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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價折扣》




　　墨亦然很少這麼狼狽。

　　理由無他，貴為妖異館總管的大妖正一手拿菜籃，一手抓著家庭號牛奶。

　　並不是他平常不買菜，只是擠在連轉身都有困難、如同死水般毫無動靜的人群中動彈不得，無論是誰都會絕望不已，哪怕是墨亦然也不例外。

　　老天爺啊。墨亦然嘆氣。任何覺得他耐心欠佳、脾氣又差，還喜歡整天雞蛋裏挑骨頭的妖怪，比如他的養子們，都應該看看他真的暴躁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只要有意，他完全可以轟掉這間人類世界中隨處可見的賣場，拿著這罐牛奶和更多的東西揚長而去，留給人類被碳化得像是龐貝遺址的建物殘骸。

　　但這是搶劫行為，墨亦然不會這麼做，至少，他現在不會這麼做，他有年紀了，是個成熟的妖怪，不會隨便滋事，即使他年輕時也沒這麼做過。

　　克制啊，墨亦然，克制自己。

　　大妖深呼吸吐氣，想起這群人類的壽命都短得可憐，甚至不及他的零頭，用火把他們全都烤成沙威瑪太不人道，像只被偷了一塊麵包屑，就找了最近的一個蟻窩灌它個遇水則發。

　　墨亦然還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影慕晨明日的家政課需要帶一罐牛奶，但黎晏書參加了為期三天的學術研討會，目前還沒回來，而秋楠和沈蔚卿又有副業要忙。

　　於是這份採買工作理所當然地落在他的頭上，基於順便，他還往購物籃裏放了晚餐能用到的東西。

　　妖區的產品肯定會讓老師起疑心，更何況買瓶人類世界中常見的牛奶也不是那麼困難，墨亦然雖然對品牌毫無認知，但對於人類貨幣的單位還是有概念的，這樣的價格在妖區能買到不錯的牛奶。

　　希望人類對於自己的同胞還有那麼一點負責心理。

　　當他發現今日大量品項半價時，還很開心地等在超市外頭，等它開張，一點都沒想到自己即將遇上一場家庭主婦所形成的熱帶性低氣壓。

　　他想叫前面的人借過，但現在他們全是罐頭裏的沙丁魚，誰也逃不了，所以墨亦然識相地沒有開口。

　　這裏太過悶熱，與火焰焚燒的感覺不同，若說他的狐火是乾燥而劇烈的能量體現，由推擠中呼出的水分和眾多體溫所構成的，就是社交距離為零的煉獄。

　　他穿著平時用以偽裝身份的衣服，鴨舌帽、綁著馬尾，穿著年輕人流行的棒球夾克、長褲和平底鞋，悶熱中，尾巴想探出來透透氣的念頭令他不自在。

　　尤其他感覺到了身後有個人類在擠他，像是覺得年輕小伙子不該來和他們爭搶半價品。

　　『滾開啊，看不出誰才應該買敬老票嗎？』

　　但人類還真的看不出來，墨亦然長得太年輕了。

　　『誰知道這間超市每個月都會辦一次大活動啊？』

　　墨亦然不知道，也不可能去查，想想，他真的只是隨機挑到了一間剛好有活動的超市，根本不會想到去查看歷年的促銷方案，更不會知道這個舉動會讓他跟整群人類一起在密閉空間裏關上幾個小時。

　　墨亦然時間很多，那是指他的壽命，而不是他的一天真的比別人多了兩個小時，即使真的有那兩個小時，他也寧願拿來辦公，而不是和一群人類擠在悶熱的空間裡等結帳。

　　太擠了，墨亦然仗著自己的身高，還能正常呼吸，但排隊等著結帳的人海像是永無盡頭。

　　『浪費至極，肉全都退冰了。』同時墨亦然稍微縮縮腳，避開身旁菜籃裏滴下的水點，在內心咒詛那位大叔搶到了冷凍肉，卻無力搶至櫃檯的無謀和錯估情勢。

　　有人哭了，說再這樣擠下去，自己每週的主婦聚會就要遲到了，但她的聲音被客人們幾乎清一色蓬蓬微捲的髮型吸收了。

　　墨亦然只能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超市內戰況之激烈令大妖毛骨悚然。

　　有個男人像是被擠得喘不過氣，把要拿去結帳的半價啤酒拿起來，仰頭乾了一半，然後茫然地看著不剩多少的啤酒，又仰頭把它喝光，而後繼續站在人群中等著為他早已空空如也的酒瓶結帳。

　　『妖怪每一千年都要承受一次天劫，但人類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這種東西嗎？』

　　『這裏最後會出現多少屍體？』

　　墨亦然安靜地想著，但他騰不出手打電話，也不知道打電話能幹嘛，報遺言嗎？堂堂妖異館總管死於排隊路途遙遠，缺水而死？

　　沒有妖怪會同情他的，沈蔚卿和秋楠會帶著撬棍和鏟子，把他從墳墓裏刨出來，讓他繼續批公文。有什麼辦法呢？他的養子們在處理這種事情時總是很有一套，他們不會相信墨亦然真的被和人類困在一起幾小時的。


※


　　「墨叔叔，這瓶好像開過了。」

　　當晚影慕晨抱著那罐家庭號牛奶，和它鬆鬆的蓋子，擔心地看著他的養父之一，而背對著他煮飯的墨亦然沒有回頭，只侷促地晃晃不如平常蓬鬆的尾巴。

　　今天沒有下雨，但毛有點潮濕，或許開除濕機是個好選擇。

　　「我不小心把它在冰箱外放了一會，所以喝了一些，確定它沒壞。」當他轉過頭時，手上正端著一盤菜，示意影慕晨替他端到桌上，吃完晚餐等秋楠來接他回家。

　　「那就沒事啦，謝謝墨叔叔。」

　　「……嗯。」

　　再有下次，還是搶了東西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