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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狐神與受困的狛犬


狛治在山野中尋找著。
清晨確認父親的身體狀況穩定後他就入山。時至初夏，枝葉蓊鬱的山林依然濕涼，水氣凝結為水珠，逐漸濡濕了狛治身上的薄衣。若是普通的孩子，早給濕氣浸得染上風寒。

但是我不一樣。狛治想，我是鬼之子，這點冷根本不算什麼。
我得更努力地找才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在太陽下山前必須找齊草藥帶回去給父親。

他往山的更深處走去，山中的霧氣更重了，他得手腳並用小心探路才不會踩空或誤觸有毒的生物。在霧氣深鎖的前方忽然亮起橙黃的光芒，那光芒十分溫暖，如同篝火，吸引著狛治的腳步。

狛治想起了這座山的故事。
這座山的本名是＂煌靈山＂，但村人們都自稱是狐神村的村民。
狐神大人就住在我們的山裡。村民們總是自豪地說，如同火焰一樣溫暖、強大、守護著他們的狐神大人。

狛治的腳步踏得更快了，一不留神腳下被樹根絆倒，他失去平衡撲倒在地，身體彷彿撞破了一片薄而涼的膜。等狛治從地面爬起來，濃霧已經消失，他看見一片金黃色的稻田，陽光從清澈的晴空灑落而下，照耀著他冰涼的身體。

狛治騰的一下原地跳起，轉頭望向後方，他的身後是一條綿延入山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深濃的樹林深處，如果往這條路走回去，大概就會回到原本的山中？

「你是誰？」
清亮的童音在他身後忽然響起。
狛治又是驚得一跳，立刻轉過身，跟著就愣住了。

那是一位小小的神。
有著金紅色的頭髮、貓頭鷹般的大眼睛，此刻小神明正用這雙眼睛謹慎地盯著他看，薄金色的狐狸耳朵警戒地動了動。

……好可愛。
狛治腦中極其不合時宜的跳出這個評價。

小神明掃視著他，表情更肅穆了，「你遇難了嗎？」
狛治這才回神，連忙把手上的泥污搓掉，跟著雙膝落地虔誠的對小神明俯下頭顱。「我、不對，小的名字是狛治！」他聲音有些打顫，「神明大人！求您救救我的父親！」

「我的名字是杏壽郎。」小神明說，「抬起頭來，不需要對我下跪。」
杏壽郎朝他接近一步，「你父親怎麼了？」
狛治不敢抬起頭，依舊維持原本的姿勢惶恐地回答：「父親生病了，我沒錢給父親買藥，所以、我、我才來山裡找草藥！非常對不起！」

「不要道歉。」杏壽郎說，伸出雙手捧起狛治的臉，注視著他好一會後彎起微笑。「原來如此，這就是你能來到這裡的原因。」

如果人類居住的地方是＂表＂，那神居住的所在就是＂裡＂。一般情況下，人無法侵入神的居處。但也有例外，其一是依賴靈器，其二是偶然地穿過了兩界之間的屏障，這種現象會被稱為＂神隱＂。其三就是返祖或血緣的呼喚了。
神、人、妖共存已久，現存的人類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血脈傳承，覺醒了才會發生返祖現象。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覺醒，僅會在某些情況下感覺到血緣的呼喚。

眼前的男孩是＂返祖＂，而且心性純正，若非如此結界不會放這孩子進來的，那可是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一同佈下的結界，心懷惡意者絕對無法通過。

「你在這裡等一下。」杏壽郎把狛治拉起來。「千萬不要亂跑喔。」
狛治用力點頭，他看著杏壽郎走入稻田之間的道路，小小的身影一下就隱沒了。

狛治很聽話的不敢亂動，只敢在原地四處張望，在大片稻田的彼端隱約能看見一棟莊嚴典雅的宅邸，那大概就是神的住處了。
他曾聽行腳說過，人不可滯留於神的住處，光是呼吸都會感受到神威的壓迫。但他現在並沒有難受的感覺，反而覺得暖洋洋地很舒適。
也許是因為他生來就比較強壯？狛治想不明白，如果能有什麼辦法把這裡的景色畫下來就好了，這麼溫暖美麗的風景，真希望父親也能看見。

腦子裡轉著各種念頭，不多時杏壽郎就又出現在他面前，手中抱著一小包米和一只漂亮的薄紅色小瓶。

「瓶子裡有三顆藥。」杏壽郎對他說明，「回去後先給你父親吃一顆，一個月後如果沒有康復，再吃一顆。千萬不要多吃，否則你父親的身體會撐不住。」
狛治慎重地記住了，杏壽郎跟著把米包給他，「這應該足夠你們吃七天，你拿著這個御守，有事情再來找我。」
狛治緊抱著米和藥，「非常謝謝您，神明大人，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報您呢？」
「不用回報我。」杏壽郎說，「但是你要答應我，今天的事情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就算是你的父親也不能說。」

狛治愣了一下，隨即下定決心點頭承諾，「我明白了。」
杏壽郎對他笑了笑，「快點回去吧。」他指向綿延的小路說。
狛治轉過身，周圍的景象在瞬間變幻，稻田和晴空消隱，他又回到濕氣氤氳的山道上，但已經沒有霧了，薄薄的陽光從雲層中照下，點亮了他的視野。

那之後狛治當然是立刻趕回去照著神明大人告訴他的話給父親吃藥、熬粥。神明大人的藥和米讓父親的身體大幅好轉。但狛治不能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任何人，他只能挑無人注意的時候帶著他所能準備最好的供品跑回山裡試著祭祀，祭祀完就將供品留在山下的狐神廟裡。如果神明沒來收取，這些供品通常會被廟祝分給窮困的老弱婦孺，在父親重病的那段時間，狛治也接受過供品的幫助。
他沒想過能再見到神明大人，能夠得到神明的幫助治好父親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蹟，他不會奢望更多的事情。

然後，在那年秋天，當他帶著自己烤的地瓜再一次進山後，神明大人再一次現身了。



──────

這是被困在山中的第七日。
這七天煉獄一直在山裡遊走，摸清山的走勢並確認結界的範圍與薄弱處，已經有了初步的確認。

整座山的術式包括神嫁儀式都是要確保狛治……猗窩座無法逃離，他不是被關著的目標而是強化束縛的一環。對他來說，籠罩著整座山的結界就像是堅固的堡壘，無法在短時間用暴力突破，但可以用迂迴的方式短暫地讓一部分結界失效，或者等候外援。
他事先通知過親人和好友們他的去向，每個月都會傳訊回報他現在的狀況，如果得不到消息，親友們就會來尋找他。
這一半是出於謹慎，神與人的和諧終究只是表面功夫，神利用人，人也利用神。像這座村子一樣為了一己之私犧牲他人的事情從沒少過。
二來則是他的體質，很遺憾的他是天生的神嫁，對於因靈力失衡而產生的結合熱，親友們或許比他還緊張。

結合熱是神嫁之所以會被稱為神嫁、並在大多數時候都會被做為高級祭品奉獻給神的最大原因。一般人的靈力薄弱不會有此困擾，而大多數的神與妖在度過幼年期後就能自然維持體內靈力的平衡。
唯有神嫁例外，神嫁天生就是失衡的體質，不管本身擁有的神力多強、平常控制力多好，都無法避免失衡發作。只能靠術式、藥物、靈器等方法來緩和，卻無法抑制。
唯一能抑制的方法是與其他的神結合，透過肌膚相親來引導靈力歸於平衡，或是產下子嗣把多餘的靈力傳承給後代。
他的母親瑠火就是這種狀況，瑠火是因返祖而覺醒為神嫁的巫女，靈力失衡的情況特別嚴重，到了無法在人界正常生活的地步，只能進入煌靈山成為神嫁。

即使她與父親早已相識相戀，但因為神嫁的原因還是有點無奈之處。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朋友伊黑與甘露寺，像他們這樣有好結果的並不多。說到底要依附於神或妖的身畔才能避免失衡這種事，本來就是悲劇。

煉獄想盡可能避免這種狀況，他真要與誰結合，也一定是出於自身意願而不是為了避免失衡才屈服，否則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好了，現在靈力失衡還不是最糟糕的事，他都被關在這座山裡了，就算發作也不用擔心會有其他非人衝進來強迫他。
最讓他苦惱的還是猗窩座。如果對煉獄來說這座山的結界是堅固的壁壘，那對猗窩座來說就是沒有出口也無法破壞的迷宮。
即使煉獄能打開出口，猗窩座也無法認知到那是出口，他的靈魂被徹底地困住了，只能在山裡不斷徘徊，就算牽著他的手往外走也不可能走出去。

這個村子用來關住猗窩座的術法比煉獄一開始以為的還惡毒，已經是足以讓所有參與者都下地獄的禁咒了。
只要猗窩座還被困在山中，那村子就永遠不會被任何災難侵襲，神與妖怪都會被這強大惡毒的結界壓制住。只有找出解封的辦法，才能帶猗窩座離開。



煉獄走回猗窩座的住處，在途中看見對方往鄰近的小山丘走去的身影，他跟過去，看見猗窩座抱膝坐在三座墳墓前，那架勢非常像是守靈的忠犬。
煉獄在他的身畔坐下，他知道這三座墳墓埋葬著誰，她們都是被送入這座山的神嫁。她們都沒有覺醒神力，無法適應這座山強烈的靈氣，沒幾年就過世了。基於她們的希望，猗窩座把她們埋在可以眺望村子的山丘上。

只有一座墓碑上刻有名字，據猗窩座說，其他兩人不願意把名字留在墓碑上，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只有一座墓碑上有名字。

＂素山戀雪＂
這是那座墓碑上的名字。

「但是，我不記得她的事了。」猗窩座面無表情的說，「既然願意留下名字，那大概是個不錯的女人。可是我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