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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門鈴被拉開的聲響打斷了機械筆的嗡嗡聲。有栖咲良沒抬頭,只是照例說了句:「進來脫鞋,左邊坐等我一下。」

五條悟的聲音帶笑而來:「欸,今天帶了個新客人哦~咲良姐要溫柔一點喔,他現在超脆弱。」

咲良這才抬起頭。

眼前那男人瘦削高大,一身黑衣,長髮隨意束起,垂在肩上像夜裡濕潤的羽毛。表情淡漠,像是整張臉都陷進了陰影裡——不是不高興,是太疲憊,懶得有情緒。

「夏油傑。」五條拍拍他背,「我們樂團主唱兼副吉他,最近情緒低到炸,我想說你這邊可能會有療癒效果。」

咲良把針頭收回容器,站起身,打量了他幾眼。

「你想刺青?」

「……不一定。」聲音低啞,像一支煙剛燒完的尾音。

「那就先看圖冊。」

咲良把一疊資料放在他手上。他坐在沙發裡,沒說話,只翻著。

大多是細膩線條,人體、植物、孤獨感濃厚的構圖。忽然,他停住了。

是個很簡單的字體設計。

——「咲良」

黑色細線在紙上靜靜地躺著,像某種埋在記憶深處卻突兀浮現的東西。

「……這是名字吧?」夏油問。

咲良看著他,眼神平靜。「是我的。」

他沒說話,指了指自己胸前靠近鎖骨的位置。

「刺這裡。」

「這裡會很痛。」

「我知道。」

咲良沒再問理由。她不問那些。

只是帶上手套,調整燈光,清理皮膚。

針頭落下的瞬間,夏油指尖微微顫了一下,呼吸短促,卻沒動。他緊盯著天花板,一語不發。

像是把所有感覺,全壓在那一點皮膚的破裂與愈合之間。

咲良低聲說:「你是第一個刺我名字的人。」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嗓音沙啞:「我知道。」

第二次見到她,是兩週後的深夜。

夏油推開那扇熟悉的工作室門時,有栖正背對他彎著腰在整理什麼。他一眼就看見那道刺青。

右側腰間,一條黑蛇盤旋而上,蛇頭剛好停在她後腰最凹陷的地方。皮膚被黑色墨線舔過,像是吞噬、又像誘惑。

她聽見聲響,回過頭。

鬆垮背心滑到肩邊,只遮住胸前上半段,胸口的曼珠沙華與狐眼半露在外。燈光灑在她身上,像一場剛從夢裡走出來的災難。

「……你又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走進來了。」他低聲說。

她點了根菸,靠著牆站著看他。

「還好嗎?刺了之後。」

「好像……沒比較好。但那個傷口我一直沒有碰,還紅著。」

「不打算讓它癒合?」

「……也不是。」他垂下眼,「只是覺得那痛感,比我其他地方還清楚。」

咲良沒說話,只是煙緩緩燃著。

過了幾秒,她走近,指尖輕敲他的胸口:「要不要給它一點朋友?」

「……再刺?」

「你不是想讓身體記得一些感覺嗎?那就別讓它孤單。」

夏油盯著她的眼睛,裡頭是煙霧,是狐狸的笑,是盛開的紅色花。

「你都把什麼刺在自己身上?」

她微笑,脫下外罩,把背心往下一拉。

「胸口是狐狸眼和曼珠沙華,你看到了;腰間是蛇,喜歡纏人的;小臂是煙,總是想逃走;右大腿有條白龍,順著骨頭爬到屁股側邊,偏執又執著。」

她語氣輕快,像說的不是痛,是情人名單。

夏油忽然笑了一下。

「你這人很不像刺青師,倒像是……」

「像什麼?」

他眼神慢慢沉下來,「像讓人上癮的東西。」

咲良走得更近了,指尖落在他左胸靠近鎖骨的地方,輕輕按住那個剛結痂的名字。

「這裡痛嗎?」

他低聲笑了。

「你再用那種語氣問第二次,我會誤會你想讓我留到打烊後。」

「那你呢?」

她靠得更近了,幾乎鼻息相觸。

「你真的想留下來嗎?」

夜半三點,雨下得很輕,像是誰在窗外輕聲敲打。

有栖坐在她的和室裡,靠著窗抽煙。煙灰剛抖落一半,門就被敲響了。

她沒問是誰,只打開門。夏油站在門口,白T濕了一片,眼神空空的,好像不是來找人的,而是走丟了。

「你又走到這裡來了啊。」

他沒說話,只抬眼看她,然後緩慢走進屋子。

有栖拉了條乾毛巾丟給他,順手也把一件乾T恤扔過去:「換了,不然感冒又要讓硝子罵人。」

夏油接住衣服,低頭換上。掀起上衣的時候,有栖的眼神不小心停住。

他的左胸還紅著,傷口像個固執的名字,沒完全癒合——她三週前替他刺的咒印名字,當時他說要「記得」。

「你都沒擦藥?」

「忘了。」他語氣淡得像開玩笑。

「忘了痛?」

「沒有。只是怕它好得太快。」

她走過去,手裡拿著紗布與藥膏,神情平靜,像是每天都要照顧野獸的人。

「坐下,我來看。」

「不用——」

「你又不是沒給我碰過。」

一句話讓他啞口,坐了下來。她半跪著,手指覆上那片傷口邊緣,沒說話,只是輕輕擦拭。

夏油低頭看她。

那雙眼睛看著傷口的時候,溫柔得幾乎像在看某種古老的傷——不是皮膚的,而是心裡的。

「你以前……也這樣照顧人嗎?」他忽然問。

她沒抬頭,聲音淡淡的:「不是所有人。」

「那我算什麼?」

這次她停下手,抬眼看他。

「你算……願意痛的人。」

她站起身,把藥膏收好,又給他蓋上乾淨的薄毯。

「傷口會癒合,但不要太急著讓它忘記。」

「你也是這樣對自己的嗎?」

有栖轉身看著窗外的雨,一如既往沒有遮掩也沒有多說,只留下一句:

「我碰不到的地方,就交給別人來看。」

屋子陷入靜默,只剩窗外滴滴答答的聲音。

夏油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把她拉過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哪怕只有一晚。

但他沒有動,只是在心裡深深記住那句話。

「你不碰的地方,我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