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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如硃紅必雪白】

  從溫暖的被窩踏出第一步的剎那,利莫尼忍不住低聲咒罵。

  夜半時總有另一個人的體溫幫忙暖了被子,所以直到空氣中如結了霜般,他才意識到秋季的尾聲。

  --這還只是秋季的尾聲而已。

  「一早就口出惡言……『汙穢的言語一句不可出口,只要隨事說造就人的好話,叫聽見的人得益處』。」帶著白雪般涼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那你也多說幾句,讓我倒霉一點?」利莫尼已經習慣了對方總是用聖經中的道理來糾正自己--哪怕對方才是私底下最背離神的人--他已經可以處之泰然。

  格納季只是微翹著唇角,轉移了話題:「你最近是不是又怠惰了?」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望向利莫尼腰間與小腹。

  「是北方這鬼天氣--」利莫尼嘟囔著扯過棉被蓋住自己,在溫暖的被窩中終於找回指尖的知覺,迅速地換上了保暖的大衣。

  格納季是在雪地中撿到這個男人的。

  --拖著即使大雪也掩蓋不去的血跡、滿身是傷、彷彿要被白茫茫的天地吞噬的男人。

  這裡是邊境的小村莊,而他所在的地方更是連軍隊都敬畏三分的教堂,拖著這樣的身體來到這的,不是罪人、就是逃避罪的人。

  他選擇了偶爾為之符合自己身分的舉動。

  在替男人清理、包紮傷口時,深淺不一的新舊疤痕無聲闡明了這名傷患的身分--他是軍人,無論是王國軍、或是傭兵,只有在戰場血海中打滾的人才會渾身滿布如此的傷痕。

  利莫尼從清醒後就沒停止咒罵過北方的冬季。

  即使傷勢幾乎痊癒後他就開始重新鍛鍊身體,骨子裡怕冷的基因卻還是抵擋不了滲進每根神經的寒意。

  他換好衣服時,格納季還直勾勾的盯著他,臉上滿是笑意--與對其他人不同的笑意。

  利莫尼並沒有預期自己會得救。

  打從戰場上逃離的那刻,他就已經失去了所有庇護,連自己是向著邊境的教堂逃跑,他都只能猜測那或許是神對他最後一點的憐憫。

  接著便是這個披著黑白祭衣的假神父。

  格納季沒有探究他的底細、日常生活上也幫他打點妥當,這點利莫尼倒是挺感謝他的,所以對於那些黑夜中發生的事情,他也從不多嘴。

  終究是在教堂住下了,他樂意替無法染血的他再次弄髒本來就沉積了罪孽的雙手。

  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共生著,只不過那艘船並不是拯救眾生的方舟。


  「神父,真的很謝謝您。」

  利莫尼通常會迴避格納季履行『神父』職責的場合,一來他並不是活在陽光底下的人、二來看著後者把理說得天花亂墜,他只覺得很無聊而已。

  他回到禱告堂的時候,剛從懺悔室走出的信徒滿臉淚痕,正感激的交握雙手對格納季道謝。

  信徒離開後,格納季的親信習以為常關上教堂的門,把偌大的空間留給兩人。

  「你的花園還真是健壯啊。」利莫尼說出了逛完教堂後方的心得。

  「畢竟一年四季都得提供穩定的貨源啊。」格納季伸手將頭髮往後梳,微笑著湊近他:「長得好看的人種出的花也很好看吧。」

  利莫尼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格納季的嘴欺上了他的唇。

  --他用一張嘴安慰人心、誘哄人沉淪地獄,也用同一張嘴溫柔親吻他。

  時間不知不覺的引導著他們成為今日的彼此。

  「先生。」格納季的親信突然闖入打斷了兩人的相處,在平日的嚴肅冷漠中,反常的有些焦躁:「王國軍來了。」

  利莫尼鬆開了手,正要開口,卻已經被格納季往禱告堂中另一個出口的暗門方向推了一把:「快走吧。」

  「你--」

  「南方敵軍的將領。」格納季的唇角還是那個弧度:「要是被王國軍發現就不妙了吧?」

  利莫尼還想開口抗議什麼,一陣疼痛已經從後頸傳來。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眼,是那冬日稀薄的陽光般奶金色的長髮。

  「貝爾。」格納季吩咐著默默來到禱告堂的魁梧男性:「在王國軍搜查到這時趕回來,這之前能扛著他走越遠越好。」

  「知道了,先生。」


  利莫尼是被冰冷的雪花驚醒的。

  他被扔在一棵巨大的樹後,雖然是初雪,這國度的冬季卻是來得快又急促,視線中只剩雪白蒼茫。

  利莫尼在那一刻下意識的祈禱,那人只是換下了黑衣、那蒼白的身影只是融入了雪中而已。

  直到來回巡視卻遍尋不著,他才理解自己是被拋下了,從危險中被拋下了,留在安全的地帶。

  格納季很聰明、很擅長衡量損失、也非常懂得明哲保身。

  可是要對抗整個王國軍,那終究只是汪洋中的一葉輕舟。

  利莫尼站起身,微微顫抖著拉緊厚重的外衣,頭也不回的往南方前進。

  --他要離開這冷死人的國家。

  --畢竟冬季唯一一個讓他深愛著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