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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守恆論

世界上充滿著能量守恆的定律。不,應該要說能量守恆這個定律即為世界的基礎之一。

世界上的資源是有限的,每一件事物能夠發揮的能量是有限的。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失去什麼,不存在無中生有,這是世界的法則。

因著這樣的想法,人們誕生了「幸福守恆論」這樣的名詞。有人解釋認為這個世界上的幸福總量是固定的,讓一個人幸福的同時即為讓另一個人不幸;也有人只將範圍放在個人,以一個人一生的幸福與不幸的總量相同等道理寬慰他人:你現在遇到的覺得不幸的事情、都是為了你未來的幸福做準備。

米歇爾.凱撒、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自然是不相信這些理論。

直到他遇見了潔世一,那個把自己從地獄拉出來的、專注於要讓自己成為世界第一前鋒的球探姊姊。雖然他們相遇相知的理由可能很奇妙,但對凱撒來說,是她讓自己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情感。

友人、愛人、家人。

要說他過往那些如地獄般的日子都是為了遇見她,那麼他甘之如飴。

但很顯然,他認為的那些不幸的時光所兌換到的幸福已經耗盡。

心急如焚的腦袋影響著身體的動作、也許是第一次嘗試的進球、也許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心態射門,也許還有很多很多的原因,促成了那顆明顯不會進球的射門。

然後,便是諾亞身旁的、空無一人的座位。

*

「⋯⋯」

他一點也不想回憶那場比賽的結束。

他只記得踢出那顆球後,自己長期在球場上奔騰的經驗就告訴了自己結果。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對於這顆失誤或是失敗的進球、球場上的人似乎比他自己還要更驚訝。

就算咬牙切齒、心有不甘,在球場上的身體總是能殘忍地儘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他很快又配合著球的去向展開新一輪攻勢。然後不自覺地——像是習慣、又是刻意地往休息區那看了一眼。

——諾亞的位置旁邊,空無一人。

世一不在那裡。那個比任何人都還要在乎比賽的潔世一不在那裡,明明他在比賽剛開始的時候還跟她簡單打了招呼,明明她應該拿著平板或或是什麼記錄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因為她是那個被稱為足球的亡靈的球探、因為她說過會看著自己成為世界第一的前鋒⋯⋯

可是,她不在那裡,她沒有看著自己。

在那一瞬間,凱撒就認清了事實。

他被拋棄了。

那顆失敗的進球說明自己沒有身為前鋒的價值,對世一而言,不具有魅力的前鋒不可能成為世界第一、自然也無法抓住她的目光。

世一一向重視效率,一代價發現了這件事,她就會立刻去找下一個能夠讓自己心動的對象吧。

⋯⋯是啊、她已經不會再看著我了啊。

*

凱撒想,自己或許在接受與適應的能力上也是高人一等。畢竟他有辦法擺脫那樣討人厭的環境,儘快將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足球、加入拜塔的時候也是、來到藍色監獄的時候也是。

世一不再看著自己的現在也是。

比賽結束、諾亞簡單把人聚集起來大概提點了一些,唯獨對他卻沒有任何一句話,也沒有提到任何關於世一的事。

他很快地去沖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帶著設備準備復盤剛剛的比賽。

就在整理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那個「幸福守恆論」。

人一生的幸福,似乎是有限的。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失去什麼、失去什麼,才能得到什麼。

還有人說,現在經歷的不幸是為了之後的幸福。

身為當事人的凱撒再清楚不過,那顆射門的失敗完全沒有任何運氣的要素,一切的一切都是基於他自身、練習不足或是技巧天賦不足為起因,造就了那顆沒能射門、讓自己憤怒、讓眾人驚訝、讓世一離開的進球。

是他不夠努力、練習不夠拼命。

沒有那個天賦足以快速想出新的武器、沒有那個才能快速適應熟練新的武器。

他早早就知道自己的極限,天份的不足只能用時間與努力彌補。這一長段時間他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也許可能還靠著一點點的運氣,但他也知道,運氣什麼的,只不過是用來安慰人的說詞。

世一不會認為運氣不好可以當作理由,她只能感嘆必須要拼命來搶奪運勢。

而凱撒也只能在這場戰爭中,努力站穩自己的腳步而已。

唯一慶幸的是,世一在他的身邊。

如果那個守恆理論真的存在,那顆沒能進球的射門並不是為了之後的幸福還是什麼,而是在告知自己擁有的幸福已經被消耗完畢。

只是、只是⋯⋯

如果這份告知能夠來的再早一點、如果他能用別的方式來告訴自己的話,他就算拼上所有時間都會努力踢出最完美的足球。

世界上不存在最完美的足球。但對凱撒而言,沒有不可能。

只要他能實現不可能,他就不會再體會到那樣如地獄般的環境、不會回歸內心脆弱的自己、不會讓世一對自己失望⋯⋯

他也試著用手機聯絡過,姑且不論足球,原本在場上的人突然消失了蹤影,這點關心還是身為「弟弟」的他有資格去做的。

不過,那些訊息就連已讀也沒有。

「⋯⋯也是呢。」

她甚至不願意在現場把比賽看完,一定是對自己太失望了⋯⋯讓她這樣的足球癡都看不下去的人,怎麼可能會再度得到她的注意呢?

⋯⋯但是,她對我說過,對我而言沒有不可能。

而對現在的凱撒而言,也不存在除了足球以外的路。

無法前進的話就只能回頭,但回頭即是地獄。

所以,不存在回頭這個選項。

「⋯⋯」

凱撒最後一次看了自己的手機桌布一眼,隨後就將手機關機。

球隊的人都在這裡,需要動用私人的聯絡方式的那個人已經不想看著自己了。

凱撒直接斷了自己的念想。

如果、如果能再一次⋯⋯不對。

他必須再一次、再再一次,不斷將不可能化為可能。

這樣的他才能繼續站在球場上。

⋯⋯那個人,也才有可能會再度看向自己。

*

「欸,凱撒這兩天⋯⋯太拼了吧?」

格斯納等人竊竊私語。

「以凱撒的個性我是可以理解啦,但那個樣子感覺一下子就會出事啊!」

「內斯你去講一下啦!」

「我、我也說過啊⋯⋯」被點名的內斯有點委屈:「但凱撒根本不會聽的啊⋯⋯」

這倒是在場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如果世一姊在就好了。」

眾人盯著還在加練的凱撒,沈重地嘆了口氣。

*

「⋯⋯呼。」

距離那場比賽已經三天過去,諾亞似乎對他這樣的狂暴練習不太滿意。內斯等人似乎也來勸過他,不過他並不在意。

身體是他的,他最清楚自己的狀況。

況且,人就是要被逼緊才有辦法突破。

從那個環境生長的凱撒對此再了解不過。

晚上的個人房間內,凱撒用平板看著這幾天的練習數據。就平均來看當然是有上升的。但光是練習的數據好看並不足夠,能在實戰拿出成果才是重點。

這段時間突然的狂暴加訓似乎連他自己都有點吃不消,這也代表他確實有在實行逼緊自己這件事。他跟隨身體的節奏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慢慢放鬆身體的緊張,等等也比較好入睡。

「扣扣」

⋯⋯誰?

「扣扣」

「內斯,我現在沒心情。」想了想,會在這種時間來找自己的人大概也只有內斯,而且並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如果是諾亞或繪心應該會直接廣播,如果是由內斯來傳達重要的事情⋯⋯那也不太可能,雖然內斯在某種程度上確實也是他的生活管家,但在藍色監獄裡來自官方的聯絡應該是不會經過他、更別提是在這樣的時間才來告知。

「⋯⋯米歇爾,你方便說話嗎?」

⋯⋯米歇爾?還有這個聲音?

凱撒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會用這個聲音這樣稱呼他的、整個藍色監獄只有一個人⋯⋯但是,她應該已經⋯⋯

顫抖的雙手打開房間門,出現在眼前的,是風塵僕僕,手上還拉著行李箱的世一。

「終於能跟你說話了呀。」

世一略為不滿地看著他。

「世一,你⋯⋯」

「你這幾天還好嗎?傳訊息給你不回電話也不接⋯⋯而且聽內斯說,你這幾天的練習太超過了吧?」

當然沒回,因為他把手機關機了。

凱撒默默把手機開機,一下子跳出好多訊息與未接來電。這個動作逃不過世一的眼睛。

「米歇爾⋯⋯你是想完全斷絕外界嗎⋯⋯」

「⋯⋯我才想問世一。」這次換凱撒出擊:「你怎麼還帶著行李箱?你去了哪裡?你⋯⋯」

你甚至⋯⋯沒有把那場比賽看完⋯⋯凱撒說到一半,不知道是說不出口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這樣詢問的權利,他又吞了回去。

「去德國出差。」

「⋯⋯出差?」

「嗯,你也知道的吧?拜塔那邊的新人召集需要我回去一趟,但臨時有點小狀況就把我提早叫過去,為了趕飛機只好中途離開⋯⋯等我下飛機後有看到你的訊息喔,不過之後你的手機似乎就關機了呢⋯⋯」

「⋯⋯」

果然自己關掉手機、拒絕跟內斯他們談話什麼的都太衝動了。如果他當時再晚一點、哪怕隔天早上有瞄一下手機,大概都不會產生這樣尷尬的狀況。

對於這樣的米歇爾,世一當然知道他的心思。

「好啦,反正我也回來了。」世一指著自己的行李箱示意:「能讓我進去嗎?」

*

經過世一的說明,他才知道在那場比賽前世一才被緊急通知希望能提早過去。於是世一把待在這裡的時間拉到極限——大概是看見他踢出那個球的瞬間就必須離開。

那顆球的結果世一沒有親眼看見,是在去機場的車上看了直播紀錄、以及網友們的言論才知道的。雖然以世一的能力來說,看到踢到球的那個瞬間她大概就能知道這顆球的結局。

世一也想過她應該要說些什麼,但隔著網路、透過文字傳達感覺少了些什麼,更何況那個人應該才是對這個結果最不滿的人,而她自己除了凱撒的數據外,她也需要仔細觀察別人的表現。結果時間在不斷思考中流逝,回過神來她就登上了飛機。

至於安頓下來後給自家弟弟傳一堆訊息和電話卻沒有得到回覆什麼的,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世一。」凱撒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些尷尬,其實世一一直有想著要用什麼方式關心自己,結果自己先杜絕了聯絡的可能、還自己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

「對不起⋯⋯」

「咦?不用道歉呀?」世一睜大眼睛:「那球確實是要反省啦⋯⋯」

「⋯⋯」果然他的姊姊還是足球腦。就這點來說,他們兩人也是臭味相投。

⋯⋯也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能在一起吧。

「你那時候是想要踢那種中途會旋轉的球嗎?」世一說:「我看你的踢點跟平常不同,以防萬一跟你確認一下。」

她的判斷標準甚至不是後來的直播,而是現場看到的踢點⋯⋯凱撒再度感嘆世一的觀察能力。

「嗯。」凱撒提出自己的想法:「如果角度和轉速夠的話,那樣應該很難被防住⋯⋯可是⋯⋯」

可是他沒有使其成功。

「嗯,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應該說,本來在所謂的進化上大概就分兩種,一種是將你原本的天賦與能力磨的更利,比如你的凱撒衝擊⋯⋯那個穩定程度和速度應該都是頂尖級的。另外一種就是發展別的方面,像你這次想嘗試的旋轉球。」

凱撒靜靜聽著。

「這兩條路哪一條是正確的呢?就像是遊戲的技能樹那樣,是要將能力點到其中一個方面才是最強,還是防守攻擊等等都有一定程度會比較好呢?那不是能簡單評斷誰好誰壞的問題。」

對凱撒而言,因為之前的直線射門都會有被妨礙的情況,所以利用旋轉球在一開始高度與角度較刁鑽的情況克服人群是可以理解的。

「不論是哪種,本來嘗試新的技能就是有成功與失敗的可能,只是根據自己的狀況看是哪種的機率比較高而已⋯⋯不過對我們來說,『沒有不可能』對吧?」

「⋯⋯是啊,沒有不可能⋯⋯我們約定好的。」

就是因為約定好了,他卻沒達成⋯⋯還在直播上讓大家知道他失約了⋯⋯雖然真正知道這個約定的人大概只有他和世一。

世一看著再度陷入低落的凱撒,斟酌著自己的言詞。

「但以人類來說,還是有『不可能』的事吧⋯⋯就像我們以前看的紀錄,有些表現會被判定成沒有再現性。如果想要突破,那肯定是需要長時間的付出⋯⋯那叫什麼?等價交換?應該是這個道理吧。」

⋯⋯等價交換。凱撒又想起了那個該死的守恆論。

「你是想說,我應該等熟練之後再在比賽上使用嗎?」

「這個問題有點結果論的感覺,如果你成功了的話,我們都會覺得這個嘗試很值得對吧?你也就不會考慮這個問題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凱撒插嘴:「如果我成功了,那代表我的嘗試沒有錯,雖然我這次並沒有成功⋯⋯那也不代表我就可以不嘗試。」

「沒錯。」世一點點頭:「如果這是在聯賽裡用,不管是失誤或是技術不足,因為會影響隊伍的積分,你絕對會被抓去好好教育的。但現在是在藍色監獄,多少還是有試錯的機會⋯⋯像比賽一樣練習、像練習一樣比賽,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如果時間夠多⋯⋯」

「沒有如果,結果發生就是發生了。米歇爾,記住這個感覺,你需要這個體驗讓你之後的訓練更有效率、讓你在賽場上能走得更謹慎。」

世一讓凱撒調出那場比賽的影片,兩人用平板看著,世一附上了自己的心得與紀錄,凱撒告訴他自己當時的感受,最後兩人暫時定下了之後的訓練方針。

「嗯,那大概就是這樣,之後我會和諾亞先生再一起討論。」世一點頭:「我也該回去休息了⋯⋯我時差還沒調好呢⋯⋯」

確實,世一應該是下了飛機就直接往這裡衝,連行李都沒來得及丟回自己房間。

「世一。」凱撒叫住她:「⋯⋯抱歉。」

「不用抱歉啦,我很佩服你的想法喔,崩壞自己原有的技巧也是進化的第一步。」

「不只這個。」凱撒說:「我不應該都不跟你聯絡、還把手機關機⋯⋯抱歉。」

凱撒一提,世一才想起來這件事。

「啊、嗯,連想讓內斯給你交代什麼好像都不順利呢⋯⋯不過你為什麼要把手機關機啊?」

看到訊息電話都沒有回應、以及內斯跟他說的狀況⋯⋯原本世一想的是凱撒太過生氣就把手機摔了,原來只是關機而已,不過,為什麼呢?

「⋯⋯」

「⋯⋯?」

凱撒低著頭,世一看不到他的表情。

「⋯⋯米歇爾?」

當世一想湊過去的時候,她注意到凱撒的手抓著她的袖子。

「⋯⋯我以為妳對我沒興趣了。」

「因為你沒能進球嗎?」

「嗯。」凱撒還是低著頭:「因為當時,你是想要具有魅力的前鋒才會找到我的⋯⋯可是我⋯⋯」

「米歇爾。」

凱撒這才抬起頭,看見世一對他張開雙手。

「世一?」

「你經過這樣子的經歷後,一定會更明白你自己的能力⋯⋯所以到時候我一定能看見你的新武器、或是更厲害的凱撒衝擊不是嗎?」

世一笑的甜蜜:「這樣能不斷開花結果的前鋒才是我想要的。」

潔世一腦袋裡的法則簡單過頭,也讓凱撒笑了出來。

想要什麼、就必須失去什麼。

但潔世一對他而言,似乎不符合這個定律。

只要他試著突破自己、只要他沒有放棄自己的天賦與能力。

他就能得到比他失去的還要多的,來自世一的注視。

只要繼續遵守他們的契約,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潔世一就是那樣殘忍的天使,用簡單的法則看待眾人,付出大量的支持給那些願意不斷前進的人,但終究的目的是為了自己眼中的絢爛。

不愧是真正的自我主義者(エゴイスト)。

但那又怎樣,凱撒對這個人的想法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是利用了這個機會,遊走在法則的邊緣,儘量放大自己能得到的東西而已。

什麼能量還是幸福守恆,可能真的有吧。但對他而言並不適用。

脖頸上的玫瑰,正是化不可能為可能的證明。

他迎向那個擁抱。

「⋯⋯你今天可以留下來嗎?」

「我還沒洗澡。」

「我房間有浴室。」

「⋯⋯那你要先幫我放行李,還要幫我拿睡衣過來。」

⋯⋯這也是一種等價交換吧。

「當然,親愛的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