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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師急躁地推開後門,手上的布都還沒放下就匆匆穿過廚房來到客廳。一名和他年輕相仿的少年正等在那裡。 『是委託人。』裁縫車的針頭咚咚響。 「廢話。」裁縫師瞪了夥伴一眼,有點埋怨它為什麼放人進來。 猜測到了裁縫師的想法,裁縫車覺得很無辜。『可是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你又沒有鼻子!」裁縫師的吐槽一針入血。 這回沒了回應,只剩齒輪在喀啦喀啦地進行小小的抗議。 一旁被放置的委託人縮了縮身子,好像稍微有了退意。不過他還是走向裁縫師,禮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來…」 「沒空!你沒看到我快忙死了嗎?」裁縫師兇惡地劈頭就罵。 「咦?」委託人錯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什麼話都還沒說就要被趕走。「可是我……」 「出去!單子都排滿了,」裁縫師鼻孔噴著氣,非常高傲,「下個月再來吧!」 不要來更好! 少年後退了幾步,看起來很緊張。「但是、」 「就說了我很忙。」裁縫師看他拖拖拉拉也不想再多費唇舌,將布料放上木桌,就自故自地畫了起來。 發現裁縫師真的不願理人,少年無助地看向裁縫車,大概是希望它能幫忙說說情。不過裁縫車和它的夥伴向來是一體同心,雖然它覺得少年有點可憐,可是夥伴說一就沒有二。 『你還是回去吧,趁他還沒發飆前。』它好心地提醒。 裁縫師發起飆來可不是破幾個碗盤就能解決的。 少年聞言,嘀嘀咕咕了起來。「就知道沒那麼簡單就能突破,我只是個無袍啊……」 但他仍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決定等到裁縫師願意答應為止。 反正對方也懶得趕人了,於是少年便大方地打量著小木屋的裝潢──窗邊的裁縫車、放布匹用的木桌、木椅、牆上的鐘、鞋櫃、衣架、書架,往後延伸就是廚房和房間。只有必需品,完全沒有多餘的雜物。 少年忍不住咕噥:「一樣貧瘠。」 沒想到只是個小評語,卻換來剪布用的大剪刀攻擊。 ──唰! 「啊啊啊啊啊啊啊!」驚慌失措的慘叫聲響徹小木屋。 剪刀驚險地劃過少年的髮絲,直直插入牆壁。 「吵死了!你什麼時候才會滾!」裁縫師快抓狂了,他最討厭工作時被打擾。剛才沒有趕人是他今天心情比較好,所以願意給點面子等少年自己離開。沒想到竟然還得寸進尺地批評起來! 「對、對不起啦!」少年全身縮成一團,「可是這件事一定要請你幫忙呀!」 他喊著,然後從隨身背包裡拿出一件黑色長袍。 那是一件樣式簡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價值不斐的高級布料製作的袍子,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來自一個離這裡挺遠的國度的產物。袍子的胸口和袖口都繡有幾顆金色鈕扣,肩膀綴著三條細鍊,立起的領子上有細細的金色紋路。 但是。 裁縫師瞇起了眼睛。 黑色長袍的下擺、墊肩和背後佈滿了燒焦和被什麼利器劃破的痕跡。 如果是一般的裁縫師,依這樣的損壞程度,肯定是無法復原了。 少年知道裁縫師有些介意了,便趕緊開口道:「您一定有辦法把它修補成原來的模樣的吧?拜託了!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他雙手遞出袍子,腰彎成了九十度。 裁縫師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量尺,盯著剛才正在丈量的布料,想著這件斗篷最快什麼時候能完成。小孩子的衣服尺寸小,斗篷的版型也不是太難製作。 最後,他扯過黑色袍子,仔細地打量起來。 在少年正要開心地道謝時,裁縫師搶先一步開口了,「我最快一個禮拜後才能給你。」畢竟除了斗篷外,還有幾個委託要做。 「要花一個禮拜嗎?」少年為難了起來。 「不行就拉倒。」裁縫師說著就要把黑色袍子還他。 少年的頭馬上搖得像波浪鼓。「不不不!這樣就好!麻煩您了!」 裁縫師滿意地點頭,將黑色袍子摺整齊,放上木桌。 「那你下禮拜的今天過來。」他說。 「好,」少年鬆了口氣,接著又問:「請問,酬勞是怎麼算?」 他想,損壞程度如此高的話,價錢肯定不便宜吧。 沒想到,裁縫師只淡淡地回答:「只要你覺得合理,就隨便你。」 這是裁縫師為什麼會有名的另一個原因。他從不自己開價。酬勞都是委託人想怎麼給付就怎麼給付。可以給金幣、日常必需品、甚至是唱一曲歌都行。 少年訝異地看著他,「真的嗎?」 「對,」裁縫師覺得少年的表情實在很蠢,於是又不耐煩了起來,「所以你快滾!我要工作了!」 ■ 好不容易熬夜幾天,總算完成了這禮拜的三件委託。 這個月剩下的另外兩件,都是修補舊衣物,損壞程度沒有很嚴重,所以可以暫時先擺著。 裁縫師吐了口氣,往後倒上椅背,眼角瞄著放在木桌上的黑色袍子。 一碰到這件袍子,裁縫師就感覺到了裡頭滿滿的記憶。包含著所有的快樂期待喜悅無奈痛苦悲傷憤怒絕望。這件衣服的主人,一定常常穿著它吧。 裁縫師想起那名少年。 這件袍子不會是他的,尺寸怎麼看都不合。大概是熟人的吧?否則為什麼要用那麼拼命的聲音,喊著拜託您了? 那雙蘊含著複雜情緒的黑色雙眼,讓裁縫師覺得有些熟悉。 他伸手按上黑色袍子。 『要處理這件了嗎?』裁縫車的梭子晃呀晃。 「嗯。」裁縫師揉揉眉心,「這種破損是沒辦法用布修補了……」 用布修補的話會坑坑八八的,還不如重新做一件。 當然,神奇的裁縫師自有辦法解決。 『需要用到這個,對吧?』 裁縫車的小抽屜彈了出來,裡頭的玻璃盒子閃閃發亮。 裁縫師露出笑容。 「嗯,謝了。」 藍色粉筆在一塊黑色布料上,大約畫出了黑色袍子的版型。裁縫師比對了一下後,便拿起剪刀粗略地剪出輪廓。接著將黑布墊在袍子下方。 裁縫師打開玻璃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頭的黃色粉末,沿著黑色袍子的外框灑了一圈。 「行了。」裁縫師站直身子。剩下的,要等明天才能完成。 完成後,黑色袍子的記憶,將會更加鮮明吧? 那名少年,會開心嗎? 裁縫師毫無由來地想。 ■ 一個禮拜後,少年提著一個大木桶出現在小木屋外。 這次他學到了教訓,不理會招呼著自己進去坐坐的裁縫車,老實地在外頭等待裁縫師的出現。 熬夜過頭的裁縫師,直到正午才睡醒。 當他漱洗完畢,看看大太陽的好天氣,推開門準備到外頭曬床單,才發現蹲在門口快要睡著的少年。 裁縫師踢了他一腳。「喂,起床。」 少年重心不穩地撲倒在地,「唔啊!」 他抬頭一看,便對上裁縫師漂亮如紅寶石般的雙眼。「啊,午安。」傻笑。 裁縫師挑起眉,看看少年腳邊放著的木桶。 「進去等吧,等我掛好床單。」 「好。」少年乖巧地進了屋。 裁縫師曬好床單後,轉身準備進屋。卻在這時,透過窗子看見了少年已經拿起修補好的黑色袍子。他停下腳步,想看看少年會有什麼反應。 少年用彷彿對待著寶物的眼神,珍惜地看著袍子,手指輕輕觸碰著。 陽光灑落在少年的黑髮和肩上,讓他的臉龐顯得更加柔和。那時,裁縫師竟有著他好像會在下一秒就化成泡沫消失的錯覺。 少年靜靜看著黑色袍子許久,才說了一句:「真不愧是學長呢。」 裁縫師頓時覺得莫名其妙。 剛剛那種溫暖的心情瞬間全沒了。 ──這是什麼鬼感想!學長是哪位! 理所當然地,少年挨揍了。 他不曉得裁縫師到外面去曬被子時,到底受了什麼刺激。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竟然就被無故地揍了一頓。還是用那柄硬梆梆的木製大量尺。 「好痛……」 裁縫師看著快哭出來的少年,一掃陰霾。 「你活該。」他愉悅地說著,然後指指黑色袍子,「沒問題了吧?」 少年揉著頭,「嗯?啊、是,非常謝謝您。」 「哼。」裁縫師的回答很簡短。 不是很介意的少年,抓抓臉,好奇地問:「請問,這是怎麼修補的?」 黑色袍子如同嶄新的一般,完全看不出先前狼狽的模樣。 裁縫師彎起嘴角,「這個。」他走到一邊,拿出一塊破破爛爛的黑布。 「……這是?」少年不明所以地歪著頭。 「轉移術。」裁縫師晃了晃黑布,指著上頭的破洞,「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把你那件黑袍上的痕跡,轉移到這塊布上而已。」 他隨口說著聽起來簡單,卻需要耗費大量精神的技術。 為了完成轉移術,他實行了兩天的齋戒,並用木屋外湖裡的冷水淨身,才得以實施術法。 少年微笑,安靜地聽他解釋完畢。 「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那,酬勞是這個嗎?」裁縫師很自動地提起地上的木桶,掀開蓋子,「這是什麼?豆漿?」不過味道好像比豆漿還甜。 「是酬勞,您一定會喜歡的!這是蜜豆奶!」少年看起來很開心,雙眼閃著期待。 「蜜豆奶?」好像有在哪裡聽過這種飲料。題外話,裁縫師覺得他的表情,挺像看到主人猛搖尾巴的小狗。 「喝看看吧?」少年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湯瓢和杯子,幫他盛了一些。 「嗯。」 裁縫師心想,大約就是甜一點的豆漿吧? 沒想到一喝下去,一陣頭暈目眩舖天蓋地地襲來。 閉上眼睛前,他聽見了少年小小聲的對不起。 ■ 到處都是人的呼喊聲,還有難聞的刺鼻味道。 整個世界都在搖晃,眼前模糊不清的影像令他更不舒服。 「學長、學長……」 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哽咽的聲音有點耳熟,但他想不起來。 手腳重的像鉛一般,動彈不得。連睜開眼皮也得耗盡力氣。 耳邊的呼喊,一刻比一刻更加清晰。 「拜託、快醒來吧!」 他想回應,他知道自己必須回應。 但是無論怎麼掙扎,喉嚨都像被緊緊鎖住般地發不出聲。 3 再度睜開眼,少年已經不知去向。 他揉著有點痛的頭,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少年拿走了委託的黑色袍子,之後呢? 思考了幾分鐘後,他搖搖頭,決定放棄。反正,「一定」是什麼也想不起來的。 裁縫師爬下床,拖著略顯虛浮的腳步走出房間,一如往常地開始新的一天。 但是,桌曆上,竟然空無一物。 記得應該還有幾項必須完成的委託的。而原本應該寫得滿滿的字跡拳都消失了。裁縫師錯愕地抓起桌曆,往後又翻了幾頁──接下來幾個月的頁面,也是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總不可能是記錯吧?還是……被誰掉包了? 思及此,裁縫師習慣性地回頭問向裁縫車。「我在睡覺的時後,有誰來過嗎?」 裁縫車沒有回應。就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裡。 「喂。」裁縫師走過去,拍了拍它。 輪軸和踏板仍是連動都沒動一下。 「開什麼玩笑……!」就算是向來冷靜的裁縫師,也感到有些慌了。 他快步走向廚房。記得那裡應該要有個差幾步就能收針的小型收納袋。但是別說是袋子了,就連該放著冰箱的位子,也一片空蕩。 裁縫師的氣息越來越混亂。 他猛力踹開後門,想到倉庫去確認──不會吧?應該不會連倉庫也…… 「該死!」 存放在倉庫裡所有的布匹,全都不翼而飛。 裁縫師翻找著櫃子,渴望能找出任何熟悉的東西。即使是一塊碎布、甚至是一條線頭都好。 這裡沒有。 那裡也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搞什麼!」裁縫師朝著空蕩蕩的倉庫怒吼,只換來一片寂靜。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一覺醒來,該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不是的。這才是真實。是你一直沒有發覺的真相。』 一個模糊的、有些耳熟的聲音忽然響起。 「誰?」裁縫師警覺地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看見。 『快點,想起來吧。 。』 裁縫師倏地一陣劇烈的頭痛。 那個聲音,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帶著一點回音,在耳邊回響。 「閉、……」 他痛苦地抱著頭,但仍然甩不掉那個聲音。彷彿在他耳裡生了根似地,不斷不斷不斷地重複著「快想起來吧」。 裁縫師嘶吼一聲,跌跌撞撞地衝出倉庫。 ──不能聽。意識裡的另一個聲音這麼告訴他。 不可以聽。聽了的話就會想起來。想起來的話,這麼平靜又美好的生活,將會被破壞殆盡、而且無法挽回。 裁縫師勉強地回到木屋,來到了裁縫車前、跌坐在地上。 「呼、呼……」他縮成一團,雙手揉著太陽穴想減緩痛楚。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不是太久,總算能夠重新開始思考了。 裁縫師挺起身子,走向裁縫車,手指在上頭輕輕點著。 委託、布匹、冰箱、縫製到一半的物件全都消失無蹤。唯一僅剩的,就是這部裁縫車了。為什麼? 紅寶石般的眼睛,盯著裁縫車良久。 突然間,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那名紫衣的委託人交給自己的酬勞。那顆漂亮的水晶就收在裁縫車的小抽屜裡。 裁縫師嚥了嚥喉嚨。 直覺告訴他,那顆水晶或許是關鍵之一。 「不要連水晶也不見了啊……」 裁縫師這輩子還沒有這麼緊張地開過任何一個抽屜,他想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了。最好永遠都不要有。 所以當他看見天鵝絨盒子好端端地躺在那裡時,總算放下半顆心。小心翼翼地開啟,將那顆獨一無二的水晶,緊緊握入手心。 「呼──」裁縫師閉上眼睛,順過氣。 正想著能暫時鬆口氣,異變卻再度發生。 水晶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四周捲起了熾熱、同時卻又冰冷的狂風。狂風將木屋的窗子吹得匡啷作響,椅子、桌子、甚至地板都在劇烈地搖晃。 裁縫師反射性地甩著手想扔開水晶,但它像是涂了膠水般,牢牢地黏附在他的手掌心。 「這是……唔!」他又急又怒,卻什麼也做不到。 狂風刮的裁縫師臉頰生疼,才剛平復下的頭痛又一陣一陣地抽起來。全身的感官因為忽冷忽熱的風,而幾乎麻痺。呼吸也變得十分艱難。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裁縫師咬緊下唇,雙手護著頭想保護自己。但木屋已經被狂風吹得七零八落,木板、玻璃、鐵片劃過裁縫師的身子,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 『冷靜下來。』那個聲音突然又出現了。 『冷靜點,幻武兵器是不會傷害自己的主人的。』 ──幻、武……? 『沒錯,快點呼喚它的名字。然後朗誦咒語。』 ──名字?咒語? 裁縫師更加頭痛欲裂。眼前的處境和那道聲音都讓他難受。 而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都忘光了。 明明應該要知道的一件件事物。 『不要緊的,忘了也沒關係。』那聲音溫柔地說,帶著令他熟悉的氣息,『因為我會找到你,我會幫你。』 『而且,這都是你教導給我的,不是嗎?』 隨著那人的語句,一個個模糊的場景片段,像跑馬燈般出現在腦海。 紫袍的搭檔、任務、比預期中強大的異怪、失誤、昏厥、刺鼻的藥水味、擔心的呼喚。 還有,那個正在努力和自己對話的少年。 『呼喚吧。』 因為言語,會成為言靈的力量。 雖然意識仍舊一片混沌,無法完全想起,但他睜開炯炯有神的雙眼。 ──哼,就信你一次吧。 深吸一口氣,將水晶平舉至面前,喊出直覺的咒語。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讓掠奪者見識你的狂!」 ■ 空間被劃破了。 森林、木屋、小湖都無影無蹤,四周一片漆黑。但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其實有許多一閃一閃、如同星星般的小光點。 他放下握著長槍的手,看著眼前的黑髮少年。 「是你。」早該猜到這個委託的任務特別複雜的傢伙,會帶來麻煩。 少年笑一笑,「嗯,是我。」 紅寶石般的眼睛瞇起,「你是不是有義務解釋一下?」 雖然他語氣冰冷,但少年無所畏懼地聳聳肩,指著他說道:「即使不用我說,你也猜到了七八分了吧?」 他順著少年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身上穿著的,正是那套原本千瘡百孔的黑色袍子。 「……哼。」他拉拉袍子,勾起笑,「原來如此,這是屬於我的東西嗎。」 少年點了點頭。 這麼一來,先前碰到袍子時,湧現的那堆意識就有了解釋。因為那本來便是「自己」的情緒和記憶。 他又看向自己手中,已經恢復成水晶的長槍。「那這個呢?」 「那個,也是本來就屬於你的。」少年說著,雙眼閃著不曉得是調侃還是純粹愉快的笑意,「還是武器比較適合你嘛。」 言下之意就是針線活和他不匹配嗎。他心想,但決定等等再算這筆帳。 因為,就算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並不是個裁縫師,可是他還是有些懷疑。如果不是的話,那麼那些委託人,還有所有的布匹、針線、裁縫車又是怎麼來的? 少年大約是猜到他的想法,搔搔頭。 「那個……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委託人的。」 月曆上的行程、每天都會有的委託人,根本就不存在。 他想開口反駁,卻說不出話。 是了。仔細想想,他完全沒有和任何一個委託人交談的記憶。 「用來縫製的材料也是,那些在我眼裡,都是不存在的。」少年的語氣染上的淡淡的悲傷,「因為,這是隔絕了你和我們的空間。」 看著少年的表情,他忽然有了奇怪的感覺。他不喜歡看見少年悲傷。 「不過,」少年接著說道:「那個,是真實的存在。」 他轉頭,那部老舊的裁縫車就在那裡。 「這是……?」他發現,裁縫車比那顆水晶和黑色袍子,有著更令自己熟捻的氣息,不由得伸手碰上。 少年看著他的動作,有些雀躍。「那是,『你自己』。」 隨著少年的話語落下,裁縫車化作點點紅光,包圍住他的全身。 光點漸漸聚集成一道強大的光流,以螺旋狀纏上他,最後融入了軆內。頓時,一股力量彷彿從體內湧現出來。 接著,四周閃著溫暖光芒的星子,如同流星般地向他飛來。 他想起自己並不是裁縫師、他想起先前那些夢境才是真實、他想起少年的笑容為什麼會令他熟悉、他想起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記憶的碎片,終於縫合了。 於是他聽見少年的笑聲,帶了些哽咽。 「歡迎回來,學長。」 4 醫療班總算一掃整整兩個月擔心被冰牙和焰之谷連手拆掉的陰霾,上上下下全都鬆了口氣。 在任務中,中了擅長製造幻境的異怪的術法,而昏迷不醒的黑袍終於有了要清醒的跡象。多虧了紫袍搭檔和妖師學弟的幫忙。 剛從幻境抽身的褚冥漾,肩上披著外套、雙手捧著提爾交給他的精靈飲料,靜靜地坐在床邊等待。 雖然冰炎已經用烽云凋戈劃破了空間,記憶和力量也都回到了他身上,但他們能幫的就到此為止,接下來能不能真正醒來,還要靠個人的意志。 他看著冰炎緊閉的雙眼,想起聽到冰炎竟然陷入幻境無法脫身的消息時,幾乎腿軟的自己。 而且半年前,好不容易由兩族的王平衡下來的血統,又被攪的亂七八糟。 「幸好……」 褚冥漾喃喃自語,幸好這都過去了。 這陣子他都向學校請假待在醫療班,好等待最適合突破幻境的時刻出現,這麼一來才能即時闖入裡頭。 由於進入幻境所消耗的精神力非常龐大、而且失敗率級高,所以一開始,是決定由藥師寺夏碎和禇冥漾輪流試探。 但後來,不曉得為什麼,在夏碎的「委託」完成後,他便無法被阻隔在外了。 根據提爾的猜測,可能是幻境裡的那位裁縫師大人,覺得任務完成便不需要再和委託人有所來往的原故。 褚冥漾能多次進出,並不是因為沒有遭到拒絕,而是使用了言靈的力量,強行開啟空間。因此後來的任務就全部轉給他。 雖然他的妖師之力還不是很穩定,但在醫療班的輔助、及妖師族長的指點下,算是順利地完成了幫冰炎喚醒記憶的任務。 「真是太驚險了,好多次差點連我自己也卡在裡面出不來呢。」禇冥漾不曉得對誰說著,「之後不要再罵我笨了喔……」 我覺得自己意外的還滿派的上用場的嘛。他補上一句,輕輕笑起來。 但沉睡的人並沒有動靜。 褚冥漾歎了口氣,「雖然輔長說熟人的呼喚能讓你快點醒來,不過好像都沒什麼效果?」 一邊想著到底是自己用錯方法,還是學長有重聽,一邊伸手碰著那束總算恢復了的紅色髮絲。 ──只有銀髮的冰炎,讓他不習慣。但是終於…… 就在這時,床上的人忽然開口了。 「唔、吵、死了……」語氣非常的不爽。 褚冥漾好不容易壓下想尖叫的衝動,摀著嘴巴、倒吸一口氣、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連打翻了精靈飲料都無暇顧及。 「學、學長?」聲音是顫抖的。 熟悉的紅寶石眼睛緩緩睜開,看向「吵死人」的來源。 褚冥漾拼命在心裡祈禱:拜託拜託千萬不要上眼連續劇那個經典的橋段啊啊啊還我正常的學長喔喔喔喔喔拜託! ──啪! 頭被巴了。 「吵什麼吵!褚,你欠揍嗎!」惡鬼般的吼聲和眼神。 褚冥漾頓時覺得力氣都被抽乾了,他跌坐回椅子上。「醒、了嗎?終於、醒了……學長…………學長、你還好嗎?」 冰炎瞇起眼睛,冷笑。「夢裡夢外都被你騷擾,當然不好!」 聞言,褚冥漾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不起嘛。可是……」他想說我已經很努力了,但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嘖。」冰炎煩躁地抓抓那頭銀髮,伸手碰上他的臉頰。「哭什麼哭,真沒用。」 「可是、可是……嗚………」吸鼻子。 「我沒事。」冰炎殿下拿出難得的耐心,拍拍哭得吸哩嘩啦的學弟的腦袋,「我沒事了……你哭得真醜。」 「噗……」禇冥漾揉揉眼睛,「這是哪門子的安慰啊?」 「哼,」黑袍大人勾起囂張的笑容,「我肯安慰你就要偷笑了。」 「是啦是啦……」禇冥漾也跟著笑了。誰敢向他要求那麼多? 冰炎抽出放在床頭的衛生紙,遞給他。「醒鼻涕,都留出來了,噁心!」 看著褚冥漾嘀嘀咕咕地擦起鼻子,但表情看起來很開心,讓冰炎想起了最後一件事。禇冥漾唯一沒解釋的。 「過來。」他勾勾手指。 「呃?」 禇冥漾反射性地乖乖湊過去,沒想到一隻鹹豬手就這樣探入他的胸口。 「學學學學學學學長!?」在幹麻啦啊啊啊啊── 這次冰炎沒有嫌他吵、也沒有巴他頭。 他找到想要的東西後,抽出手,晃一晃,「這個,果然在你這裡。」 褚冥漾仔細一看,臉頰倏地紅了起來。 「那那那那那是夏夏夏碎學長說、要……」 「要怎樣?」冰炎故意問。 「那是、護身符……所以………」禇冥漾的腦袋在沸騰。 「那,有效嗎?」冰炎低聲問:「你現在的心情。」 禇冥漾的嘴巴開開合合,最後不甘心地別過臉。 「很、很好啦!」學長大人特製的符咒,哪會沒用! 冰炎笑了,勾起褚冥漾的下巴,輕輕吻在他的鼻尖上。 「我回來了。」 看著不知所措的學弟,黑袍大人滿臉得意。 ■ 遺失了記憶也不要緊。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來到你身邊,和你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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