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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替對方蓋被子

凌緹&格蘭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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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拿劇作家來形容吧。

　　寫故事的人無法將自己鑲進故事之中，因為她不是故事，而是執筆譜寫的人、是那雙擲骰之手──她要所有故事都像一雙從喉頭伸進內臟的手，過程中反覆朝不同方向扭扯，逼得人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最好還要把身體裡外翻過一層，外層是靈魂、是掙扎、是孤獨，是血液裡發生的每一次衝突和對愛的索求與癲狂。身在劇情中的人毫無頭緒，彷彿貼在木板上的圖畫，那木板是人物的質地，圖畫是發生的情節，只有作品完整呈現，方能清楚來龍去脈。

　　凌緹可以是刻劃的工匠、擲骰之手、作家……就是沒有面孔。

　　真實總是這麼扁平。

　　真實在世上自顧自運作著，以它自己切實的邏輯，沒有什麼比其中毫無力道的角色更令她感到荒謬、虛假、匱乏……她只想親眼看看，那些人是怎麼回去度日。她要見證，他們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拯救、擁抱，而一切救贖的光點皆已被記憶的黑洞吞沒，消失在無光無氧的封閉宇宙裡，不存在底部以承接。

　　她時常好奇，那些只見過一次，或每天相見的人，是怎麼歷劫災禍，卻還沒有絕望。

　　例如她的丈夫，格蘭恩。

　　時值深夜，凌緹又壓了幾回風箱，讓壁爐橙黃色的焰心燃燒成幾近日光的白，然後步伐平緩地穿過客廳，停駐在嶄新的絨布沙發前。格蘭恩橫躺在沙發上頭，腳邊還有一本落下的書籍，桌面放著還未批閱的文件……一不留神睡著的模樣，可謂努力得十分可愛。

　　她凝視著那張平頭整面的臉，瞇起眼睛端詳細節，而他也確實好看：闔起的長睫毛、直而小巧的鼻尖、稜角分明的下顎……凌緹甚至可以看見薄唇中隱約露出的一口白牙，呼出規律安穩的吐息。

　　沒人能在睡夢中也依然作態，再漂亮的表情若放鬆了，頭仰後嘴巴大開，就露出皮囊真正的醜態。

　　但格蘭恩不同，他的睡臉在她記憶寥寥幾張臉中異常出色，好像人前人後都是一樣爽氣、挺拔，簡直就是成功與幸福的楷模，最重要的是，他深愛著她，無庸置疑，幾乎可說一種愚昧的奮不顧身……那麼，對凌緹來說呢？

　　──我也愛他。

　　這個念頭浮現在凌緹腦中時，著實嚇了她一跳，她沒有勇氣將念頭訴諸為話語，或繼續思考同一件事。只好快步離開客廳，來時捧著一疊毛毯，輕輕地蓋在熟睡著的格蘭恩身上。火光把兩人的側臉照得通紅，譬如蛾，蛾總繞著光飛，一不小心便撲了渾身熾燙。

　　有時候，她會默想那些故事中的人，又是如何心懷所愛，卻不愛得全面潰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