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洋花｜海辺に咲くバラのお話、二



二、交往
洋平一開始就認出那個經常來店裡詢問有沒有要報廢的即期品可以拿的男孩子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他依稀記得對方姓櫻木，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是一力拉高班級平均身高的大高個，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印象了。畢竟他自己課後穿梭在各種兼差打工之間，白天到學校大部分時間都拿來補眠，少與同學有頻繁往來，能記住這個男孩子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已經實屬不易。
但他打工的事可不能被人知道，尤其是跟學校有關的人，畢竟他是謊報年齡才順利應徵上這份打工的，店裡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年齡，如果被同班同學忽然認出自己就麻煩了。洋平一看到他走進店裡就會壓低帽沿站到遠處，假裝整理架上貨物，讓同事去應付他。好在跟他搭班的同事，一個同樣是打工族的中年婦女，似乎跟櫻木很熟稔，除了會主動帶櫻木去拿準備報廢的即期品外，洋平還看過對方會塞一些自己從家裡帶來的吃食給櫻木。
洋平以為他們的交集最多就是這樣，至於櫻木為什麼會有經常來拿即期品這種近似乞討的行為，他並沒有興趣深究。同事偶爾會在櫻木離開以後，稍微提上一嘴那孩子也是過得很辛苦之類的感慨，洋平也不把同事的話放在心上，只隨意敷衍幾句，在他看來即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傢伙也沒幾個能夠輕鬆過活。同事察覺他不感興趣，剩下的話便含糊帶過。

有次同事因為家裡有事，提前向他打過招呼會晚點上工，洋平沒有多想。
誰知道還沒等到同事上工，櫻木就來了。在櫃台裡整理單據的洋平從眼角餘光看到他在店裡四處張望，心知他是在找自己的同事，也由於實在避無可避，洋平只好主動開口：如果你是在找我的同事，她今天晚一點才會上班。
櫻木聽到他出聲，被嚇了一跳，按著胸口回頭看他，心有餘悸地說：原來你會說話啊。
儘管腹誹著這傢伙在說什麼傻話，他明明在店裡喊過很多次歡迎光臨了吧，洋平仍帶著面對客人的營業用微笑說：當然會啦。
櫻木似乎發現自己說錯話，手默默插回褲袋裡，肩膀也跟著縮起來，原本高大的個子在洋平看來頓時小了一圈，像個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孩子，惴惴不安地等候接下來的責罰。
洋平有點不忍心，只好又岔開話題：時間差不多了，你再等等，她應該就要到了。
櫻木咧開嘴，對他笑著說：那我去外面等她，待在這裡不買東西感覺很奇怪。
不，更奇怪的難道不是你經常來拿即期品這件事嗎。但洋平沒有說出口，默默目送櫻木走出店門，坐在路邊的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洋平好幾次向外看，偶有一次櫻木似有所察，抬頭與他對上眼，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迸出笑，還對他招手，彷彿他們很是熟稔，因為櫻木的動作太大，也有不明就裡的路人朝櫻木揮手的方向看來，洋平不得已只好回以微笑頷首，表示自己看到他了。洋平懷疑這傢伙根本沒有認出自己是他的同學。
不久後同事終於來了，洋平看到櫻木立刻跳下欄杆跑向她，乍看像是終於等到母親來接人的孩子，樣子開心得不得了，跟洋平印象裡獨來獨往的孤僻模樣截然不同。花道離開後，同事也換上制服，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洋平說這沒什麼大家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同事有些不好意思，說以後她會讓花道在後門等著，不會再造成洋平的困擾。洋平才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件事，但他沒對此多做解釋。

從那一次後，洋平見到櫻木的頻率就降低到只在學校裡才會遇見，但只要瞄到櫻木從抽屜裡拿出袋裝麵包或飯糰，他就會冒出＂啊，那是昨天拿的即期品吧＂、＂那個難吃的口味真虧他也能吃得這麼高興＂諸如此類的念頭。
嚴格說來，他見到櫻木的頻率並沒有實質降低，也許還提高了不少，畢竟能在不知不覺間摸透櫻木在學校裡的行為模式，代表他確實在學校很多地方見過他，比如早上要第二節課才會到校，遇到哪些科目會從教室消失，翹課跟午休只會往曬人的天台跑也不會去保健室裝病蹭床位；洋平也旁觀過櫻木被找碴的現場，他還沒決定好自己要不要蹚渾水，就看到櫻木扎入人群裡，像場殺傷力強大的颶風，轉眼將那些聚眾叫囂的傢伙放倒一片。只是櫻木的殺傷力是建立在他並不在意自己是否受傷的基礎，追求在徹底兩敗俱傷前先把對方打倒。儘管最後只剩他一個人能離開現場，但腳步踉蹌，形容狼狽。
他是傻子嗎，居然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要害。洋平有些難以置信，同時毫無心理負擔地踩過某個躺在地上呻吟的傢伙的手指。

以至於洋平後來在後門口撞見渾身是傷、不曉得是在躲雨還是沒有力氣站起來的櫻木，並不感到驚訝，甚至出聲提醒櫻木，如果被他的同事撞見這副模樣，生活單純的中年婦女可是會被嚇壞的。
櫻木的眼窩泛青，不知道是額角還是眉尾正在淌血，吊眼看向說話的洋平帶著一股尚未平復的戾氣。洋平沒有閃躲，平靜地與他對視，看著櫻木眉上的血緩緩流到眼角，櫻木本能眨了眨眼，那股戾氣就奇異地消失在這個略顯不合時宜的小動作裡。洋平繼續看他扶著牆，費力地起身，毫不猶豫就要迎頭走入屋簷外那場滂沱大雨裡。
洋平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在那一刻伸手拉住那個傻不愣登的傢伙，也許根本用不著解釋，他就只是想拉住他，不讓他帶著滿身傷越走越遠。
這麼容易相信別人可不行。洋平把他拉進超商後方的辦公室兼倉庫，回頭看到櫻木侷促不安地站在角落，乾脆拉來一張板凳讓他先坐下，順便向他解釋：現在已經是大夜班的時段，店裡除了我沒有其他人。
櫻木有些恍惚，抬頭看見時鐘才發現原來洋平說的是真的。洋平找出急救箱，也拉了一張板凳坐到他面前：你先把眼睛閉上，我要先處理你臉上的傷口。
櫻木哦了一聲，依洋平所言閉上眼，不知不覺舒展開臉部肌肉的花道在洋平看來就像傻呼呼呼的小孩，他家裡人難道沒有教過他不能這麼容易相信別人嗎。
清潔傷口的過程裡，花道好幾次痛得齜牙咧嘴，但沒有呼天搶地地大叫也沒有口出惡言地咒罵讓他遭遇這些痛楚的人，只捏緊拳頭，直到洋平貼完最後一張絆創膏，那雙手才慢慢鬆開。
洋平忍不住對他說：既然你怕痛，下次和人打架就要躲開，或者拿東西擋著，不要以為自己很能挨打。人的運氣是固定的，總有一天會用完，你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能挺過那些傷。
沒想到他說了一大串話，櫻木只困惑地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打架的事？
洋平被噎得說不出話，重重嘆了一口氣，原本挺著的肩膀也垮下來。他再次忍不住，伸手把自己精心梳好的髮型揉鬆，讓頭髮垂下來，沒好氣地說：因為我是你的同班同學，這樣你認出來了嗎？
不得不說櫻木睜大腫脹的眼也只能拉開一條微寬縫隙的樣子實在太好笑，洋平看到櫻木失敗的表情管理，很努力才忍住大笑的衝動。
好像有看過，又好像沒看過⋯⋯
櫻木苦惱地偏頭打量洋平。儘管洋平已經自報身份，櫻木似乎還是想不起他是誰，洋平只好又報上姓名，櫻木才恍然大悟：啊，我好像在課堂點名時有聽過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威風嘛，水戶黃門大人！
洋平立刻制止他：喂，別這麼叫，太丟臉了。
櫻木嘿嘿笑起來，又是那種特別傻氣的模樣。要不是他臉上的傷是洋平親手消毒上藥過的，洋平很難想像這個傻呼呼的傢伙能眼眨都不眨就跟人動起手，還總是贏的那個。
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吧。花道忽然逕自做出決定：洋平。
你就不能跟普通人一樣用姓稱呼他人嗎？
可是你的姓一點也不普通啊。櫻木煞有其事地說：萬一哪天我在你背後要喊你，只要一叫水戶全部人都會回頭看誰是水戶耶。
向來不愛引人注意的洋平從沒遇過會被大叫自身姓氏的場合，只是順著櫻木的話稍微想像那幅場景，就尷尬得他搓搓手臂上浮起的疙瘩。
隨便你吧。洋平放棄糾正櫻木對自己的稱呼了。反正他們向來沒什麼交集，管他想怎麼叫都跟自己沒關係。

向來擅長判斷局勢的洋平，自力更生後第一次栽跟斗就栽在櫻木花道的身上。
櫻木花道像是一頭經過漫長沉眠，終於被喚醒的巨龍，睜眼醒來就想要肆虐人間，蒐集那些他心愛的亮閃閃的金銀財寶，而他正是那個被巨龍盯上坐擁寶庫的富翁，因為無法抵擋，只能被迫接受巨龍一再侵襲；又或者因為他看過櫻木最狼狽的模樣，櫻木也知道他謊報年齡在超商打工，他們是共有不為人知秘密的人，他們是共犯，於是他們越走越近也是理所當然的發展。
總之，當洋平回過神，那些有來有往的接觸已經讓櫻木花道成了花道：對外依舊披著一張令人望之色變的虎皮，回頭卻會對他露出傻呼呼的笑容，毫不猶豫大喊他的名字的，花道。

很難說他們的交往是誰先起的頭，是要從誰先注意到對方，還是從誰主動靠近對方算起。
然而洋平還不知道，他們距離最直觀定義的交往，尚有一段長長長長的風景得經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