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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寒風更刺骨的,往往是人性

葉雲舟在妹妹閉眼離世的那一刻,便連同人心一併掩埋了。

他曾認為,打從姓「葉」開始,就注定要為妹妹奔波苟活一輩子。
處處看人臉色,攀低伏高,唯一能信的,只有那把連夢裡都未曾放開過的聽雲劍。

他沒能掌握過自己的人生,但為了妹妹,哪怕偶爾有過一絲怨懟,他也甘之如飴。
那畢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妹妹雖然頑皮,卻是他此生唯一願意用命去守護的人。
那是自己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早已覺悟,再多的折辱都甘願承受。
若能換她一生平安周全,自己用命護她又如何呢?

可即便有如此絕大的覺悟。

妹妹葉雲裳,終究還是長眠於世。
獨留他,只剩一人,活在這如煉獄般的世道裡。

憑什麼?
他為了她苟延殘喘至今,為什麼要讓她先一步離開?

人性骯髒的世人憑什麼安樂於生?

自己沒了生存意義的命為什麼依然苟活?

在妹妹葉雲裳小小的墳前,葉雲舟靜靜佇立。
他結束弔念,埋沒了思考。

他握著劍,手指緊握著,到骨節泛白。

「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這次,乖乖等著,不要再亂跑了。」

停留於風中的聲音是給誰留的?

妹妹不存在的亡魂嗎?

還是埋在濕泥之下,名為葉雲裳的遺骸?

他不知道。
只是,麻木的,緊握手中的聽雲劍。
在驟然傾盆的大雨中,緩自獨步離去。

他第一次知道,沒有妹妹跟著的步伐。

是如此的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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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只是輕微風寒而已,回去照著這帖抓點藥喝,就沒事了。」

「謝謝你啊,趙大夫!」

山腳的小小醫館裡,一名婦人帶著孩子道謝離開。
趙活站在門邊,目送他們揮手離去,夕陽的餘光鋪在他微微佝僂的背影上。他伸了個懶腰,轉動著坐了半天的肩膀。

天氣轉涼了,風寒的人變多,門診也忙得不像話。
從一早醫館開門起,趙活幾乎沒閒過,一直忙到現在,才終於能從椅子上站起來。

比起從前在唐門連歇息都奢侈的日子,這樣靜靜坐著看診的生活,他還是不太習慣。

偶爾,他也會想,是不是該讓自己像以前那樣,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不停地忙著,才不致於會讓自己有時間心慌。

腦中不自覺浮現一抹青衣身影,趙活的腳步微頓,胸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悶痛。他低笑了一聲,自嘲地搖搖頭,便轉身準備進屋整理藥材。

一踏入門內,他忽然停下腳步。
目光掃過角落那處陰影,他臉上浮出一絲尷尬,抓了抓臉。

「掌……二師兄好啊……」

那雙冰冷的瑤藍瞳孔自暗處走出,望向他。
唐錚一身青衣整潔如昔,與他曬得粗糙麥色的膚色不同,白皙的手靜靜地伸出,等著搭脈。

趙活默默地把手搭了上去,儘管動作有些遲疑,卻沒有拒絕。

不管就算過了多久,自己離開了唐門後,二師兄總是會定期來給自己把脈,從不間斷。
雖然知道二師兄的用意,但趙活面對唐錚,心底那點不安,仍令他始終無法自在。

「……二師兄,我真的沒事啦……」

僅僅只是一個抬眼,就把趙活的話通通吞入肚裡。
趙活一直知道,在唐錚面前,自己向來沒有話語權。

當年從千燈樓撈人回來的人是他,可說話的分量,從來都不是他的。
儘管二師兄已不在像從前那樣對自己諸多嚴厲了,但對趙活來說仍是無法習慣的事

「唐門那邊……最近都還好嗎?」

「沒有要回來,就別問多餘的話。」

「⋯⋯」

氣氛沉默了片刻,唐錚重新收回手,語氣低低地開口。

「最近附近有傳聞說劍鬼出沒,可能不太平。自己留意。」

「嗯……好。」

「還有,小師妹……說想吃烤魚了。」

「那我這幾天去抓點新鮮的,再送過去給她!」

趙活神情一亮,眼角彎起,語氣輕快了不少,每當提到小師妹,總是讓人心裡柔軟些。

「……其實你也可以住外堡。」

「謝謝二師兄的好意……但我還是住在這裡比較好……」

「這裡離他近些,我晚上……也方便去看看他。」

「……嘖。」

「二師兄……其實我……」

話才剛開口,一張紙便被甩到桌上。

「這些藥抓一抓,該吃就吃,別等我來施刑罰。」

桌上甩下了張處方簽,唐錚急匆匆的打斷了趙活悶一肚差點頃出的話,像是不給任何商量般的,留下趙活一人離開。

看著像是逃離般的二師兄留下的字條,趙活苦澀的扯著臉笑了下,便默默的進了藥材房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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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唐門後,趙活的日子依舊繁忙,他早已習慣用這種幾乎壓垮自己的節奏,填滿生活的每一刻。

不讓自己閒下來,是他與自己對抗的方式。

今日天未亮,他便起了身,背起竹簍,朝山坡而去。
近日來求診者增多,藥材的消耗也隨之加快。他得趁清晨上山,多摘些備用。

熟悉的山徑與崖間,他一身輕巧地翻躍如飛,動作間仍可見過去身為西武林盟主時的俐落痕跡。
他雙眼在晨霧中辨認出幾株靈草,蹲身拔下,仔細放入背簍。

就在要返回之際,忽然想起昨日唐錚提起小師妹的事。
她說想吃烤魚了。

他便改道往溪流走去,想看看昨晚設下的魚簍有無收穫。

抵達溪邊時,水聲清潺,魚簍內滿是翻騰的魚影。
他彎身挑選著,將小魚輕輕放回水中,只留下幾尾肥美的收進籃中。

拍了拍簍子,他背起來,轉身準備沿溪抄近路回醫館。
但剛一踏入下遊轉彎處,他便驀地頓住了腳步。

那裡,有人。

一個血跡斑斑、幾乎快與石岸融為一體的人。
渾身是傷,棉布衣物早已濕透、破碎,幾處箭頭還嵌在皮肉之中。
手中緊緊握著一把長劍,如同抓著生命中執著的一絲執念。

趙活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
他三步併作兩步衝過去,跪倒在對方身邊,探氣,翻眼,檢查傷勢。

那人滿臉血污,表情卻依舊皺著眉,彷彿死也不肯鬆開手中的劍。

「……」

趙活沈默著,眉心擰在一起,雙手沒停,緩慢仔細的清理對方傷口。

血水與溪水混成一灘,染紅了他指尖與心口,他低頭望著那張蒼白卻依稀俊朗的臉,眼底閃過幾絲痛意。

血液與皮肉沾黏一塊的模樣,令他想起了當年偷走自己心緒的那人的身影,讓他難以忽視那股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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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冰冷刺入意識,葉雲舟猛然睜眼。
上半身纏滿了繃帶,皮膚下藥草的味道一絲絲浮上鼻尖,讓他的大腦漸漸從混沌中甦醒。

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熟悉的劍,隨即警覺地掃視四周。

天花板是低矮的木屋結構,床鋪乾淨,被子有著淡淡的皂角香。
牆角整齊,藥架、布巾、爐台,每一樣都透露著主人的勤奮與規律。

許久沒有看見如此乾淨整齊又舒順的擺設,葉雲舟發愣,渾然沒注意到已走進房內的身影。

「喔?你醒啦?」

門邊傳來一道聲音,他身形一震,立即坐起,劍尖幾乎反射性地揚起。

卻不想,在看到那張臉後自己卻看得愣住了

「⋯⋯」

「啊,我長得很可怕吧,抱歉,嚇到你了。」

對他這種反應,趙活早已習以為常,並沒有特別在意或計較。
不如說比起那些看到他的臉就指著大叫過來扁一頓的那些人來說已經很好了。

刻意無視他那一瞬的殺氣,趙活手裡端著一盤乾淨的布料及藥草,放置床頭旁的矮櫃上。

他眼神觀察了下傷患,禮貌性的詢問。

「醒來都還好嗎?有哪裡疼?若你不介意,可否讓我搭脈檢查一下?」

「⋯⋯」

對方滿是警惕的戒備著自己,趙活頓了頓,覺得還是不要勉強為好,於是作罷。
只能把藥盤裡的東西一一介紹給他,讓他自行操作。

雖然那由心警惕自己的樣子,趙活也不覺得對方會乖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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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模樣就像隻經歷虐待後不停的警戒著一切的貓一樣。

這是趙活對他初次的印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