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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馳於街道上,腳底與地面接觸的實感逐漸剝離,膝丸轉身竄入小徑,後方的叫喝聲、腳步聲,以及驚呼聲組織在一塊,襲砸著腦海轟轟作響。 他實在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感覺是什麼。 步履間越亦蹣跚,他幾乎以為自己奔馳在虛空中,徬徨之下,他垂眼望向地面,卻越亦感覺眼前的景象模糊得發眩。 是啊,正常來說,從那樣的高度摔落,沒死的他才不可思議。 ……所以他才理所當然的被現實所拋棄嗎? 發覺小徑的尾端也出現了人影,膝丸驟然止住步伐,身體的本能驅使他尋闢起新的逃亡路線,站上擺放在一邊的雜物,躍上屋頂的準備全部就緒,直到仰望小徑上方狹窄的天空時,男子卻驀然失神。 ——為什麼要逃呢?被取代的他、即使逃走了又該何去何從? 「抓住他!」 一瞬間的遲疑壓縮了逃跑時間,膝丸感覺周遭都慢了下來,從武士們的抽刀、包圍、到刀刃架於他的脖頸邊,所有的舉止都和空氣的流動一起變得黏稠而緩慢。 木然地被人類從雜物堆上拽下,淺綠髮男子的眼眸失去了光彩,任由他們將自己綑綁起來。 支撐著他在這個時代孤獨等待的信念、自身的價值,以及本該屬於他的一切——全部都蕩然無存了啊。 「喔?這樣就不逃了嗎?」穿過武士們讓出的通道,中年男子嘲諷的臉龐出現在視野中,下一刻,幾乎要翻覆內臟的劇痛迫使膝丸屈下了腰,在身體被綁起來的情況下,他只能不穩地跪在地面上,乾噁混雜著喘息聲響起,連淚水都給逼了出來。 竹笠在這樣的晃蕩之下鬆脫了繩線,咕咚地滾到一旁打著轉,接著被洩憤結束的將領踩在腳底,讓手下將男子架起來,他冷笑著威脅道:「我本來還想切斷你的腳筋,可惜了,上頭不允許……當然,若是你敢再掙扎的話我就這麼做,小伙子。」 腹部的劇痛幾乎要切斷了他的意識,膝丸沒有漏聽對方的威脅,他抬起蒼白的臉,空洞的眸中顯然喪失了求生意志:「……隨你處置。」 見本來強悍且意氣風發的男子淪得這種境地,將領冷哼一聲,回首讓其他武士拿起布袋,套住膝丸的頭部。 世界陷入了黑暗。 守衛換班的時間,介於未時之間。 在貴族用膳的時間結束之後,執勤的兵卒們才得以放風休息,而他們交班的時刻,亦是整個本丸的守備最為薄弱的時候。 ——選在白天的原因有二,一是,白晝潛入的刺客在這時代近乎沒有,白日的警戒不會像夜晚那般森嚴。 巡經庭院,兩名士卒顯然正因飢餓而心不在焉,他們抬頭看向應該在高台上駐守的同僚,見對方的注意力不在此處,只好悻然地繼續前行。 前方的樹叢忽然晃動了兩下,許是本丸內平和太久,又或是樹叢中特別常出沒小動物,他們並沒有特別警戒,甚至沒將手放至刀柄上頭,僅是滿臉無謂的靠近,接著猝不及防的被拽入其中,幾聲悶哼過後,樹叢便停止了動靜。 打了個哈欠,站在高台欄杆旁的武士終於將視線轉向西側的庭園,這時他的同伴應該要經過那裡了,不出意外的話,大概還會與他打聲招呼。 然而,那頭卻毫無蹤影。 「嗯?」困惑地擰起眉頭,感覺情況不對勁的武士正要轉身告知同伴,這時才看到兩名守衛裝備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從樹叢後方鑽了出來,甚至站在原地拍打起身上的葉片。 沉默地注視著那兩人的舉動,武士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當做沒看到這回事。 他確實聽說過士兵之間有這類的傳聞,只是沒想到原來眾道之情離自己如此之近……但畢竟大家平時都幹著巡邏這種乏味的工作,休息時間甚少,更沒有機會出去找樂子,在這種情況下,誰能沒點什麼呢? 莫名感覺到一絲寒意,長谷部隻手扶穩了頭盔,卻沒打算抬頭去尋找視線來源的意思,才剛打暈了兩個守衛,他可不想在此處逗留太久:「別再介意你的眼鏡了,快走!」 「眼鏡髒掉的話我可是會看不清的吶,難不成你想帶一個盲人行動嗎?長谷部君。」終於清掉鏡面的沙塵,明石半瞇著眼,將眼鏡安回臉上後,前方人焦躁的面容也清晰可見,他只好無奈的擺擺手,快速地邁步向前:「唉……跟你搭檔真麻煩啊。」 「有什麼意見回本丸一次說清楚。」 ——二是,隊伍內幾乎都是不適合夜戰與室內戰的長刀。 ……到底是哪個天才覺得大太刀可以潛進入去的呢? 來到傳送器所指引地點,青江微笑著站在被樹木擋住的圍牆洞口前,雖然這處隱密的缺口確實足夠他爬過去,但對於高大的石切丸來說,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知道他們陷入窘境,站在他身側的御神刀愧然低頭:「啊啊,抱歉。」 室內戰本來就不是大太刀的範疇,更別說執行這種類似於暗殺的任務了,不論怎麼看都不適合。 「別在意。」嘴上說著安撫的話語,青江的額側卻因為現況而抽疼了起來。 他們被指派的方位在東面,亦是距離本丸的大門口不遠之處,守備可想而知的森嚴,翻牆進入是石切丸唯一能夠進入的方法,同時也是風險最大的方式。 ……嘛,但是再這麼拖延下去也於事無補,不如先進去看看再說。 「在這等我一下。」暫時得出了消極的結論,青江便隱沒了自身的氣息,矮身爬過了洞口,試圖從守衛的分布中找出一絲希望,然而不出所料,這處簡直像是軍營似的,庭院幾乎站滿了衛兵,唯一能夠慶幸的,只有人群中並未混雜時間溯行軍的身影,否則潛入行動將會難如登天。 「……?」察覺大門處有動靜傳出,青江立刻更換了藏身位置,以便窺視那頭的景象,只見一列衣著齊整的人馬浩蕩穿越了通往宅邸的大道,而其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被夾在隊伍中央、戴著頭套的罪人了。 看不清中間人物的樣態,青江莫名感到一絲違和感,在一眾武士之中,那名罪犯的身高相當高佻,若不是外裝被斗篷罩著,他都要懷疑那傢伙是不是隊伍內的其中一人了……哎呀? 心裡有了潛入的主意,男子勾起嘴角。 ——未時已至。 源氏的一切依舊熟悉。 潛入宅邸的行動暢行無阻,或許是因為過去曾在這棟建築渡過長久的光陰,又或是出自身為源氏的認知,髭切完全沒有要避諱的意思,大方地領著後方人走在廊道上。 「兄長,再怎麼說這也太……」不敢鬆懈神情,膝丸不時偷覷周遭,深怕下一刻就有守衛衝出來將他們逮捕。 「別在意、別在意,沒什麼好心虛的。」泰然地繼續前行,米黃髮男子才剛安撫完,轉角處便與庭園內的幾名武士撞個正著。 刀與鞘撞擊的聲音登時響起,他們才剛想出言威嚇,便被眼前人的視線給震懾得閉上了嘴。 廊道底下,髭切的笑容籠罩於陰影之中,看似親和溫暖,卻帶著不容侵犯的魄力與高貴,示出外套上頭的笹龍膽刀紋,他柔聲提醒道:「不注意自己的身分的話,可不行喔。」 「………!」本能地將刀收回鞘內,武士們立刻敬畏地跪下,雖然髭切看著面生,但擁有這般氣質和魄力,即使不是擁有源氏血緣的親族,也必然是權高位重的重臣,他們惶恐地磕頭謝罪:「冒犯到大人您、萬分抱歉!」 「不要緊,回崗位上去吧。」擺手支走了惶惶不安的武士們,髭切回頭向傻眼的同伴露出『看吧』的表情,愉快的笑容讓膝丸不禁回神,敬佩地為兄長鼓了掌。 過去的他們尚無法讓人看見形體,待兄長的力量積攢得足以能夠觸碰實物時,總是會悄悄地從背後拍拍巡衛的肩膀,見對方被整得驚魂未定,便開懷地與他笑做一團,那時,溫煦的臉龐總會染上些許稚氣和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就如同現在。 ——何等、令人懷念。 木頭的氣味、跫底擦過榻榻米的聲響。 在目不得視的情況下,其他感官都變得清晰而明顯,彷彿隨時能勾出過去的記憶一般。 在腳腕被加裝了桎梏之後,頭套終於被取下,淺綠髮男子緩緩睜開眼,後方的拉門被人闔起,由於視野一直處於黑暗的情況,他很快便看清了昏暗和室內的景象。 『歡迎你,源氏的重寶、膝丸。』坐在屏風後方,高大的身影吐出嘶啞的聲調,猩紅如灼火般的雙眼格外明亮,連竹簾也無法遮擋分毫。 鬱暗的氣息昭示了牠的身分,膝丸厭惡地擰起眉頭,咬牙切齒地開口:「時間溯行軍……!」 『真是明顯的殺意。』緩緩站起身,牠從後方走了出來,就身形來看似乎是薙刀一類,與一般溯行軍不同的是,牠穿著的是黑色狩衣,武器也並未攜帶身邊,甚至還有思考及言語的能力:『加入時間溯行軍吧,膝丸。』 「不如讓你去死……唔……!」窒人的寒氣逐漸逼近,膝丸警戒地往後退去,然而被綑縛的身軀依舊逃不過對方的掌心,隨著大手的陰影籠罩臉龐,他被時間溯行軍掐脖舉起,劇烈的窒息感刺激了腦海,勾拉起出陣的回憶。 那時的他像垃圾般被輕易拎起,大力甩拋著扔向懸崖—— 再度被敵人摔至地面,恐懼的回憶因為一瞬間的失重感一湧而上,膝丸喘息著恢復正常的呼吸狀態,同時慍怒地抬眼瞪向高大的溯行軍,一時間卻無法吐出聲音來。 『加入我們,你就可以改變歷史,改變你被送出源氏的過去。』自顧自地說著慫恿的話語,敵薙刀在他前方盤腿坐下:『被關在倉庫的那位,你見過了吧?』 終於緩過氣,膝丸危險地瞇細眼,彷彿隨時都會咧起獠牙,撕咬眼前敵人的脖頸:「你在拿兄長威脅我?」 『他是因為你被送走才變成這樣的,你對他見死不救,膝丸。』冷笑一聲,敵薙刀的話語更為有力地直搗刀劍男士的心臟。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 「我沒有、見死不救……」感覺頭痛欲裂,膝丸徬徨地解釋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解釋給誰聽,僅是一遍一遍地重複著相同的話語,最後咬牙低喃道:「我要拯救的是現在的兄長……」 ——但是存在本身被取代的他,還能夠拯救誰呢? 對男子的糾結置若罔聞,敵薙刀繼續蠱惑道:『如果你改變過去,就可以陪在他旁邊,整整千餘年歲月。』 ——永遠和兄長待在一起。 「住口……!」痛苦地閉緊雙眼,膝丸努力抗衡著搖擺起來的心志。失去所有的他,除了尊嚴這般毫無意義的堅持外,已經沒有能夠克制理性的信念了。 『你……』還沒等敵薙刀說完,匆促的呼喚聲便打斷了牠的話語。 隨著紙門被略嫌粗莽的拉開,武士惶然地垂首稟告:「有賊人入侵,您的兵卒被斬殺後都消失了!定是賊人的妖術!」 『刀劍男士……』站起身子,敵薙刀取出放置在和室另一側的長桿,來不及等膝丸出言警告,那人已在旋飛而來的刃鋒下被斬斷了脖頸:『該消失的、是你們才對。』 眼睜睜地看著生命被收割,膝丸的瞳孔一陣緊縮,然而現在的他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無助的感受衝擊著自尊,他的神情逐漸絕望。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濺滿血跡的紙門後,牠沙啞地留下一句話:『等我回來後……給我你的答案。』 源氏宅邸的廊道不算特別狹窄,兩人併行之餘,還有些許空間能容第三人鑽過,若是在此處開戰的話,對太刀來說並不會那麼失利。 垂首望向傳送器屏幕上的訊號,長谷部不動聲色地將其揣回懷中:「所有人都進來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不知道時間溯行軍的老大在哪裡了呢。」戒備著周遭的情況,明石忍不住瞧了迴廊外頭一眼,此刻庭院的光景已逐漸黯淡,厚沉的烏雲從山邊飄漫而來,遮擋了耀日,連灌過走廊的風都染上濕涼之氣,看來再過不久,天空就會降起雨來了吧。 對他而言,這可是相當不妙的天氣啊。 穩過眼鏡,紫髮男子不禁嘆道:「等等天氣會很差啊……」 「喂!你們兩個!」背後忽然響起叫喚,刀劍男士們立刻繃緊了神經,本以為是身分曝光,然而後方的守衛僅是在喚住他們之後,疑惑的打量了幾眼:「剛剛吃飯的時候沒看到你們啊,新來的嗎?換班了沒有?」 將傳送器藏到背後,長谷部連忙撐起微笑:「啊……還沒,我們沒有收到換班的通知。」 「喔,你們是被前輩欺負了吧?這年頭大家都不懂的善待後輩啊!」嘆了一口氣,早就對此現象見怪不怪的守衛搖搖頭,正當刀劍男士們暗自鬆懈下來時,後方的轉角處驀然走出一道不祥的身影,再度提起他們的警戒。 ——時間溯行軍! 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的存在,敵太刀詭綠的眼耀起瘮人的光,牠咧開獠牙,來不及發出嘶吼,長谷部便一個箭步上前,拔刀出鞘的舉動與迅疾的步伐融為一氣,轉瞬間便捱至牠前方,將猙獰的首級斬落頸項。 「噫!他、你把他……他……」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結了守衛的腦袋,他混亂的指了指正在收刀的男子,以及逐漸消散的屍骸,還未取回言語功能,後頸便傳來一陣劇痛,意識陷入了黑暗之中。 即時穩住武士癱軟的身軀,明石略感愧疚的將他扶靠在廊柱邊,明白不能在此處久待,他們很快便離開了現場。 「該死,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懊惱地穿越迴廊,長谷部才剛拐過彎,就和一群混雜著時間溯行軍的武士團撞個正著。 「……」眾人面面相覷。 「喔,這還真是不妙呢。」雖然知道現在並非適當場合,明石卻還是莫名想嘲弄他們笑話般的噩運。 語尾落下的剎那,時間溯行軍們立刻暴走,而意識到眼前人相當陌生的武士們也紛紛拔出刀來:「有入侵者!」 「——快走!」 天色昏暗,明明是仍是白晝,卻沉重地彷如破曉之前一般。 氣溫變得舒適涼爽,固守於東面的守衛不禁打了一個哈欠,然而才將睏意呼出一半,他便赫然發覺前方有身影行經,趕緊打起精神,他定睛一看,只見同僚正領著頭上套著麻布袋的罪犯走過迴廊,由於罪犯實在太過高大,守衛忍不住多瞧了兩眼,便撇過頭去,悠然地醞釀第二波睡意。 然而安穩只維持片刻,本該駐守西面的守衛便闖入視野之中,彷彿捎來烏雲的天頂一般,為困倦的守衛們帶來了壞消息:「西側、西側有賊人入侵了!」 艱難地將哈欠吞回腹中,眾人臉色大變,在匆促的安排過後,幾人立刻拋去自己的崗位前往支援,而留守下來的守衛則警戒地拔刀出鞘,儼然做足了備戰準備。 不動聲色的加快了步伐,牽著犯人的守衛在穿過迴廊之後,隨手選了一間貌似無人的和室,率先將後方的高大罪犯推入其中,自己也迅速地閃進室內,並悄然掩上了拉門。 「辛苦了。」伸手解開繩索,青江墊起腳尖,協助著對方將頭套給卸下。 「哈……」放鬆地喘過一口氣,石切丸氣虛地瞇著雙眼,他沒想到偽裝竟能如此順遂的潛入本丸之中,然而方才他似乎聽見了不好的騷動。 「西側……長谷部君和明石君嗎?」沉吟著垂下眼簾,青江頓時有些猶豫下一步的行動該如何是好,雖然他們這側還沒有出現時間溯行軍,但是人類們都已經喧鬧成這樣了,那些怪物不可能還沒發現,一旦混戰起來,必定是魚龍混雜的場面。 在不傷害到人類的情況下,光靠兩個人消滅時間溯行軍、並且逃出重圍,怎麼想都不可能做到。 「要去支援嗎?」聽著外頭的叫嚷聲,石切丸憂慮地將手按上紙門,卻不敢貿然行事,他自己也十分清楚現下處境的尷尬。 『歷史』和『同伴』要選擇哪一個,一直都是刀劍男士們的難題。 「……看到我們出現的話,長谷部君大概會氣到腦溢血吧。」沉默良久,青江終於得出了結論,並露出令人看不透的微笑:「啊啊,真令人期待呢。」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石切丸的神情頓時恢復了光亮:「啊,我們走吧!」 「大人,本丸內發現了入侵者!」將額頭磕至地面,前來稟報的衛兵完全不敢抬首,深怕直面上司震怒的神情。 ——該死的,為什麼一直出事情? 額角浮起青筋,中年將領擰緊眉頭,眾多對於屬下們辦事不力的質問一鼓作氣衝上腦海,他霎時不知該從何斥責起,只好先對緊急情況發布急令:「把本丸給我封起來,從現在開始,一隻老鼠都別放出去!」 才剛抓到偷刀賊,源氏的本家就遭到外人入侵,時機發生得如此剛好,那些賊夥莫不是同一黨人?若是如此就麻煩了……如果那夥人都擁有獨自放倒山賊團的身手,還怕現有的武力無法輕易壓制住。 唯一能夠確幸的是主公正好入城去了,否則讓那位大人知道這等荒唐的情況,他們全體都會被問責——為避免如此,他必須盡可能的降低損失,以不著痕跡的弭平這件事情。 放棄調查入侵者的底細,將領冷著臉開口:「把外頭巡邏的傢伙全都給我喊回來,賊人不用抓了,直接斬殺!」 「是!」不敢有任何拖沓,武士們聞聲動作,很快地,和室內只剩下將領一人。 寬廣的室內尚未燃起燭燈,但外頭已然掐滅了天光,下屬們的步伐聲漸漸微小,周圍也回歸平靜。 或許是因為獨處的緣故,將領的情緒終於冷靜了下來,視線瞥向已然冷去的茶壺,他勉強和緩了嚴厲的神情,卻驀然察覺到後方有其他氣息,伸向茶杯的手猛地一滯。 「——你似乎有著不低的職位呢。」從背後拿走他的茶杯,陌生的訪客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聲音十分年輕,明明音色溫軟而柔和,語調卻令人聞之毛悚,「但我卻對你毫無印象……哎呀,這可真是奇怪了。」 沉默不語,將領不動聲色地向後覷去,發覺那人正端倪著茶杯上的紋樣,他立刻握拳就要回身襲擊,卻不料在動作的瞬間便被硬物擊壓了肩頸,生生將人摁回座墊上,劇痛幾乎讓他以為骨頭迸裂開來:「唔……!」 將領咬牙瞪向一旁,礙於顱側也被冰冷的長物抵著,僅能看清壓在肩頭的是一把刀鞘,就像乾涸的血跡漆附於上頭一般,通體朱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還隱約嗅到一絲腐朽的味道。 放下精緻的茶杯,後方的男子輕笑了一聲,米黃色的髮絲出現在眼角餘光中,酒漿般的瞳眸彎成了詭譎的月牙狀,裡頭蕩漾地盡是陰暗與扭曲:「嗯,看來你只是個不足以記掛的螻蟻呢,不會升官,亦不會在歷史中留下名字,連源氏的後代都會忘記你——呀,還真是可悲。」 「你到底想做什麼!」沒想到對方竟知曉自己的職位瓶頸,將領又驚又疑的質問道,順便藉著被污辱的怒氣放大了音量,試圖引起外頭的注意。 「最近源氏新融入了一個勢力對吧?」沒有回答,男子移開了施壓的刀鞘,毫不避諱的走到他前方,俊美的面貌出現在視野中,他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卻一時忘記是在哪裡看過,來不及等他回憶,對方便用力地擰上剛才重擊過的肩骨處,並垂首對他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我只是想問那股勢力的頭領在哪裡喔。」 立刻確信了入侵一夥的目的,將領挑釁的大笑了起來:「你們啊、是來救那個自我放棄的傢伙對吧?是同伴嗎?情誼可真是感人肺腑!哈哈哈哈!」 宏亮的笑聲在偌大的和室內迴盪著,髭切緩緩站直了身軀,背對著光線來源,正面籠罩在陰暗之中,他面無表情的歪著頭,空洞的雙眼直直投在將領身上,然而其所注視的彷彿並不是正嘲弄著自己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 空氣一瞬間變得緊密,沒多久,將領便發覺自己吐不出聲音來,被那股瘮人目光給凝視著,連喉嚨都產生了被掐緊的錯覺。 ——這個男人很危險。 長年經驗所累下的直覺敲響了腦內的警鈴,將領不禁望向闔緊的紙門,他笑了這麼久,卻沒有人前來援救,看來外面的情況也是凶多吉少。 「等等!殺了我對你沒有好處!」背部泛起冷汗,眼見對方緩緩將手放上刀柄處,將領的語氣越發急促:「沒多久我的屬下就會回來,你……」 「久等了,兄長。」等不及他說完,後方的紙門驀然被人從外側打開,淺綠髮男子出現在門口,稍整過有些雜亂的外裝,游刃有餘地告知道:「外面的人全都放倒了。」 認出來者的模樣,將領臉色煞白,他不敢置信地來回望著兩人,視線最終被鎖在跟前的男子臉上,被壓迫得移不開來。 高挑的身形在將領身上落下陰影,髭切笑彎的眼底盡是純粹的漆黑:「——那麼,再問你最後一次。」 『他在哪裡?』 視野正在逐漸模糊。 從第一點雨水綻落在刀面的剎那,滂沱大雨急墜而下,稀哩嘩啦地砸在庭園中的人群身上,紛亂刺耳的兵刃交錯之音逐漸被雨聲吞沒,就連腳步聲也開始被吸收在逐漸鬆軟的土壤裡。 後退了一步,明石即時擋開捅向同伴的攻擊,並揮起刀鞘驅開前方的武士,敵人就像浪潮一般洶湧不息,即使打退了一位,缺口也會立馬被填補而上,戰鬥彷彿永無止盡,再這樣下去,他們只會被消磨殆盡。 矮身欺向時間溯行軍,明石驟然將刀上捅去,從下巴處貫穿了敵人的腦袋後,俐落地抽刀而出,並橫鞘格擋住源家武士的刀刃:「這樣根本……沒完沒了!」 不能傷害人類之餘,還要消滅混雜其中的時間溯行軍,這種麻煩的工作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換位!」拔出剛捅入時間溯行軍體內的打刀,長谷部立刻轉身與同伴變換方向,他們同時抵下招呼而來的刃鋒,並且斜過刃面,轉移了武士們攻擊的軌路。 長年作戰所積累的默契,使得相背的兩人動作異常一致,在防守與攻擊上合作無間暫時沒有讓他們驅居下風。 側身避開武士的攻擊,長谷部迅速地拎過那人的後領,並粗暴的將其往人群的方向扔去,動作才剛止歇,他便舉手制住了敵人握著刀柄的手,趁著對方被自己壓制的同時,低吼著將其攔腰斬斷:「為了主命,去死!」 「哈……這樣下去的話……」隨著雨勢的增大,紫髮男子越發無法看清周遭,卻抓不著擦拭眼鏡的機會,憑藉著身體的本能,險急地避開劃過身前的銀光,然而在無法分辨敵我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敢進行反擊,深怕因此傷害到應當保護的人類。 「明石!」舞刀逼退仍想攻上前的敵人們,長谷部的聲音有點低啞,或許是因為強壓著喘息所致的,他顯然已經看出了同伴的情況,怒吼著在身遭淨開一瞬空隙:「我來開路,部隊長不能被拖延在這裡!」 迅速地用袖口擦過鏡面,明石絲毫沒有考慮的意思,直面迎擊偷襲而來的敵短刀:「別開玩笑了!」 在舉步維艱的困境中強行開路,只有遍體鱗傷之途而已,甚至可能會犧牲在前,成為最單純的肉盾。 「我沒有在開玩笑!」早有對方會拒絕的預想,長谷部反手斬殺了與同伴僵持不下的敵刀,他有很多希望對方能活著離開的理由,例如那些仍在本丸等待明石歸來的孩子,又或是部隊長的身分——但是,比起動之以情,他果然還是想用平時相處的風格去勸服對方:「像你這種不能沒有眼鏡的傢伙,只是在拖我後腿而已!」 「受不了你啊!」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施予言語攻擊,明石咬牙切齒,順著武士的攻擊軌路揮下刀刃,徹底將其壓至地面後,長靴的硬跟重重地踩上施壓之處,藉著力道的加成,生生折斷了對方的武器:「說出這種自殺一樣的提議,你腦子有哪裡有問題……!」 「哈、是嗎!」與同伴再度交換了方位,長谷部嚥下疲憊的喘息,憶起崖邊之役時,明石也曾自我放棄過,現在居然還有臉質疑他的腦袋,他忍不住宣洩般用力踹開離自己最近的武士,慍怒地咒罵道:「混帳,你有什麼資格——」 話還沒說完,狂肆的勁風驟然掃蕩而出,硬生將雨幕斬成兩半,連帶著紛起的哀號。暫時中斷了爭吵,兩人在避開接連而來的攻擊之後,終於有餘裕看向出現異狀的地方,差點因為誇張的景象而停滯了思考。 「穢物、去除!」大幅度地揮舞起刀鞘,石切丸低喝道,將阻在前方的武士和溯行軍掃至一旁,儼然秋風掃落葉之勢,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御神刀立刻彎起慶幸的笑容,並高興地朝他們揮著手,濡濕的頭髮黏在俊秀的臉側上,其笑顏看起來雖人畜無害,實際上卻殺傷力驚人:「啊啊!真是太好了,你們沒事!」 淒厲的嘶吼聲猛然自旁側響起,被揮打至一旁的敵大太刀失控的衝向前,尚不及對刀劍男士們造成不利,後背便噴濺出猩紅的血瀑,龐然的身軀僵硬了片刻,隨即跪倒在水灘中,緩緩消散成漆黑的分子。 見到如此詭譎的異狀,武士們一時軍心渙散,驚惶地交談了起來。 從屍骸後方走了出來,青江順手甩去脇差上還未消失的鮮血,泰然地向說不出話來的同伴們打了招呼:「呵呵呵,英雄來救美囉。」 他們的任務…… 瞪視著應該在東側潛伏的兩位刀劍男士,長谷部彷彿聽見理智斷線的聲響,他顫抖地握緊刀柄,掃了一圈面帶笑容的同伴們、以及成功被逆轉的局勢,最終還是壓抑了怒氣,背過身子,將刀鋒對向混雜在人群中的時間溯行軍:「……廢話少說,敵人就交給你們了!」 至少,不用再獨自面對可能會失去同伴的危機了。 隱約猜出長谷部沒有發作的原因,青江揚起了愉快的微笑:「是、是。」 驟雨中,刀劍男士們重新擺出起手的架勢,各自面向四個方位,不同色調的眼瞳泛起堅毅的神采,那是連朦朧的雨霧都無法遮去的鋒芒。 「嘛,既然被逼到這種地步,可不能再說沒幹勁的話了吶……」穩過臉上的眼鏡,明石揚起好戰的笑容:「——夥伴們啊、拿出真本事讓他們見識一下吧!」 天穹在剎那間耀起光白,轟然雷聲砸落眾人的耳畔,連同落雨聲都毫不留情的吞噬,雷光頃時折射於眾人的刀面之間,他們再度投入混戰,卻未覺奪目的白光,亦瞬間打亮了迴廊上的薙刀身影。 側身避開武士的攻擊,長谷部迅速地勾向那人的後領,接著粗暴的將其往人群扔去,動作才剛止歇,他便舉手制住了敵太刀握著刀柄的手,並且咧開嗜殺的笑意,橫刀腰斬了敵人:「為了主命,去死!」 一。 穿梭在敵我間,青江的動作精準而快速,尚未見其刃光,敵人便發覺自身莫名多出幾道致命的創口,牠們驚愕的回頭望去,卻只見男子詭譎的微笑:「疏忽大意的話可是會被殺的喔?哎呀,雖然也來不及了。」 二。 站在同伴們後方,石切丸深吸了一口氣,橫舉起大太刀,蹙著溫藹的眉間,他踏出了祝祀般的高雅步伐,直到敵人按耐不住的上前之際,男子終於出手,彷彿以刀為墨筆,揮舞出半圈腥紅的圓弧:「拔除災禍、淨化污穢……!」 三。 情勢正以驚人的速度往好的局面轉去,或許是因為武士們對時間溯行軍的消失感到忌憚,攻擊他們的次數逐漸變少,明石的動作也更為俐落,地面濺起數道腳印水花,他矮身欺向時間溯行軍,驟然將刀上捅,從下巴處貫穿了敵人的腦袋:「啊啊,殺了你可真抱歉吶!」 四。 清點告一段落,確認庭院內沒有其他刀劍男士氣息的敵薙刀抬起頭,仿似灼燒著紅火的眼閃動起異樣的光。 ——只有四把刀劍男士? 『……還少了兩把,還少了、兩把……』喃喃唸著,漆黑的薙刀凝望著自己所屬的和殿,猙獰的嘴角揚起不可思議的弧度,身影隨後沒進陰暗的迴廊之中:『找到了。』 「兄長,等等!」快步追上前方人的腳步,膝丸擔憂地望向響起混戰吆喝的方向,他不能明白,剛才明明就看到同伴們陷入苦戰,為何髭切選擇漠然離開。 他當然明白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但是在他看來,同伴理應比任務更重要些。 沒有緩下速度,髭切的行進姿態依舊平穩優雅,外套的下襬隨步風揚起,他像是沒有聽到膝丸的呼喚一般,逕自前往方才探問出來的和殿位置。 「不去支援長谷部他們嗎?敵人的數量太多了,他們可能會撐……」還沒說完,前方的身影驀然止住步伐,膝丸一瞬間竟感到顫慄,強烈的陌生感幾乎令他窒息,他本能地想拔足退後,然而對髭切與生俱來的信賴卻矛盾了身體的指令:「兄長?」 「啊啊,對了。」搭在柄上的手移下刀鍔,髭切緩緩回過身,沉澱的琥珀色調彷如凝固的褐血,他凝視著緊繃起來的男子,揚起溫煦的微笑:「……在迎接弟弟之前,還有事情應該處理呢。」 警鈴不安地於腦內迴盪,膝丸沒能理解他的意思:「兄長在說什——」 出鞘的鳴聲隨著踏地的足音掠過耳畔,在視野劃過一閃刀光的瞬間,聲音嘎然而止。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 靜寂。 縛在身後的手腕開始發癢,或許是掙扎間被粗糙的麻繩給磨破了吧,然而繩索並沒有因此鬆動分毫,腳上的桎梏早已在一次次的撞擊中濺出血跡,卻只換來貫穿神經的疼痛,連腓骨都發出了哀號。 躺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膝丸無神地與滾進和室中的頭顱對望著,武士空洞的瞳面隱約映照出他彷如無機物般、喪失心神的落魄模樣。 頸部斷面流溢而出的腥血已然變得涓細,一寸一寸浸入竹編的地面裡,向外延展出枝枒,綻起暗紅的花。 『你能改變過去。』 時間溯行軍的話語在耳邊迴盪,膝丸用力地甩頭,試圖將注意力轉移至其他地方,然而恍惚間,眼前的頭顱好似也蠕動起蒼青的唇,僵硬地蠱惑道:『這樣、就不會有你被送出源氏的歷史了。』 夠了。 閉上雙眼,男子咬緊牙關,爆破般的響雷貫穿耳際,一時間連心臟都加速了跳動,他不由得憶起身處倉庫時,兄長淒然地呼喚著要他別走的聲音。 啊啊…… 溫熱的液體瞬間溢出眼眶,膝丸緊咬住下唇,抑制嗓眼即將升湧而出的哽咽,再度抬起眼睫,視野已變得模糊不清。他感覺自己站在崩潰的邊緣,意欲墜落而下,卻仍被理智的韁繩緊緊纏住,只能佇立在崖邊,強迫聽取那些來自深淵的責難。 『都是你害的。』 『是你把他一個人拋在那種地方。』 『你一廂情願的以為他能承受你們的分離。』 『都是你害的、是你害他——』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快住口……!」痛苦地嘶喊出聲,膝丸使勁掙扎了起來,心臟就要炸開似的,悔恨膨脹著阻塞了胸口,卻沒有任何方式能夠宣洩,只能由手腳傳遞的疼痛一點一滴地消耗失控的情緒。 在即將掙脫理智的枷鎖之前,急促的呼喊即時拉回他的心神,伴隨著溫暖的懷抱,緊緊將他按進朝陽之處:「振作點……振作點!沒事了!」 腦內的聲音頃刻消失殆盡,膝丸瞪大眼,幾乎以為此刻所見到的才是幻覺。 紙門不知何時敞了開來,他能清楚看到外頭降雨的庭院,以及熟悉的、色調柔和的米黃髮絲。 顫抖地深吸了一口氣,髭切顯然看見了方才的景象,他一面斬斷束縛著男子的繩索,一面撐起幾乎要哭出來的笑臉,哽咽地開口:「弟弟真是個、愛哭鬼呢。」 恢復自由的瞬間,淺綠髮男子不穩地抱住跪坐的兄長,深具信懼對方消失一般,用力擁緊了那人的後背。他將臉埋入髭切的肩窩中,眾多想要傾訴的話語一湧而上,最後匯集成幾聲道歉,溢出沙啞的喉嚨:「抱歉,兄長,萬分、抱歉……」 「沒事喔,你還活著就好……」反覆輕撫淺綠色的腦袋,髭切柔聲低訴著安慰的話語,直到對方終於平靜下來後,才緩緩將膝丸移開,將腰間的刀遞向前:「給。」 「……!」瞬時認出了刀劍的模樣,淺綠髮男子驚訝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伸手撫上墨綠色的刀柄,上頭甚至還殘存著些許的褐跡。 兄長竟然配帶他的刀出陣了。 眼眶一熱,膝丸趕緊甩頭撇去淚意,神智也因此恢復了清明,望著太刀,他頓時想起其他在意的問題。 ——那把二振呢? 遲疑地張了張口,男子發覺自己吐不出疑問來,或許是潛意識在阻攔著、不讓他說出任何可能破壞現下重逢的疑問,又或是……他在逃避而已。 可恥的心態。 握緊了刀柄,膝丸重新對上髭切的目光,才剛要鼓起勇氣詢問出聲,龐然的黑影驟然遮去了門外耀起的白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響。 銀光迅疾地直斬而下。 「……!」緊急地將兄長按入懷中,膝丸隻手橫舉起太刀,擋下了劈落的薙刀,相撞的刃鋒震顫著響起清脆的音調,手臂的抽疼昭示著懸殊的力量差距,他依然沒有退卻,將另一隻手按上刀背,強行施力抗衡:「不會再讓你們得逞!」 不會再讓任何傢伙、傷害兄長一次! 「機會難得,就讓你見識一下源氏二振的力量吧……!」不打算讓弟弟單打獨鬥,髭切聳起肩頸,反過雙手抵上膝丸的刀背,直到薙刀鬆動的剎那,兄弟二人同時低吼著加重了力道,成功隔開了時間溯行軍的攻擊。 『二振?』旋過武器的鋒刃,敵薙刀咧起輕蔑的笑意,顯然沒把只有一把太刀的他們放在眼裡。 「你會後悔輕敵這件事的。」兩雙冰冷的琥珀色瞳眸掃向門口的時間溯行軍,髭切迅速地解開腰間的刀鞘,擺穩起手式的瞬間,兄弟二人交錯欺身向前,同時撞破了脆弱的門扉。 在和紙碎裂的剎那,一道長影率先自右側橫掃而出,清楚髭切手裡僅有一把刀鞘,敵薙刀便毫不忌諱地伸手去握,意圖將其連人帶鞘的甩飛出去:『就憑這種東西還敢——』 刺痛驟然至掌心傳來,下一刻,飛揚起來的斷指納入視野,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變故,牠便遭到刀鞘重擊著退後了幾步。 不知何時與兄弟交換手持之物的,膝丸接過墨綠色的刀柄,英氣的劍眉蹙在一塊,襯得神情更為剛毅嚴謹:「膽敢輕視我等,就該付出代價。」 重新持穩刀鞘,髭切輕笑一聲,瞳面如同結霜般的冰冷:「害我弟弟傷成這樣、不可輕饒呢。」 『……你們也只能、到此為止了。』猩紅的眼瞳耀起詭光,敵薙刀將被斬斷數指的手掌放上刀桿,大力旋動起長型武器。 勁風凌厲地颳過地面,空氣中頃時瀰漫起引人發窒的污穢,銀光閃現,牠大範圍地突刺向兄弟的方向,薙刀的遠距離優勢發揮作用,刀劍男士們逼得不得不連連後退。 ——二人卻只有一把刀的局限性,在於彼此不能相距太遠,否則另一方就會有危險。 弱勢處被敵人看穿,髭切乾脆反手持起刀鞘,將其倚在手臂處,趁著薙刀的攻擊軌路直指膝丸的剎那,側身突破了連刺攻勢,並猛烈地以刀鞘撞向薙刀的刀緣。 趁著兄長反擊的間隙,膝丸迅速地橫刀向前,挑刀上斬的攻擊被敵人後仰著避開,他也沒有因此重整旗鼓,反倒踩穩了疾跑的腳底,順著迴廊地面滑到敵方的背後,旋身又是一刀斬下:「瘴氣、斷除!」 『……!』無可避免地受到第二處創傷,敵薙刀立刻離開了空間受限的廊道,戰場轉移至降雨的庭院,溼滑的土壤制約了固守原地的戰鬥方式,紛沓的步伐濺起泥水,刀劍的光影閃爍於雨幕之中。 迴避了旋舞出圓弧的薙刀,兄弟二人站在相對的方位,對於防守和攻擊的交錯默契得無須言語,長久的羈絆在此刻已然聯繫起彼此,無間的合作硬是將敵薙刀壓至下風。 「哈啊啊啊啊!」蹬步躍起,膝丸低吼著高舉刀鞘,直劈向敵薙刀橫持的刀桿,裂痕瞬時像枝椏般生長於相撞處,藉著武器的持握改變著力點的破綻,髭切拋去刀鞘,改以雙手持刀,強悍的力道重斬向刀桿,不同區塊的施力加劇了桿身的破碎。 『喀噠』一聲,刀桿應聲而斷。 沒有放棄了斷裂的刀桿,敵薙刀雙手持著桿與刀,怒吼著揮開身前的兄弟倆,接著專朝膝丸襲去:『少得寸進尺……!』 抄起兄長扔在地面的紅鞘,淺綠髮男子敏捷地躲去薙刀的襲擊,深知力量懸殊的他已放棄正面對決的打算,抓準敵人揮刀的時機,他順著牠施力的軌路、交錯著兩把刀鞘直劈而下,薙刀的鋒刃陷入柔軟的泥地。 果斷將刀桿斷口捅向後方,敵薙刀逼開了正欲支援的髭切,旋身踹開壓制著自身武器的膝丸後,再度改變了攻擊目標,迅速地拔刀回身斬向背後的刀劍男士。 「……!」險急地避開刀鋒,然而尖端依舊破開了胸膛的衣服,血痕出現在黑色的衣衫之間,髭切握緊刀柄,此時的場面不禁讓他憶起崖邊換刀而戰的自己。 但這次不一樣了。 狼狽的從地面爬起,膝丸即時閃過朝他投擲而來的刀桿,繞著欄杆避開追擊,注意到兄長正向他趕來,兩人同時向對方伸出手,立時交換了太刀與鞘的持有方。 相同的舉止,就像過去沐浴於窗光下的他們、為熊野與源氏所行的舉杯之儀。 ——這次的他們,二人如同一振。 轉過刃鋒,膝丸站穩腳步,轉身摜向敵人的胸膛:「受死!」 側身躲過攻擊,敵薙刀才剛舉刀斜斬而去,便被一邊的髭切撞開方向,刀鞘直擊猙獰的臉面,牠悶哼著退開幾步,竟在兩人不予喘息的攻勢下被逼向了絕路。 自知情況不利的牠掃起地面大量的積水,混濁了刀劍男士們的視野,也為自己製造出喘息的間隙。 牠太過輕忽這兩人的默契了,簡直利用著視角的盲點到達極致。 發出響亮的嚎叫聲,敵薙刀運起渾身力道橫掃前方,趁著兄弟倆後退的瞬間,牠拋去自身的武器,用力地以粗壯的臂膀將髭切揮飛到一旁,特意瞄準持有太刀的膝丸,強硬地將人摁倒在地面,奪去他手中持有的物品,高高舉了起來。 武器被搶走,現在,沒有人能夠阻止牠掐死一個刀劍男士。 「咳!」被強悍的力道掐住脖子,淺綠髮男子痛苦地乾咳出聲,模糊的視野只看得清高舉著長物的敵薙刀,他艱難地低喊:「兄……」 『為何你覺得他會救你?我可是在來的路上撿到一個有趣的東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敵薙刀猩紅的眼耀起刺眼的光暈,才要使勁掐斷膝丸的脖頸,劇痛便從後背穿刺至前方,穿透胸口,緊鄰著鼓動的心臟:『什……』 錯愕得瞪大眼,敵薙刀這才發覺自己手中拿的是墨綠色的鞘,不知何時,這對兄弟竟然又換了手持之物。 居然栽在這裡了嗎…… 感覺到力量的流逝,知道自身結局的敵薙刀揚起嘴角,低聲向下方的刀劍男士說了一些話語,並舉起消散中的手臂,指了一個方位。 「……!」呼吸因為敵人手掌的消失而恢復通暢,膝丸乾咳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詢問,敵薙刀的頭顱便生生被斬成兩半。 鮮血濺至他的臉龐,淺綠髮男子清楚看見敵人眼瞳失去光芒的瞬間,遮擋上方的龐大身軀消逝,他卻毫無勝利的喜悅。 或許是因為雨水淋透全身的關係,他感覺身軀的溫度正以驚人的速度消失。 「太好了,沒事嗎?弟弟……弟弟?」鬆了一口氣,髭切連忙上前想將滿身狼狽的兄弟扶起,卻發覺對方像著了魔似的,逕自起身後,朝著和殿的方向走去。 『讓你看看吧,髭切是——的證明,我就放在那裡。』 時間溯行軍的話語,無疑地勾起了膝丸最深層的疑慮,那句本想問出口,卻沒能提起的二振下落,在他看見遺落於廊道上的物品時有了答案。 「……!」呼吸困難了起來,男子無神的瞳孔一陣緊縮。 那是一把黯淡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太刀。 混亂地按著腦袋,膝丸不願相信眼前所見,卻又深知現下不可能是幻覺,在距離接近的剎那,與二振間的共鳴強制讓他接收了對方的記憶:「不可能、不……」 頭痛欲裂,他痛苦地閉緊雙眼,眾多情感侵入感官,那些帶著困惑的、期望的、顫慄的—— 『兄長所說的過去,到底是指什麼?』 『……以前居然是戀、戀人嗎?這麼惶恐的事……』 『無論如何,兄長就是兄長。』 『看著吧,我一定會變成兄長所期望的模樣。』 快停下、別再說了!別再繼續下去—— 『兄長、為什……麼……?』 「啊啊啊啊!」驚愕與劇痛混雜在一塊,一瞬間摜入腦海,刺激得膝丸抱頭哀鳴,他瞪著滿眼淚水,不敢置信地瞧望著手中的太刀,情感奔騰著侵佔了對於源氏的信念,他喃喃自語了起來,卻始終說服不了自己:「不可能,兄長不會做出這種事……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 「哎呀,怎麼了?」悄然來到膝丸後方,髭切關心地問道,彷彿沒有看見墨綠色的二振一般,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溫煦,甚至捧過弟弟崩潰的面容,珍惜地抹去沾染面頰上的髒污:「真是的,臉都髒了喔。」 「……!」反射性地揮開兄長的手,膝丸倒抽了一口氣,他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惶恐,亦對眼前陌生的存在感到畏懼。 『你的兄長、已經是——了。』 「別害怕呀……鬼已經消失了喔。」瞇彎已然改變色調的深沉雙眼,米黃髮男子的笑臉如同能面一般,虛假得無懈可擊:「來,我們、走吧。」 ——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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