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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下雨。」
「你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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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店面,每次下班他總在這個地方等人來接。來接他的人,是這段人生中,很特別也很重要的一個角色。他們在某段支離破碎,不得不違抗整個世界的時間裡,不知不覺背對背地靠在一起。
 
  有時候他想,人終歸是不能隨心所欲的,人並非自我認知中的高尚與崇拜自由——本能好像一種印在心智中某個關鍵性的印痕,然後注定了某些事發生。這顯得沒有人可以特別。
  他也想保持這段關係的純粹與聖潔,他也想做到脫俗的與眾不同。可是最後,他對這個彼此拉了一把的朋友,也只渴望滾到床上去而已。
 
  好世俗。
  顯得他們那段時間的不被理解也不過是不被愛罷了。
 
  那個人在街燈中搖搖晃晃地擺著背上的單肩包。他喜歡站在這個店門口等,因為對方會直直走來,在一長條昏暗的街,每個燈光像倒數,用愈長的影告訴他還有多久這個人會來到他的面前,對他綻開笑容,就像婚禮上緩慢走進來的另一半,不顧自己有多麼侷促和不安,腳步堅定的,不著急的,充滿信心的,走上前,握住自己的手,然後說,我保證我們會一起渡過這操蛋的人生。
 
  「我保證我們會一起渡過這操蛋的人生」
 
  那個總是笑得很傻的傢伙,在他發瘋的某個深夜是這樣說的。
  他總是發瘋,一到夜深就要帶著酒在街上晃,把酒瓶倒空,砸在某堵破敗的牆上,玻璃噴飛,偶爾會被自己踩到,偶爾會流血。他的耳機裡放鋼琴奏鳴曲;他在馬路中央跳單人舞;他躺在路邊汽車的輪胎旁。
 
  他並不經常在深夜敲開那個人的門。如若敲了,就是哭一晚上。
  敲門或發瘋,這是個問題,大問題。
 
  他本不是那樣的人。
  這些脫序舉動是有人教他做的。是他們還在交往的時候,單位以兩個人去執行。
 
  然後那個傻子,某天就痊癒了。開始說著「你也要好起來」這種不痛不癢,作壁上觀的話。此後在心裡,就沒有比那個人還要更擅長洞悉人類的存在。他開始相信對方無所不能,相信但凡人類都健全,只有自己一個殘缺。這樣的想法在他心臟上開花,花形是那樣柔軟又絢麗,花莖牢牢地抓著一顆佈滿血管的心,愈長茁壯愈窒息。
 
  他開始問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每次,那個人帶著若無其事的笑臉來接他回家,那些長長街燈底下反覆閃爍的光明與黑暗終於都結束的時候,那張被招牌映得五光十色的臉,都顯得拙態無比。對著那張臉,他會問:「下雨了?」
 
  而那個人只是露出安撫的微笑:「沒有的。」
  他又問:「那什麼時候會下雨?」
 
  「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下雨。」
  「你一直都知道。」
  他偏了偏頭,看對方仍然沉靜又鎮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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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5.27 於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