……不求回報。」

殤不患動作一頓，沒回頭。

「這種人，在魔界早就死了。」

「反正……我也不打算在魔界久留嘛。」他笑著回道。

這句話聽起來是輕描淡寫，卻讓阿契努斯微微一震。

他抬眼看向那人背影，再次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期待每天能聽到對方的聲音、見到他的人。

甚至，願意為他在此留一盞燈火。

哪怕自己從來都不習慣「等待」。

可他……總有一天會離開……

休憩時分，火堆燃燒得極穩。那人總是習慣將柴置得妥帖，就連火光跳動的範圍，也像早就為他計算過。

阿契努斯靠坐在獸皮鋪墊的草堆上，沉默地盯著火焰，手邊的水盂仍未喝完，熱氣早已散盡。

自己今天做了些……從未做過的事。

整理柴堆、火堆、甚至收拾雜物。

他原本以為那不過是無聊中找點事做罷了，可現在回想起來，指尖仍能感受到那粗糙樹皮的觸感……還有當殤不患回來時，那一瞬間閃過的驚喜與笑意。

不帶防備，沒有諷刺，也沒有過多的探查。那笑容就像這火光一樣——溫暖，卻讓人不敢靠得太近。

因為……一旦靠近，就再也回不去了。

阿契努斯心頭一緊，闔上眼。

他近來愈發清楚，這段時間裡，自己已不知不覺將那人當作某種「安穩的錨點」。清晨醒來，會下意識尋找殤不患的身影；夜裡火堆搖曳時，會習慣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

——他明白這並不正常。

更不該發生在曾經的魔界之主身上。

更何況，殤不患本就是為了離開魔界才與他同行的。

他是那人通往人界的渡橋，是半途的同行者，一旦抵達岸邊，對方便會離開。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

分開……只是遲早的事。

阿契努斯強迫自己這麼想，甚至想冷笑一聲以嘲諷自己的愚蠢。

但那聲笑終究沒發出來。

他喉間泛苦，像是有什麼壓著心口，一直無法解開。

——「你不過是協助他回到人界的一個魔族罷了。」

這句話在腦中反覆響起，竟讓他感到說不出的焦躁。

他甚至連為什麼會煩躁都不敢細想。

他習慣掌握控制、善於洞察敵手，可唯獨對這人……他一再失控。

每次接近，就像誤入一場無法預測的亂流。他不敢細想對方的心思，更不敢深究自己的。

因為——他害怕真相。

……

夜更深了。

殤不患已靠牆睡下，呼吸均勻，還不忘往他這邊擋了風口的位置。

火光隨風微晃，映出對方臉上一點點鬍渣與髮絲。

阿契努斯原本不打算動作，但眼神還是忍不住落了過去。

那張平日總帶笑意的臉，現在卻沉靜得近乎安穩。

……他不該總是看著對方。

他告訴自己不要再這樣，但視線仍遲遲未移開。

就像中了什麼難以解的毒，只想在火光下，再看他幾眼。

火光搖曳間，他在心底無聲喃語：

「……你離開之後，我又會如何？」

這問題他沒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他只是輕輕閉上了眼，任火光在眼皮內閃動，宛如誰未說出口的低語，輾轉反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