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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溫] 千金難買早知道(1-2)

1
七點過後,T市迎來了夜晚。
羅碧開門進入時客廳已經是亮的,玄關的鞋難得整齊一回,兩隻整齊地併著擺在踏墊右邊。
換了拖鞋在右手邊的餐廳和書房晃了一圈,沒人。桌上擺著吃乾淨的玻璃便當盒,掀開的蓋子上印著最近紅起來的黃色橢圓吉祥物插圖,臉上幾筆線條彎成討人厭的弧度,彷彿在嘲諷著和他對上眼的羅碧。
「⋯⋯嘖。」跟某人根本一個樣。
是超商集點送的贈品,溫皇說。同事為了湊一套多換了兩個,硬是要他全收下,他不好拒絕只好從善如流。邊說邊遞過去給當時正煮晚餐的羅碧,笑瞇瞇地道:明後天都沒有午餐吶,拜託你囉。
煩人精。羅碧心裡暗罵。瞪了興味盎然的人一眼,轉頭又從冰箱拿出兩顆蛋來打。

羅碧草草吃完了自己帶來的湯麵,跟著便當盒一起拿去水槽收拾。清理完後習慣性往上衣口袋一探,裡頭空蕩蕩只摸到兩張發票,愣了幾秒才悻悻然收回手。
忍了一整天,神經一鬆懈癮頭就戰勝了理智。羅碧沒忍住又嘖了聲,走回客廳發現閱讀燈沒關,毯子也在沙發上縮成一團。於是轉而推開落地窗,熟悉的氣味便伴隨夜風吹拂而來。
溫皇的房子買在二十三樓,視野挺好,前方是橫越過城市的河流,河流另一側燈影錯落,黑暗中宛如星辰嵌於夜空。
房子的主人背對他躺在躺椅上,灰白的煙霧在手中緩慢飛昇。溫皇難得在家還穿著襯衫,只是袖子挽了起來,衣領也有些皺了。直到羅碧走近了才慢悠悠的轉頭看他一眼,一臉剛醒還想睡的樣子。
「炒蛋味道不錯。」溫皇懶懶地吐出一口煙。想了想又道:「但青菜再熱過後有點老。」
「你再嫌就自己煮。」
灰燼被抖落在小几上的菸灰缸中,下一刻便被遞至羅碧面前。那濾嘴上還有含過濕潤的痕跡,羅碧盯著兩隻指節分明的手指沉默半晌,搖頭道:「不了。」
來往之間菸又少了小半截,溫皇應了一聲就收回來自己抽自己的。羅碧心裡煩躁,倚著欄杆定定地眺望遠方映在黑暗水面上的燈火。
他很少把話梗著不說,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我要戒菸。」
「嗯。」
他轉身面向溫皇,「我女兒要搬回來和我住。」
溫皇點頭道:「那是該戒了。」
客廳澄黃的光線透至無光的陽台,溫皇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姿勢半分都沒挪過。懶成這副德性,羅碧想。閃著光亮的物事在他走神的瞬間被拋到面前,差點就接空落地。打開掌心見自家鑰匙,羅碧皺起眉頭問 :「這什麼意思?」
「你不是這個意思嗎?我會錯意了?」
「⋯⋯」
入春半旬夜裡還有點涼意。木質的躺椅坐不暖,溫皇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風吹來忍不住縮了一下。他慢吞吞的起身,拖著腳步走到眉頭還糾成一團的羅碧面前,冰涼的雙手捧起臉頰落下下一個吻。
起初羅碧還不肯張嘴,直到被柔軟的舌尖輕輕描摹過唇瓣、探入齒間,香菸與男性香水的氣息摻雜在一起,揉成熟悉的氣味,心上那一點疙瘩霎時被抹去了大半。按著羅碧的後腦杓交換了一個濕濡的深吻,分開時四片唇瓣還依依不捨的挨著摩娑。溫皇輕輕喘著,氣息吹在他的耳邊道:「做不做?」
哪次過來不是為了做那檔事,不過是句調情的話,卻讓羅碧滯住了動作。方才被丟過來的鑰匙還握在掌心裡,這句話反倒變得真像在詢問他的意見。儘管手已經擱在腰上,他還是把人鬆開,胸口比剛才梗著一句話時還悶。
「⋯⋯還是算了。」

羅碧逕自走回客廳,往那張某人窩了不只一下子的沙發坐了下來。
他沒有叫溫皇以後別去他家的意思,然而也沒把鑰匙還給他。說實話,羅碧自己也還沒想好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起初會和女兒分居兩地,是因為和前妻在離婚的事上隔三差五的吵,為了不波及孩子才暫時讓她借住在老家。當時他和姚明月前前後後鬧了將近一年,吵到最後連恨意都被消磨得一乾二淨,只剩下疲倦和厭煩,兩人才去法院正式協議離婚。離婚後無心的扶養權歸羅碧,而房子登記的是姚明月的名字,因此一出法院大門他就被限期滾蛋。
搬家那天早上羅碧一個人將所有東西打包好、搬上搬家公司的卡車,姚明月旁若無人的睡到中午,連早起露個面道別都嫌煩。對此他沒有太大感受, 反正早就對對方心冷,夫妻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沒什麼好再留戀,只是孩子當時不過十歲,就要面對父母關係破裂、原有的家不復存在的現實,過去羅碧對於做一個好父親這件事充滿了信心,當初有多認真,在當下就有多愧疚。煩心的事接二連三,菸癮也是在那段時期越養越大。
後來史豔文以上班順路可以一起載無心上學為由,說服羅碧讓孩子小學畢業前繼續住在他那裏。這事他原先打算拒絕,但在開口前無心卻跑來到他面前,告訴他自己想在大伯家多住一陣子。孩子的態度異常堅定,於是就成了現在的狀況。這段時間羅碧日子糊裡糊塗地過著,不知不覺也過了兩年。
無心這個夏天就要上國中,羅碧和史豔文談過,畢業典禮後就找一天接她回來住。羅碧想過,無心從住著大伯和堂哥的大家庭回來,和爸爸兩個人生活一定多少不習慣,勢必得多花一些時間和她相處。就算孩子很懂事,也不能和現在一樣頻繁的夜不歸宿,不能讓無心來到這個家後反而覺得寂寞。

這事從確定下來開始羅碧便隱隱地感到焦躁,他必須開口向溫皇說明女兒要回家住的事,然後……然後呢?就說以後見面時間會減少,麻煩你多多擔待,寂寞的話找其他人也行?或者把人帶回家……自己跟他這什麼跟什麼的關係。
到了這個年紀加上經歷過失敗的婚姻,羅碧對感情已經沒有什麼欲求,一開始是溫皇對他有興趣,他正值空窗期,這個人他不討厭,在床上也合得來,兩次三次後這種羅碧也說不明白是什麼關係的關係就維持到了現在 。
他們平日晚上會見個一兩天,週末不一定誰到誰家,總之不外乎是為了幹那檔事,有時整個下午都耗在上面,累了就順理成張睡在那裏。如果只是單純的炮友,充其量就是換個地方搞而已,不必為了不能去誰家而困擾。但羅碧知道自己心底深處對此感到歉意。
溫皇從沒開口跟他說過要搞什麼關係,羅碧就沒拿出來提。
羅碧不太懂得處理感情問題,脾氣也差,家裡的人出於某些原因對他很包容,鮮少有衝突,但結果就是在外面搞得一蹋糊塗。
但有些問題一旦冒出了尖芽,就不得不解決了。

等他回神抬頭,溫皇已經倚在對面不知道在對面看了多久,像是在看思考該怎麼把考差的卷子給媽媽簽名而懊惱的小孩,露出一種「別怕我都知道」的明瞭微笑,意圖使人生起三把火。溫皇就是這樣,不用說話也能讓羅碧在瞬間生出自己做什麼沒事招惹這人的自我懷疑。
只是他招惹的人如今反過來招惹他,羅碧被困在他雙手環繞之間,被迫向後靠著沙發仰起頭。他曲起腿往羅碧岔開的兩腿間擠,取了一個恰恰好的距離,膝蓋壓在那一小塊沙發上,只要稍微挪動就會頂到底下那處。
溫皇笑得更開,「不做的話,要蓋棉被純聊天?」
「⋯⋯」
結果還是做了。

羅碧趴在身下人背上喘了一會兒,肌膚相連處汗濕滑膩,肉體的溫熱和柔軟讓他忍不住多膩了幾下,掰過眼中還泛著水光、尚未回過神的溫皇又交換了一個吻,直到高潮過後登頂的快感漸漸消退,掛著精液和透明腸液的陽具才一點一點緩緩從肉穴中抽出。
「嗯⋯⋯」含著東西的地方驟然空了,溫皇低吟一聲,穴口反射性收縮時裡頭的濁液便被擠了一點出來。羅碧深深吸了口氣,抽出幾張衛生紙胡亂擦了幾下抹去痕跡。
他想,交往嗎?搞男朋友?
理智回流後剛才被打斷的問題又再度浮現,羅碧越過溫皇把揉成一團的衛生紙丟進垃圾桶,往他身旁空位翻身靠坐床頭,陷入了賢者時間的沉思。
在羅碧的印象裡打從十幾歲以後自己就沒過過什麼舒心的生活。先是父親逝世,他一個人半工半讀勉強上了大學,而後把自己送出去當養子的史家找上門要他認祖歸宗,他死活不肯,史家也死活不放棄地不停找上門;再來他和姚明月結婚,剛開始相處算得上融洽,生了無心之後衝突日漸頻繁。他性格吃軟不吃硬,姚明月也是寧可懟到頭破血流也不肯服軟的人,既沒心思經營家庭,也不想和羅碧坐下來好好談,種種不滿日積月累,後來兩個人都像是為吵而吵,用婚姻綁著對方誰也不想讓誰好過。
離婚後他每週都會固定回史家看無心,晚上也會通電話,但除此之外的時間羅碧倒真像個百分之百純正的單身漢,一個人上下班,晚餐大多時候在小吃攤解決,休閒娛樂極為貧乏,頂多偶爾和朋友出去小酌,然後⋯⋯就認識了溫皇。
雖然溫皇是個實打實的煩人精,但不得不承認跟他在一起日子自己過得很輕鬆。如果真的提出這種要求,很難說溫皇會是什麼反應,他完全摸不清這個人心裡在想什麼。
走交腎不交心流的下場啊。
羅碧越想越煩,手習慣性伸向床頭抽屜,才剛勾到扣環身邊便響起溫皇沙啞的聲音:「不是說要戒菸嗎?」
床頭燈昏黃的微光灑落,漂亮的鳳眼中猶有幾分情慾過後的慵懶,躺著由下往上瞧著人時尤為勾人。他見羅碧收回手便笑了笑,從脫下的褲子口袋裡摸出菸盒,點了一根來抽。

溫皇此人皮相英俊,但眉眼生得纖細,比起普通男子無端多了一股柔和的媚態。抽菸時薄唇抿住細細的菸嘴,雙唇再微微厥起吐出一口煙,羅碧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的溫皇很讓人心動。
那根菸抽了一半就被遞到羅碧嘴邊,他們時常事後同抽一根菸,他很自然地湊過去含了一口,唇瓣便被指尖搔癢似地刮了一下。
「我看你先找個專家諮詢吧。」某人興災樂禍地說。
羅碧憤恨地回瞪他一眼,從他手中拿出菸捲反過來塞回他嘴裡:「你幫我介紹?」
溫皇咬住了他的指尖,在羅碧翻臉抽回手指之前打蛇隨棍上地輕輕吸吮,軟舌上下舔舐著,像他不久前在另一處做過的那般。
「你床上不就有一個?」 香菸老早被溫皇捻熄,他翻身跨坐羅碧的兩腿之上,兩手捧著羅碧的手掌,指頭被盡根納入口中深深淺淺地吞吐。
偃旗息鼓一陣子的性器又熱了起來,羅碧沒有猶豫太久就將手指換成自己的唇舌,倒臥床鋪的那一刻他決定再次擱置所有沒解決的問題。
等做完再說。


2
羅碧認識溫皇是在兩年前的秋天,全賴千雪搭的線。
千雪是他在還沒上幼稚園之前就認識的玩伴,友誼的小船從小就非常堅固,童年時期連架都沒吵過幾次,即便後來經歷搬家升學等等環境變化,羅碧和千雪也沒斷過聯繫,關係幾十年如一日的鐵。那段期間千雪他小叔重感冒併發肺炎,他冒著丟工作的風險臨時請了長假,奔回老家日夜守在病床邊,加上工作忙碌,算下來他和羅碧兩三個月沒見了,事情大致底定後千雪就找了一天約他出來喝酒,說要順便帶朋友去介紹給他。
羅碧常在聊天時聽千雪提起溫皇,但始終只聞事不見人。據千雪說他們是在同間醫院不同科工作的同事,某一年春酒席間他為了閃酒躲到飯店外吹風,遇上同樣在避風頭的溫皇,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話題聊,不料和他意外的投緣,一聊就聊到快散會。千雪和他約好隔天中午一起吃飯,溫皇很乾脆地答應下來。從此千雪和他有事沒事就會湊在一起,調性異常的合拍,對他的稱呼從一個月前的溫皇醫師立馬就縮成溫仔兩字,幾年下來溫皇就成了千雪在醫院裡關係最好的朋友。

那天千雪約他們晚上在市中心的酒吧見面,羅碧先他們到場,低頭回了一陣子手機訊息便聽到千雪喊他的聲音。昏暗的光線下羅碧沒有馬上看清他身後那人,先引起羅碧注意的是男性香水的氣味,像混了某種酒類醺然的香氣,揉雜著一絲草木的冷冽氣息。
「羅碧啊,來來來,這就是溫仔。」千雪三步併兩步地把羅碧從座位上拉起來,帶到了溫皇面前。「溫仔,這我死忠兼換帖的兄弟羅碧。」
羅碧以前看過照片,隱約記得這人的樣貌長得不錯,沒想到實際看到本人後在此事上的衝擊會如此之深。溫皇的外表十分惹眼,皮相俊美不說,一雙鳳目笑意盈盈,饒是沒怎麼欣賞過男人的羅碧也不禁產生一瞬的怔愣。乃至後來和他象徵性握了一下手時竟然莫名地注意起那隻手溫度實在太過冰涼。
那場聚會的氣氛最後還算可以,羅碧不是話多的人,原先聽千雪說要帶人來認識還多少有點煩惱,怕三個人都尷尬冷場,更不想千雪夾在中間找話題。但溫皇顯然在社交上挺有一套,和初次見面的人聊起天來不顯生疏,加上他們大學都在T市就讀,出社會後同在本市就業,找到共同話題順著聊下去倒也不尷尬。

起先羅碧對於這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人是怎麼湊在一起還抱有疑惑,直到後來熟悉了他們一個抱怨一個吐槽的相處模式,才體會到這兩人是相互互補的關係。
之後那段時間只要千雪和羅碧有約,十次裡有八次會找溫皇一起參加。羅碧和他始終維持著一種不鹹不淡的距離,私底下很少聯絡,也不會主動發訊息,但見了面還是能有來有往地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
溫皇頭一次出現在他的訊息列表中是隔年的除夕,羅碧給比較親近的友人發賀年訊息時溫皇也收到了一則,雖然發出去前略有猶豫,然而還來不及思索這舉動究竟恰不恰當,就收到了溫皇回他的一句新年快樂。
『春節有回鄉嗎?』溫皇問。
『算有吧。』羅碧發出去後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老家就在S市,開車大概四十分鐘。』
『真好啊。』
『你呢?』
『急診值班囉。』
羅碧看著他的回應,手指停在聊天視窗上下滑動,腦海中忽然浮現了溫皇的模樣。低頭晃著手中酒杯時漫不經心的側臉、 垂下的眼睫長而纖濃,偶爾羅碧將視線移向他,便會被回以一個淺淺的笑。
對話雖然僅止於此,但羅碧卻納悶地問了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他呢?

初四早上史豔文回警局上工,前一晚交代羅碧如果沒事就開車帶孩子們出門走走,S市近郊的櫻花開了小半片山坡,景緻好遊客也少,不知道去哪兒的話可以往那裏去。
於是羅碧起了大早把幾個孩子拎出門,存孝和仗義在後座睡得東倒西歪,無心也倚著車門扶手時睡時醒,只有精忠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
到了目的地後見到桃紅淺粉錯落、石階小道蜿蜒林間的景色,無心少見地又蹦又跳,拉著羅碧和堂哥們去拍照,又在林間四處穿梭、一路蒐集地上的落花。羅碧連忙跟在身後以防意外,只隨手拍了幾張風景照。先是傳給了千雪,然後停在最後訊息是「急診值班」的那個名字上。指尖在螢幕上輕敲了幾下,迅速地點進去按下照片傳送,又立馬關上手機螢幕收進口袋裡。

晚上回到家就接到了溫皇的電話。
「照片很好看,不過怎麼突然想到去賞花?」
羅碧一面撕開便利商店賣的飯盒一面道:「我大哥拜託的。他幾個兒子放著不管只會窩在家打電動,就帶他們和我女兒一起去走走。」
「你女兒?」
羅碧愣了一下,回道:「我女兒⋯⋯我沒說過我女兒嗎?」
溫皇笑道:「今天第一次知道你有女兒。」
雖然不是禁忌,但仔細想想,自己和這人對話時幾乎沒提過關於私生活的細節,千雪竟然也沒提過。羅碧沉默半晌 ,斟酌著字句說 :「她今年四年級,目前借住在S市的老家,平時比較少見面。」
「嗯。」
電話那一端的背景很安靜,連除夕都要值班,溫皇似乎是一個人在T市過年。他在史家住了好幾日,直到開工前一天才回到T市。臨走前他拉著無心的手告訴她想回家就隨時和爸爸說,無心雖然抱住他、挨著肩頭依依不捨說著好,但最終仍然沒有開口說想回來和羅碧一起住。
羅碧一手拿手機一手拿筷子,無意識地翻動便當裡的雞肉塊,「我去年和她媽媽離婚,談離婚的那陣子幾乎天天都在吵。無心⋯⋯就是我女兒,大概是想讓我冷靜一段時間吧,自己和我大哥商量好說這段時間暫時住在他那裡。」
「是個成熟的孩子。」溫皇說。
「是啊。」
兩人沒有再多聊下去,只是結束通話前溫皇用他一貫低沉溫和的語氣說了句「以後沒事可以多傳幾張照片給我」,話語盡處微微上揚,似乎在笑。掛斷電話羅碧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說了一聲好。
是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當朋友了嗎?
羅碧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卻無法具體地說出究竟是什麼讓他感到困擾。
年假結束後羅碧仍然維持著和無心每天晚上通電話、偶爾回史家的習慣,某天晚上史豔文主動打了通電話過來,他說那天下午仗義和存孝瞞著老師偷偷跑到學校的國小部,沒想到在樓梯間看見無心光著一隻腳。一問之下才知道同學把她的鞋子偷藏起來,存孝氣不過,跑去無心班上把惡作劇的同學揪出來打了一頓。他被學校找去面談,細問之下才知道無心在班上⋯⋯似乎被同學排擠。
羅碧越聽眉頭皺越深,「無心從來沒說過這些事。」
史豔文嘆了一口氣道:「她要仗義和存孝別告訴我,也別告訴爸爸,是不想讓我們擔心吧。」

「⋯⋯」
掛斷電話羅碧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很久,菸一根接一根地點,把新買的菸抽光了大半盒。若是再年輕個幾歲,他大概會在隔天一早衝去學校、殺氣騰騰地質問班導師為什麼放任其他孩子霸凌無心,他又是在幹什麼吃的,不把校方逼到道歉處理決不罷休。
但在經歷過這一兩年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羅碧學會凡事先想想自己。任何事情的發生必有其源頭,無心上三年級之前從來沒有和班上同學發生過矛盾,三年級分班當時剛好是他決定離婚、把女兒送到老家的時候⋯⋯這年紀的孩子總是能找到他人和自己不一樣的地方,以此作為惡作劇的動機。
這是他一手造成的。
胸口悶得難以忍受,羅碧後半夜抄了鑰匙就跑出門自己去喝了個大醉,烈酒連灌了幾杯沒多久就醉倒在店裡。這間酒吧他和千雪來過幾次,酒保認得他,把他晃了半醒問是要叫車還是請人帶他回去。羅碧幾乎沒了意識,腦袋像被灌了一整桶糨糊,視野過處都是一片殘影。他掏出手機在聯絡人中找出史豔文推給酒保,便自己陷入酒精製造出的平靜黑暗裡。
其實羅碧很少喝醉,但那天情緒上湧之後就失去了節制。人很快就來了,半扶半抱地帶著他走出大門。羅碧一片模糊的視野中看見酒吧外霓虹燈管發出的鮮亮光芒,斷斷續續地問他是不是真的很糟糕、很沒用?迷糊間羅碧又陷入了黑暗,冰涼的手輕輕蓋上他的雙眼,說沒事的。
再度轉醒時,宿醉的暈眩讓羅碧無法馬上從床上起身,只好平躺著對著陌生的天花板邊看邊思索。他雖然醉得厲害,但也還沒糊塗到以為是史豔文來帶他走的。
半晌後羅碧才翻身起床,拖著遲滯的腳步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頭的街景還是昨日經過時的樣子。陽光透了進來,伴隨片段的記憶雜亂無序地從腦中浮現,一下是刺眼的燈光、有人說請給他一間單人房,然後是身體落在柔軟床鋪上的放鬆感。
他在酒吧旁邊的旅館睡了一夜。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他忽然又憶起一些似夢非夢的情景,他看見了姚明月。她憤怒地質問自己為何總是執意決定每一件事,最後又逃避問題?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姚明月除了冷淡和譏笑之外的神情,夢中卻是雙目含怨、失望透頂。
為什麼⋯⋯羅碧半張著迷濛的雙眼,喃喃地道。他抓住旁邊伸來的手,嘶啞著嗓音問那人:「⋯⋯我這個人、是不是讓人很失望?」
酒精在腦中蒸騰,深處隱隱地刺痛著。那人轉而坐上床沿,扶起羅碧讓他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聲音忽近忽遠,環繞著羅碧的體溫卻是實實在在的溫暖。他說:「只要是人都會有自己的主見,她用她的方式在對你好,你也已經用自己的方式在對她好⋯⋯這樣就夠了,不必自責。」
那嗓音在耳邊溫柔地迴盪,背後被輕輕順著,讓羅碧忍不住湊過去貼近他的身體,汲取久違的溫暖。暖黃的光線下視野仍是模糊,意識飄飄蕩蕩,羅碧縱然還有想說的話,最後也全數沉沒在他的一句晚安裡。
拿起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螢幕上頭只有兩條新訊息,紀錄是早上四點半。
『多休息。』
『熱水壺裡有熱水。』
接他的人果然是溫皇。
大半夜忽然接到電話,要他出門處理一個酩虰大醉的普通友人,他竟然也趕來了,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當後還充當知心人安慰了酒鬼一番。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不知怎麼的有些心緒難平,羅碧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混亂,以及胸口節奏鮮明的跳動。
他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努力想驅散這些曖昧不明的念頭,翻來覆去卻始終縈繞在混亂的腦海中。羅碧索性撿起地上皺成一團的外衣離開了旅館。在路上傳了封訊息給溫皇,說給他添了麻煩,想請他吃頓飯道謝。溫皇很快就回覆了,說好呀去哪吃,句尾還加上了一張微笑的小黃臉。
隔天晚上他訂了一間T市有名的日本料理,溫皇先他一步進餐廳,在包廂裡撐著頭滑手機。聽到門口的聲響便懶懶地抬起半張臉,微笑道:「遲到了呀羅碧。」
羅碧腳步一滯,別開瞬間相交的視線坐到他面前:「路上塞車。」
他簡單地和溫皇交代了一下昨天發生的事,包括他大哥打來的那通電話。「抱歉,讓你那麼晚還過來處理我的事。真的很感謝。」
「小事而已。事情解決了嗎?」
「我和班導師通過電話了,星期一一早就去學校處理。」
「那就好。」 溫皇拿起冰鎮過後的瓷白酒杯,在唇邊小小抿了一口。
餐點是一整套懷石料理,菜一道道地上吃下來花了不少時間。羅碧因為要開車所以沒沾酒,他問溫皇家住哪裡順便送他一程。溫皇似乎喝得有點醉,一上車便撐著頭沉默地看著窗外。羅碧瞥了他一眼,明明沒有任何酒精的催化,卻想起那時酒液殘留在薄唇上濕亮的水漬,被他伸出舌頭舔進嘴裡。羅碧連忙按下車窗讓夜風吹入,試圖驅趕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
副駕駛座傳來輕輕的笑聲,隨即被二月的冷風吹散。
車內陷入沉默,只剩下導航時不時發出的指示聲。許久之後,身旁的人忽然開口:「有時候,家人之間就是全天下最深的孽緣,你越是在意,就越容易搞砸。」
「⋯⋯」
溫皇依然維持同樣姿勢盯著窗外,淡淡地說:「或許也不完全是你的錯。」
溫皇家在T市東北方,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得過一段跨河大橋後再走上一段路。待導航說出目的地即將到達離出發已經過了超過半小時。羅碧把車停在大廈底下,轉頭道:「不管如何多謝你,有空再出來喝杯酒吧。」
「嗯。」那人點點頭,解開了安全帶卻沒有馬上下車。溫皇一隻手撐住底下的坐椅,越過手煞車湊到羅碧面前,由上而下看進他流露錯愕的眼中,落下的一縷瀏海幾乎要掃到羅碧的鼻子。薄唇微勾,掌心輕輕按住羅碧的胸口,感受底下逐漸激烈的心跳,輕聲道:「下次見。」
留下羅碧一人在車內久久沒有回神。
羅碧沒有直接問他為什麼願意三更半夜跑來收拾殘局,除非是在耍著他玩,不然溫皇就是在表示自己對他有興趣了。羅碧做了三十幾年的堅定不移的異性戀,把男人愛女人這件事想得天經地義,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男人有什麼牽扯。
但此刻的羅碧還在為幾分鐘前那個帶著酒氣的低語而心神動搖,他連後照鏡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臉已經紅了。
溫皇確實很有魅力。早在第一眼見到他時便有這種感覺,彼時羅碧還能從客觀的角度認知這件事,但現在⋯⋯胸口猶然留著掌心的溫度和柔軟,一股熱流深入心口蜿蜒流淌,久久沒有消退。
由那次的邀約做為開端,他和溫皇開始會跳過千雪,彼此私底下找對方出來吃晚餐。那段時間裡羅碧還摸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如果溫皇是女人他大概已經在追他了,可他畢竟是男人,在性別的高牆上羅碧還是存了一點掙扎。不過溫皇似乎也不太急,他慢悠悠地陪著羅碧吃飯,又慢悠悠地特地不開車讓他送回家。
這種互動模式持續了好一陣子,入夏的時候溫皇傳了封訊息,問羅碧週末要不要約在他家見面。羅碧盯著那句邀約想了許久,最後才簡短地回了一個「好」。
那天晚上羅碧自己帶了一瓶威士忌過去,他第一次上去溫皇他家,有些侷促,坐在那張看起來所費不貲的沙發上手腳動都不動。溫皇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而後得到一記回瞪。羅碧明白這種邀約勢必得發生什麼,後來便喝得有些醉,多少有想藉酒壯膽的意思在。
大概是酒精真的借了他一些膽,被溫皇帶著進到房間裡時羅碧沒有遲疑,兩人一齊倒上了溫皇那張大而柔軟的床鋪。羅碧再度感受到那副軀體的溫暖,體溫從薄薄的襯衫透了過來。於是雙手緩緩觸上那人腰際,用了點力把人按在自己懷裡,埋首於頸間。
「這麼想要?」對於他的乾脆溫皇似乎有些驚訝,一隻手探下去擱在微熱的性器上。
羅碧沒有說話,落在頸上的氣息卻越發粗重。
那隻手漫不經心地在逐漸膨脹的性器上上下滑動,待那根物事把羅碧的褲子頂得滿滿當當,溫皇才坐起身由上往下俯瞰面色潮紅的男人,邊解自己的衣服邊笑道:「沒和男人上過床吧?」
他一吋吋慢慢地拉開羅碧的褲頭、捲下被撐到變形的內褲,鬆開束縛讓逐漸漲大的陰莖彈了出來。溫皇彈了一下充血的前端,調笑道:「還真大。」
羅碧沒忍住一個翻身瞬間把人掠倒在自己身下,雙手撐在兩側,急促地喘息。
「沒關係,我教你。」溫皇伸手捧住他的臉,湊向前落下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