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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髓曾經問過善逸那頭華麗的金髮究竟是怎麼回事,父母或祖先有誰是西洋人嗎?

當時的善逸懶懶地趴在他懷裡,肌膚相貼。薄汗沁濕善逸的脖頸,宇髓輕輕撫過,親吻他因情潮而軟紅的耳尖,雖已過夏末,兩人剛結束的情事使得房間盈滿濡濕的味道,彷彿在細雨時節酌了杯以酒漬的熟艷的紅梅。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享受難得的閒暇,秋日的風裡浮塵閃爍著細碎的光,扒梳善逸金色的髮絲,鎏金般的顏色滑過指尖,宇髓想起一直以來的疑問,很是好奇。

然而善逸的回答令他瞠目結舌,關於過往的種種,師傅的陷阱如何地慘無人道,落雷又如何猝不及防的劈上他的頭。

「很可怕啊,」善逸抱怨:「我連『死定了』這個念頭都來不及想。」

「下一秒就已經在地上了,還聞到自己的焦味。」想想再補了一句:「還有爺爺的慘叫,我再怎麼努力都沒他叫那麼大聲過。」

之後大概昏迷了七八天,醒來的時候爺爺感動的快哭了,善逸補充道。

「⋯⋯你的骯髒高音居然贏不了桑島先生,這點很不可思議。」宇髓居然先是佩服這個,善逸一個狠瞪,宇髓又繼續說下去:「被雷劈了沒死,你也挺厲害的……」忍笑的聲音聽在善逸耳裡全成了調侃。

「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你不是應該要感動還見得到我的人嗎?」善逸在懷裡掙扎著想踹人,宇髓一個側身便把不滿的善逸壓制在墊褥上,將他嘴裡冒出的各種抱怨全數封住。

撫上善逸光裸的身體,他確實十分感動。善逸現在還能好端端的在他懷中被吻的上氣不接下氣,善逸的每個輕喘和迷離的神情,宇髓都萬分珍惜。

後來想想,因為落雷髪色變成金色,和吃了櫻餅成了櫻髮,到底哪種比較離奇?

或者、世上有鬼這件事,本身就是奇事?

鬼殺隊總是在地獄門口徘徊,性命能留到現在,便已是一樁奇蹟了吧。

——每回每回,宇髓都對「活下來」這件事,感到不可置信。

就如同他們活過被敵人、正確來說是家族追擊的黎明那般的不可思議。他仍是少年時,活著見到太陽似乎是最困難、卻又必須掙扎到底的願望。



****



我妻善逸的命運,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落雷而改變。

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然而沒有血緣的養育者因弟子化鬼的罪孽自戕而亡——那大概是劈進他生命的的第二道雷。



****



收到鎹鴉帶來的噩耗,柱訓練仍在持續,宇髓隨即動身去悲鳴嶼那裡一趟。

見到善逸時,只覺得自己的喉頭發緊——宇髓沒見過善逸那般決絕堅定的眼神,至少記憶裡沒有,即使是在花街豁出生命直取上弦的一瞬間,和現在也完全不同,堅硬到軀殼簡直要因為那股力量迸裂。

那是後退一步即無死所的神情。

直到宇髓將他攬進懷抱,善逸的喉嚨裡,終於發出了一聲乾澀的嘶鳴。

「宇髓先生、爺爺他……」

在宇髓耳裡,彷彿血肉撕裂帶著鐵鏽味,血要嘔出喉頭的聲音。

那終究是錯覺,善逸沒有真的嘔血,可也沒能哭出來。宇髓還寧願他能夠多少落下一點眼淚,沒有什麼比爛在裡頭的傷口更加致命。但宇髓也明瞭,在他懷裡已經是最大程度的軟弱,如果放任自己撒嬌,就無法撐著堅強下去。這種感覺很熟悉,宇髓濃黑的記憶裡漸漸浮出血色,那時擊殺手足後的暈眩和發冷,宇髓也是這樣咬牙忍過,不能在這時候軟弱,要撐住、要撐住⋯⋯


「我得去完成。」善逸的金髮埋在宇髓的胸前,指尖攢緊宇髓的紺青衣襟。

彼此都知道善逸指的是什麼,他說的是桑島先生死後,善逸無論如何都得去完成的事情。

「那不是爺爺的遺願,」悶在懷裡的聲音像是自遠方傳來,卻沒有絲毫遲疑:「但那是我的責任。」

「嗯。」

宇髓懂的, 沒有哭泣,沒有撒嬌,沒有孩子氣的撲騰耍賴,善逸在重要的事情上從未含糊,即使再害怕痛苦也不曾對責任打過馬虎眼,就如同他們初見的那時,發著抖,站在他面前,代替那些女孩跟上他。

善逸已下定決心。

於是宇髓放鬆攬緊他的力道。




****



宇髓先生的懷抱裡,悲痛似乎暫時被屏障在觸手可及之外,如一片模糊的雜音,他可以隔著玻璃看著窗外的風暴。但離開他的懷抱後,悲痛依舊漫長而劇烈,善逸恍然想起,為什麼當初那麼強烈地抗拒進宇髓家,明明他隱隱的知道宇髓先生愛他,但他不敢確認,即便他渴望的要命。

就好像他被爺爺撿回去一樣,他知道爺爺疼他、重視他,但看到獪岳的眼睛,他突然不能呼吸——他是不是奪走了獪岳什麼重要的東西?那些關懷、那些肯定,本來只能一個人獨佔的,原本連獪岳的空洞都填不滿的,現在要二個人分了。原來的擁有者被迫要分出掌心的東西,很不甘願吧、很痛吧?對不起,是我的錯,讓獪岳變成這樣,是我的錯——

他闖進了一個已經成形的家裡,卻又無力補滿進入時造成的裂縫。

但他仍是渴望,仍是希冀,從那些完整的愛中,取得一點點,一點點就可以,便足以溫暖他永恆的寒冬,足以在雪地開出一朵燦然的花。

但那,是否也是種冒犯?

待在那裡,自己好像是個無法被容納的異質,善逸一直都明白,望向他這個師弟時,獪岳眼底總像進了沙一樣疼痛。


但這無損於在收到爺爺遺書的那一刻,瞬間立下的誓言。

收到消息的時候,善逸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回過神的時候,訝異地發現自己仍然站著,只是,不知何時,樹幹上多了一灘血。

憤怒來的很慢。

最初的空白如同血滲進水中般緩緩蔓延,直至疼痛回復到肢體軀幹,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血跡,忽然覺得陽光十分森冷,寒意直沁往身體深處。

⋯⋯爺爺連介錯都沒有。

是誰為爺爺收屍呢。

是鬼殺隊吧。

他總是覺得爺爺當初收養他是個錯誤,怯弱、整天哭哭啼啼地不成材,連雷之呼吸也永遠只有那一式;挑選獪岳才是對的。這麼精明的爺爺,為什麼會決定要收養他?

收養獪岳才是正確的選擇嗎?不收養他才是正確的選擇嗎?

但若停在原地,爺爺就會永遠是「那個沒眼光的前鳴柱」——不行,他怎能忍受——直到這一刻起他才發現,他必須起而證明,證明爺爺當初的選擇無關對錯,是他們兄弟二人分歧的道路,那才是在結局證成或嘲諷了爺爺的決定。

善逸緩緩地動了起來,樹葉的間隙照進陽光,前進的路上光影斑駁。

他若逃避,那麼爺爺將永遠蒙羞,至少要活得無愧於爺爺。

爺爺為獪岳謝罪,那麼,由他來為獪岳贖罪吧,鬼殺隊存在以來,鬼的贖罪只有一條路,他會以鬼殺隊之名,以雷一門後人的身份來結束這一切。最少最少,必須讓錯誤終結,不管這個錯誤是他造成,還是獪岳。

他是雷一門僅剩的弟子,除他之外,再無他人。

善逸望向自己的手掌,無意間握緊的雙手,指甲掐進掌心成為幾道月牙似的血痕,翻過手掌,他茫然地望著,僅僅只有一個念頭堆積成形。

——他手上的半式,是時候將它完整成為一招了。

真正的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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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髓見過前鳴柱,更確切的說,在宇髓投入鬼殺隊後,帶藝投師,便是前鳴柱指導他呼吸法。與大多數人不同,若非像煉獄那樣的武學世家,許多鬼殺隊員第一次接觸武術,便是由呼吸法開始。

然而宇髓不是。

宇髓的武學,如果那算得上是武學的話——宇髓說,那是是殺人技,是用來暗殺、掩藏秘密或是殺了自己的技術,既狡猾又陰險,然而宇髓只會這個,從骨子裡刻著就是這種東西,從幼時就隨著血跡牢牢的烙入骨髓,想忘也忘不掉。

老者看了看他。

「如果你身負這門技藝,那它們就是你的武器,」老者的目光如電,宇髓甚至覺得那凌厲的彷彿雷神的盯視。老者的視線逐一掃視,落向宇髓身上藏起的苦無及火藥:「武器僅僅只是武器,怎麼使用,全看你自己。」

沒有它們,此刻你是一無所有。

殺鬼的武器越多越好。

然而雷之呼吸既適合他又不那麼適合,它太直接、一點也不狡詐,尤其第一式,澄澈而筆直,毫無雜念。

卻難以防禦也難以複製,太過單純的東西反而難以學會,人要怎麼學會一就是一?

然而那股力量卻讓宇髓十分著迷。

後來宇髓改動了雷之呼吸原有的基礎以順應自己的優勢。適用雷之呼吸的日輪刀委實太輕,對宇髓而言完全不趁手,於是改成了入手極沉的兩柄大刀,加上鎖鏈便能如流星鎚般出其不意地發動攻勢,招式雖大開大闔,但也能綿密地護住要害,必要時,鎖鏈和刀刃缺口亦能奪下鬼的兵器或擋下攻擊,高速的迴旋斬擊帶出的音爆混以火藥,隨時能以巨力強行變換攻擊角度的刁鑽手段——忍者有忍者的做法,謹慎、奸猾,有需要時,命都可以不要。

與嚮往不同,還是得走自己的路,否則將無路可走。



在鬼殺隊裡,宇髓和煉獄杏壽郎同列柱級。百忙之餘的聚首,對練中途宇髓曾笑著向煉獄說,如果是在戰國時代,你就是主公麾下的武士吧。

而他和煉獄的差別,就如同武士與忍者。煉獄做得到許多他做不到的事,那樣的戰鬥方式是他絕對無法企及的。

煉獄看著他,笑的爽朗,一如烈日下的天空:「現在的我們,都是鬼殺隊士。」

宇髓失笑,掂了掂手中的刀,舉手又向煉獄劈去,煉獄大喝一聲,凝神接他的招。


煉獄說得沒錯。

對他而言,忍者怎麼生存,他就怎麼生存,同時也十分痛苦,一邊依賴著忍者訓練出的本能,一邊否定著忍者的自己這樣的活下去。



任務的空檔,宇髓偶爾會拜訪曾經的師父。後來聽聞桑島先生收了徒弟,當上柱的宇髓總是來去匆匆,簡單的致意寒暄便走,有時與桑島聊上幾句,卻從未與二個徒弟照面過。

有一回宇髓問起徒弟如何,桑島先生說了。

——沒有一個能學全雷之呼吸。

聽似抱怨,口氣卻無不滿之意,宇髓挑了挑眉:「那不是跟我一樣嗎?」

老人點點頭:「是啊。」

宇髓笑道:「那可我比好得多了,我可是學不好雷之呼吸。」聽著遠方破雷般的聲響,宇髓忽然起了興趣,是雷之呼吸的第一式。

桑島先生見他留上了意:「那是善逸,」聲音有些無可奈何:「這孩子,既軟弱又愛哭,我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被女人騙,欠了一屁股債,差點被人打死。」

「⋯⋯學了這麼久,也只學會第一式。」

「只學會第一式嗎?」宇髓反問:「桑島先生,您可不像是在抱怨不成材的徒弟啊。」

桑島笑了起來,蒼老的眼底有著光芒:「那是當然,那個孩子⋯⋯」

「只需要第一式,就夠了。」




跟「那孩子」一起待在花街時,宇髓便發現了。他們很像。極好的耳力,能聽見常人所不能聞;深長的氣息,從齒縫間嘶出仿若雷鳴爆裂的聲響;一般鬼殺隊員絕難以企及的速度。

他只有十六歲。

那孩子曾經一度失蹤,又在地洞中出現;與鬼對峙時,他們跟上了。

宇髓深深地看著桑島先生口中的「那孩子」。

極度可笑詭異的姿態,以純粹凜然的方式劈出雷電,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他一命。巨雷劈出之時,雷電奪去了宇髓的目光與呼吸,那是生平僅見的雷呼,毫無其他招式輔佐,僅僅只有不斷打磨、專心致志的一刀,在夜空中不斷延展。


桑島先生。宇髓在心裡說。

您的徒弟確實學不全雷呼,但是⋯⋯



他的雷之呼吸,這世間,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