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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スレミオ-短篇4 - The Road Less Traveled（下）]





昏暗的投影教室裡，臺上講師說明著經營戰略科二年級生必修的創新課程，死氣沉沉的氣氛與每位學生百般無聊的神態相應。枯燥乏味，守舊落伍，名為企業創新，教育出來的卻只是數據和報表。
畢竟是必修學分，也不能不報到。ミオリネ戴著能增添視力清晰與光度的特殊眼鏡，手指飛舞於桌面的個人電腦鍵盤上。
作為新開立公司的老闆，可沒有如其他同學發呆的閒工夫。


屬於她的座位四周，一如往常空無一人。
一如往常，習慣了孤立於眾。
沒有人會找ミオリネ攀談或聊天，即使有不知趣靠過來的傢伙，也全是不懷好意的挑釁之輩。
她很早就發現到，費盡心力牢牢守護的溫室越是綠意盎然，環繞身旁的便越只剩渺無人煙的荒蕪。畢竟連血緣相繫的家人都不看重她了，其他人怎麼會把她當一回事呢？
獎盃。新娘。被搶來搶去的東西。從何時開始變成只能是這樣的人生？


又是、從何時開始，不再是這樣的人生？


打字的手停頓下來，因為學生手冊亮起訊息。
『ミオリネさん、今天可以一起吃午飯嗎？』
From Suletta.


午飯？她無表情地望著文字，彷彿想不起代表的涵義。
……對了，那個人的願望清單上，確實有著跟朋友一起吃午餐的項目吧？
ミオリネ一手撐臉頰，考慮午後行程，佔據訊息大部分欄位的這個名字，因為沒獲得回覆而逐漸趨於黯淡。
在螢幕全黑前，簡單地打下回應。
『十二點來教室找我。』


然後ミオリネ再次埋首於公司業務中。
無須詳述位於哪間教室，前陣子已在對方學生手冊裡裝好顯示彼此位置的GPS——以防那個笨蛋又不知道答應哪邊的決鬥、必須好好監控不可——要求她的Holder把手冊交出安裝程式時，便是如此疾言厲色地警告著。
“我、我不會再這麼做了……我保證！”
想到那張歉疚焦急的表情，糾結在一起的短短粗眉，結結巴巴的敬語，ミオリネ的嘴角不自覺揚起淺笑。
水星來的怪傢伙。


「——那麼、今天的課到此結束。」
隨下課鈴聲響起，講師也發出了無生氣的宣告。教室緩緩開啟明亮燈光，幾名學生魚貫走出門口，ミオリネ直到最後一個句點打完，才終於拿下眼鏡，關起電腦。
耳邊傳來殘留教室的同學們，細微的臆測聲。
「喂、那個人不是——」
「啊，是衛冕者吧。駕駛科的人來這裡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
「來看新娘是不是又逃跑了嗎？哈哈哈！」
嘰嘰喳喳的吵死了。ミオリネ知道目光全聚焦身上，儘管心裡有所不滿，神容卻依舊維持冷淡涼薄。
她的武裝，她的訓練，保護她不再於此之上更倍覺羞辱的方法，便是比誰都表現得更無所動搖。


「ミ、ミオリネさん……？」溫和穩然，親近而親切的聲音，穿透了這片被輕蔑冷諷的空間。「那個、我來接妳了，都、都收拾好了嗎？」
スレッタ。
尚未抬頭與對方相望時，內心就呼喚了這個音節。
為什麼呢？ミオリネ微皺眉間。最近有很多事越來越讓她搞不懂，這也是其中之一，總是會迴響於心底的名字，總是會，縈繞於腦中的身影。
「啊、都好了。」淡淡應了一聲，拿起書包率先邁開步伐，卻發現身後的蘇萊塔並未跟上。
原本獨樹一格的白制服和黑金鑲嵌的校徽就夠奪目了，更別提那頭赤豔如血的髮、體格優越的精練身型，作為首席駕駛員的她，光是站在這群外型纖弱的經營戰略科學生群中，就顯得突兀不已。
儘管她是以一名人類之姿站於此處，但任何人都能輕易回想起，她所駕駛的龐大機體，多麼敏捷冷酷地切除所有膽敢提出要求的挑戰者。
與風靈對戰的結果都不會僅被折斷角而已，後續鉅額的維修費、損壞回收費、長時間的開發失敗報告等等，肩負企業形象的少爺小姐們著實後果難償。
「スレッタ？」
「啊、抱歉。」蘇萊塔結束了環視周圍的奇怪舉止，彎下腰湊在耳邊問：「ミオリネさん！那些人、那幾個作弊的同學們，今天都不在嗎？」
什麼啊，原來是為了這種事。
就像掃描雷達上的危險目標一樣，剛才就是在找著那群人嗎？
「我怎麼可能放過他們。」ミオリネ傲氣輕哼，故意說得大聲清楚。「他們有好一陣子來不了。」
「不愧是ミオリネさん！」
蘇萊塔可能根本沒聽懂，她也不在乎，她只在意與自己的新娘引發衝突的潛在目標存在與否。
「走吧，不是要吃午飯？」ミオリネ步出教室門口，正要往食堂方向走去，這段時間以來已相當熟悉的大手便輕拉住她的手腕。
當然未若男性那般的尺寸，但掌型厚實，明顯帶有勁道的指節，就連皮膚磨練出的硬繭，對自己來說都是如此特別地證明著，這個人並非來自她所知的世界。
她那枯寂貧乏又絲毫無樂趣可言的集團生活圈，不會有這麼確實存在著、總是朝她開朗微笑的孩子。
「不是那邊。」蘇萊塔提起右臂下環抱著某個被布巾包裹的物體，神情充滿奇妙的羞赧和緊張。「今、今天我準備了便當！一起吃吧，ミオリネさん，到、到——呃——到哪裡吃才好呢……」
「……那到中庭吧。」


便當，什麼東西？ミオリネ想著。
好像只有在古老的地球漫畫才看過的字眼。
這個人，不曉得又在地球寮學到什麼怪知識。要找一天跟社員們談談了，再這樣帶壞她家的花婿，通通都要減薪不可。


維持一人走在前方半步，一人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隊形，不久兩人來到經營戰略科特有的中庭廣場噴水池，周圍擺放幾座長椅，不少同學們都在此休憩約會。
蘇萊塔是第一次來到學園這個地方。
現在想想，除了駕駛科使用的實習場地、ミオリネさん的溫室、理事長室、學生會大廳、地球寮以外，她就再也沒機會去學校其他地方探險了。
每天都遇到很多麻煩事，接二連三的突發狀況根本讓人喘不過氣來。
「ミオリネさん，這裡好漂亮啊！」
相較於對方的驚奇，比水更清澈的碧瞳閃閃發亮，帶領她至此處的人卻只是平淡輕應：「坐下吧。」
雖然刻意壓抑，其實很期待著，便當。
ミオリネ側眼看去，但蘇萊塔好像忘了這件事，即使坐在椅上都仍仰高了頭，觀察那像是要直直噴向時光調節天幕的噴水池。
哇、哇～～孩子氣的聲音驚嘆地叫著。
嘴角微抽，ミオリネ冷聲提醒：「不是說要吃飯嗎？」
「——啊？啊！對、對！午飯！」總算恍然記起此行目的，蘇萊塔先是興奮地解著腿上包裹物品的布巾，接著展露出兩個保溫盒，就在這時候，她突然動作遲疑地停下，偏頭望向ミオリネ。「唔、我、我有試過味道的，只是，因為不知道ミオリネさん喜歡什麼——」
「不要廢話一堆，快給我。」
「是！」迫不及待變成了威嚴命令，蘇萊塔一聽到那高揚清脆的嗓音，立刻舉高雙手將便當遞過去，宛如朝貢的貢品。
ミオリネ打開來看時，眼瞳不禁因驚訝而睜大。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期待什麼。便當究竟是何種模樣，也從未見過。
但至少，看著金黃的煎蛋、新鮮的蕃茄切片、香料點綴的雞肉與米飯，ミオリネ知道這肯定是花上了許多時間。
花上許多精力。
以及許多的、心意。


「如、如果ミオリネさん有什麼不能吃的東西……」
「沒有。」ミオリネ淡淡說：「我都吃。」
沒看向蘇萊塔——因為內心感動地不好意思看向任何人——ミオリネ雙手合掌，輕柔低喃：我開動了。
「那個、地球寮的大家也都這麼做。」能感覺到好奇的視線一瞬不離。「是什麼儀式嗎？」
ミオリネ總算望向蘇萊塔，這個人溫柔清純、天真無邪的面容，讓她聯想起不知從何方吹來島上的清風。
原以為是一座孤島，其實潮汐退去後，連結著的，有可能是另一方的大陸嗎？
「是感謝的意思，以前……以前、媽媽說過。」
「媽媽？ミオリネさん的媽媽是、地球人嗎？」
「嗯。」
纖細的手執起筷子，開始用餐，小小口的進食姿態，就像那嬌小的身軀一樣。
蘇萊塔心想著，ミオリネさん像小動物一樣可愛。雖然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動物時被嚇了一大跳，但觀察幾次後就能發現，牠們軟綿綿的無害姿態多麼使人感到心寧祥和。
她吃起自己的便當，大口咀嚼。吞嚥幾次後，閒聊般地繼續說：「是因為這樣，ミオリネさん才想去地球嗎？」
「……不是的。」


想逃走。
受不了了。
哪裡都好，只要能離開這裡。
但又能去哪裡呢？
那時的ミオリネ既絕望又痛苦，卻連想要前去的地方也找尋不到。
於是鎖定了母親的故鄉，遙遠的地球，聽起來就像某種富有意義的行動。比起逃走，比起掩面放棄，這樣想來至少會好受一點，會讓自己比較不狼狽吧？
實際上卻還是可笑至極，因為什麼也沒改變，不管是不講道理的現實、或是軟弱幼稚的自己，一個也逃不掉。
——前進的話就能得到兩個——
她相信了蘇萊塔的話。比起逃走，這次選擇向前，她想知道前方等待著的會是什麼東西，想要終有一天能挺起胸膛，對自己、對討厭的父親大聲說，我決定了。
我決定我的未來。


「唔、ミオリネさん……」蘇萊塔看起來憂心忡忡，ミオリネ嘆了口氣。笨蛋，操什麼心呢。
「味道不壞。」她轉移話題，誠懇地說：「妳已經能當一個好的新娘子了。」
「不是新娘，是新郎。」
ミオリネ故意翻了白眼，掩飾笑意。「為什麼要跟我爭執這個？」
「啊、因、因為，就是不一樣呀？」
「那由我當妳的新郎呢？」
「噫？」蘇萊塔瞪大了眼，眉頭糾結一團，完全陷入苦惱狀態。「唔……好像也可……嗯……可是……」
「笨——蛋。」ミオリネ實在忍不住了，對著無比煩惱的對象輕聲發笑。「快吃飯吧。」
「喔、好的。」
聽話的花婿さん，往嘴裡塞著食物。最終兩人的便當，食量稍小的ミオリネ剩下幾乎一半，全進了蘇萊塔的肚子裡。


真能吃啊。因為駕駛科需要體能訓練，所以熱量消耗很快吧？
直到晚上沐浴想起這件事，依然會不禁發笑。
理事長室裡，隨便擦著潮濕長髮，全身只裹條圍巾便走出浴間的ミオリネ，聽到了桌面的學生手冊噹噹響著訊息音。
『下次告訴我喜歡吃什麼。』
『甜的？鹹的？』
From Suletta.
『不要有羊奶的。』
按下送出，卸除冷淡武裝的清秀容顏，唇邊始終揚著柔和淺笑。


她知道蘇萊塔有許多想做的事。
與朋友相約上學。一起吃飯。團體活動。
還有約會。
下次，她的新郎會來找她clear哪一項呢？
ミオリネ開始期待起來了。



＊＊＊



迷迷糊糊清醒時，額頭傳來柔嫩的溫暖觸感，誘使她如過去那般幸福而笑。
「……ミオリネさん……」
坐在床沿，低頭微笑的人，正是身穿淺藍色夏季洋裙的伴侶。
學生時期飄然的長髮不覆在，學生時期總顯露在外的冷然也不覆見。
一樣的是那張美麗面容，像璀翠鑽石的銀色雙瞳。
「スレッタ。」呼喚名字時，一樣清麗悅耳的嗓音。「早餐準備好了，該起來了。」
「——啊！」蘇萊塔抓著棉被驚醒，不易整理的捲髮朝四面八方翹起。「現在幾點了？」
「九點了。」
嗚。明明只想偷懶五分鐘！這下子不是讓ミオリネさん一個人忙碌了嗎？急急忙忙的蘇萊塔想要下床，一邊愧疚地道歉：「對不起、ミオリネさん！我沒想要睡得這麼晚！」
「有什麼關係？」ミオリネ制止了她，一手輕放她的肩膀。蘇萊塔情緒慌亂時就會忘記下半身難以移動的事實，時常因此跌倒而再度受傷。「我們有很長的一天，慢慢來就好。」
「可是早餐……」
「都弄好了，エリクト也有幫忙。」
蘇萊塔垂下眼簾，睫毛遮掩碧色瞳內的真相，ミオリネ只能聽到她小聲堅持：「我也、也能幫忙的……」
準備早餐也好。自己下床也罷。
我是ミオリネさん的新郎，這麼點小事，我必須辦到。
「——那麼、我就不幫妳換衣服囉？」ミオリネ挑起眉，口吻冷漠地道：「洗澡和按摩，也不要囉？反正，スレッタ可以自己來。」
「啊——」當然想要這些。ミオリネさん的照顧，ミオリネさん的手，她靠著自己時柔軟的軀體和香味，蘇萊塔沒有除此之外更想要的東西了。「嗚……」
該怎麼說才好？該怎麼彌補才好？
睜著無辜的雙眼，慌張無措地動著頭。


突然，聽到了嘆息聲。


蘇萊塔先是看到彷彿銀輝一片的光，接著，唇上便感受到軟綿輕柔的吻。
ミオリネさん親吻她的時候，闔起的眼睫毛很長，如扇般蓋在眼眶下。
她的瀏海總會稍稍碰觸蘇萊塔的鼻尖，香柔微癢。
「……冷靜一點了嗎？」
唇離開唇後，蘇萊塔楞楞點頭。
「真是的，只有親妳才能緩下來，真是色鬼。」
額頭被指尖挑了一下，面對親密的指摘，蘇萊塔雖然仍像學生時代那樣紅起臉，但她並未止步於此。
她拉住ミオリネ的手腕，一手埋進那頭漂亮的銀髮中。
「只有一次是不夠的，ミオリネさん。」
「等——」
等一下、笨蛋。
斷斷續續的吻中，兩舌交纏的熱度裡，曾有的隱約制止最後也不再聽聞。


笨蛋。
色鬼。
從那時候開始，被這個人取了各式各樣的外號。
因為是笨蛋，才被託付這樣的責任。
因為是只對她才湧生的愛戀之情，終於得到這顆心，走上了這一條她們共同開創的道路——離開孤島，得以通往遼闊陸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