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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蜂/很久很久以後】

*許久未動筆可能生疏,約9000字
*潔蜂only,監獄世界線
*私補的潔蜂故事會是這樣的,潔side,關於很久很久以後……後篇。有個人對潔蜂(及監獄眾人)的未來腦補
*20231108潔蜂日24HR
*沒問題start


命運告訴我們如何開始,卻從未告訴我們如何結束。



潔世一在找蜂樂廻。

是一場表演賽結束之後,異國的秋季,喧騰的觀眾人潮未散,佔領運動場外廣場、朝外圍放射馬路緩慢地推搡著前進。潔世一結束記者採訪後,提前與隊教練、經紀人說聲就打算離開,換上輕便衣服套上寬長風衣、深灰色棉布質地的,接著把東西收拾進側背袋裡。

隊友們是打算拉他接著去續攤的,海灘或夜店那樣他不習慣的地方,今天可是你的「特別日子」啊對方邀約時這麼說,但邀約最終同樣被拒絕了、用往常差不多的理由。果然被拒絕了啊,他聽見沒帶好消息回去的傢伙被這樣調侃一番,說日本人可真難搞——

這也是往常那樣打趣的話罷了,他不太在意,更何況難搞的日本人他見得可多了。

不過他並不是不能融入現在的隊友……雖然也不能說成功融入,但至少眼前的傢伙們在實戰裡確實可敬,做為共事者是合格的。只是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要不要也換下運動鞋前他猶豫了下,後來並沒換下來,就以那樣奇怪的搭配匆忙離開了休息室。

今日黃昏是澄澈的,沒有一片雲。

他有意把自己變裝得隱密,甚至久違翻出被說戴起來不合適的平光眼鏡,離開場館外試圖融入人群,覺得已冷卻的身體有些涼、自背袋掏出圍巾、襯眸子的紺藍。彷若是在為這樣特別的日子祝賀,有一陣背風拂過耳側,沒被阻攔地先一步闖過穿流車潮,而每片都是鮮明金黃。

但他還是不小心被認出來了,在倒數起步的十秒之前,站在身側的幾位球迷、女學生們突然躁動起來,讓他差點以為自己要被——並沒有,她們就只是交換著手機螢幕上的新報導消息而已,接著露出很複雜的表情:驚愕地、徬徨地、不知所措地、全揉合在一塊的複雜表情。

潔世一不用想也明白,報導的內容是什麼。

然後他就被發現了,或許是因為自己過於留神,他對球迷們擺出了很抱歉和噓的手勢就打算匆匆走掉,這種時刻潔世一還敢正大光明地出現在大街上、肯定會被球迷們抓起來拷問的吧?

但在要加速離步前刻,他瞥見人群裡一個表情,瞳孔是楓紅色的、女孩子,在喧鬧起鬨的人群之中僅僅是寧靜地、茫然地、久久地注視……

「真的很抱歉。」

回過神來他已用外語留下這句話。

綠燈時長就要結束了,他一人邁步後加速,深秋的寒風發狂似地要催促自己快些、涼意滲入髮絲與耳膜;而他需要找到蜂樂廻,在這陌生異國的某個角落裡。

可他在想,那句很抱歉的原意是什麼,是為自己未能多停留些許感到抱歉嗎?是因為知道她們看見賽後採訪報導的內容、感到受挫而給予補償嗎?還是……

『不、蜂樂……』

那副面孔,明明與自己一點相似處都沒有。

『你必須在那裡。』

可那樣不甘的表情,卻與自己的如出一轍。



在世界第一的目標達成後,藍色監獄計劃正式解散了。

所有人各奔東西,成鳥離巢。

雖然說自從選拔流程結束、正選名單選出、到世界盃賽季開始後,他們就不需使用監獄場地了,而是遠在他鄉的世界盃舉辦國。出國比賽的個人行李並不多,收拾行李與心情的時間也不多,他們把少年渡過得過度充實也急急燥燥地,直到獎杯的重量持在胸口,才停下來呼吸、休憩一下。

不過他們的一切才正要開始,比起媒體與聚光燈他們更懊惱的是四面八方的橄欖枝,繪心甚八給他們舖好的路長遠得可怕,雖然使之長遠的是他們自身。再後來正式要撤出那棟藍建築前,浩浩蕩蕩的一群明星們在裡頭舉辦了盛大的懷舊歡送,把曾經好嚴肅殘酷的地方變回青春男高的運動會,像是繞整個監獄一圈的接力賽跑。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回去那裡。

有種真的長大了的感覺,蜂樂廻那時躺在草地上這麼說,接力賽跑的最終結果是潔的勝利,而對手隊的末棒是凜。他們隊在好幾棒前都還是落後的,多虧後棒次千切疾馳扯近差距,再接著倒數二棒的蜂樂也好好穩住了,與對面倒數二棒次士道死咬得難分難捨……

棒次與於熱度敲擊掌心時,潔並未回頭,早已相信著全力邁開腳步。

辛苦啦,賽後潔剛從歡呼人群裡鑽出來,也給蜂樂帶了罐飲料、沁涼地,彎腰後貼上對方額頭。蜂樂此刻正仰躺在草坪上,盡全力奔馳後一點也不想動了,但還是伸手接過——並沒有,潔世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拉到地板上了、蜂樂廻身邊,草尖撓人好癢。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凌晨,在球場過夜的,三點半。

是歡送聚會的後半段了,高潮活動後的間歇,或許是冷卻下來才意識到有些感傷,大多數人都零零散散地、不知去哪了、想在這樣廣大同時充滿回憶的地方再多留下些足跡。所以潔再一次回到了這裡,然後蜂樂也確實在這裡,相視而笑。

有種真的長大了的感覺,蜂樂廻在兩人斷斷續續的閒聊話題裡,突然插入這麼一句。

但因為潔世一沒有回話,所以變得安靜了。

久違映在瞳孔裡的白熾刺眼得嚇人,久違只有兩人的球場也過於空曠,他覺得自己那樣「捨不得結束」的私心就要被蒸發帶走了,儘管一點風也透不進來、這個封閉的世界沒有窗。他發現自己時常會忘記對方比自己大了一些,孩子氣舉動的背後也其實成熟,只有在偶爾對方說出這樣不幼稚的發言時,他會恍然大悟……

乘載著一切起點的「這裡」,是真的要被劃上句點了。

在世界盃結束的那時候,他們就暢談過世界盃結束後的未來,雖然還只是結束後的短期目標罷了,但他知道蜂樂打算跟著拉比尼奧去西班牙、開啟職業生涯。這條路跟選擇了諾艾爾諾阿的自己並沒有太大不同,也跟選擇了其他教練或聯賽橄欖枝的其他人沒有太大不同,所以兩人許下的再見約定也並非特別,不過是下次相見時再好好較勁一場、這樣而已。

但他讀不懂身邊的蜂樂廻,讀不懂身邊的蜂樂廻此刻在想什麼,因為對方就只是那樣仰躺著向上望,表情早已經褪去那天的寂寞、徬徨,和一點點憂傷。但那樣的表情此刻正要沉澱入自己的海,過飽和的蜂蜜味道不能稀釋苦澀,只會沉澱在沙地與海塵裡生霉,他也要讀不懂自己了。

再接下來就要到最後合照的時間了,蜂樂先坐起身,拉自己一把。



與世界盃後聲名大噪、被冠上日本足球先生而暴露於公眾的潔世一不同,世界盃後的蜂樂廻很少出現在報紙上,更鮮少出現於社群媒體上——

拜他本人隨興奔放的個性所賜,要在世界上抓到蜂樂廻挺困難的。

雖然加入了各自聯賽,但能不能順利進入下一場比賽正選名單對新生足球明星而言也是說不定的事,這對加入競爭特激烈的拜塔慕尼黑的潔來說是如此,相信對蜂樂廻來說也是如此。比賽能不能有機會露面之外,蜂樂廻更不常更新社群動態,更多時候丟了帳號密碼甚至手機,私訊群組回覆、來電也是時有時無、出其不意。

這挺貼合潔對蜂樂廻這個人的印象,他並不感到意外。

所以他跟蜂樂並不時常連絡……應該說兩三個月都沒有消息是挺正常的,傳給蜂樂的訊息總有種石沉大海的感覺,蜂樂廻即使上場比賽、場後乖乖接受採訪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說狗仔能不能抓到影子。阿、上次在某某友誼賽我們對過一場,潔還是在某次與凪通過電話後才捏到對方一點小尾巴,蜂樂那傢伙可有精神了凪慵懶地說,抱怨自己被對方的盤球新花招連耍了兩輪……

潔那時邊應和著笑,邊偷偷把這樣的情報難得收闔進口袋裡。

於是他更多時候投入訓練,這確實是他作為職業足球選手的本份,但另一方面他想這可能是逮到蜂樂廻的少許機會,這麼想幹勁就又多了些。這確實替他換取了幾次機會,幾次表演賽上他們有機會切磋,成長許多的兩個傢伙久違盡情地揮灑了汗水;比賽輸贏在他們眼裡並不重要,只是見著對方仍盡情追逐著球、仍在笑著、仍在發光的樣子他就滿足……

只是每每在一貫的擁抱、口頭約束,放下告別高舉的手後,他會沉默,不知曉理由。

但彷若失聲。



蜂樂廻比潔世一預想的更早退役了。

這件事只佔據了新聞版面的一小角落,在足球迷的論壇還更轟動些,畢竟蜂樂廻的足球實力與技巧放眼足壇仍然是姣姣者,只是不依靠宣傳媒體、關注著蜂樂廻的真粉絲們不是聚集在網路、就是足球場觀眾席。有人說早就有引退的跡象了,說看那樣時有時無的出場次數與頻率、連採訪也都不太有意願露臉的隨意態度——

接著,有人替他反駁抱屈,說這種時候就引退也沒什麼問題阿?更說不定是因為那樣狂放不羈的踢法耗腳、所以才不得已……

不、不是的,潔看到這便擱下手機,他知道蜂樂廻沒有什麼太嚴重的負傷經歷或是後遺症。況且印象中上次有場比賽他見過對方,對方那時還活蹦亂跳地,跟以前同樣精神、元氣滿滿,他記得上一次是……

也不對、好吧,他其實不知道。

但他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但引退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被提前通知,也包含潔世一,新聞主播念標題的聲音在腦海裡繞著繞著,被混攪進涼了的晨間咖啡裡。隔天藍色監獄大群組難得有了動靜,那群組如今是在有大事發生時才會有消息——代替出聲的號召者御影玲王,問說是不是該辦了退役歡送會,如果需要的話自己可以出借餐廳包場……不少人回覆了貼圖、可以幫忙,以此為契機久違的同學會迅速地組織起來。

於是在後來那場退役慶祝會上,他又見著蜂樂廻。

時間挑選了大多數人都會回日本的、年末的長假期,在御影旗下的某間隱密而高級的餐館,外頭的風雪比料想中大許多。潔作為主辦成員之一提前到了,與千切、國神等人簡單布置完環境,熟悉面孔也接續入場後,氣氛很快便活絡起來——畢竟每個人都有囤積無數年份的故事能說不停,搭配著背景鋼琴手的鍵音漸緩而悠長、吊飾燭燈的黃橙色與沾雪的腳步印子,一瓣瓣拼合起像運河上的帆。

主役則有些姍姍來遲、不知是因為交通耽擱了,又或是本來就不會準時。

潔首先發現蜂樂,前去幫對方接過外套。

那或許是近幾年來兩人最親暱的瞬間,在對方體溫藉沉布料覆上自己手臂,在自己不經意替對方撥下掛髮尾的雪,兩人眼神交接。

他很久沒那麼近看蜂樂廻,眸子是金黃色澄澈的蜜,眼尾冬梅花瓣的吻是路程中綴上,不露出笑時薄薄唇瓣會那樣闔著、像隻貓裝乖巧卻伺機而動。但一見著自己時綻開的笑會是煙火,搶原先佔據夜空的月亮的戲,也侵略性地來妝點自己眼海的平靜寬拓,但他很喜歡。

他更是很久沒喊蜂樂的名字了,那原本會是件簡單平常的事,曾經過於順口的三音節此刻卻卡在喉嚨裡,也阻擋過道。得知退役後潔世一並未特地去問候蜂樂廻關於退役,起先是不知如何開口後續是不知為何要問,但昨天夜裡他曾想過今天再見的話地一句話要說什麼,應該是「恭喜你了」?還是「辛苦你了」?沒一句讓他覺得正確……

「……潔?」

然後問候順位就這麼被蜂樂廻搶先了,下一秒更是機會錯失。

回神來蜂樂廻已經被其他熱情的傢伙們抓走了,幾個傢伙鼓譟著要主角先來段開場祝辭,但你們不是都已經開吃開喝了嗎主角大力地吐槽道,那這樣我就別掃興了、唱首歌吧!鋼琴手的指頭舞步變得歡快激昂,反觀被一大群壯年男子們佔據的小圓舞台像是場災難,蜂樂站在中間的位置與幾個已經醉了的傢伙們勾拉著手,彆扭踢腿舞步打結在一塊。

潔只得繞回去席位間找了個位置,看著今夜帷幕正式揭開,意識到自己在歡騰懷舊的氣氛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也順應地拍手打起節拍。異國風格的主餐點一一被盛上後,自己表情異樣便能藏在大家已經飢餓許久的攻佔行為背面,還有淺湯熱騰騰的白霧背面。

當然,也能偷偷去望、隔著酒杯底與小麥色泡沫。

然後一邊想為什麼會是這樣的。

這會是一場只屬於自己沉悶的退役慶祝,他想自己應該為蜂樂廻感到開心的,就像這場慶祝會的「慶祝」名稱同樣,應該像其他人一樣笑著加入、接著給予祝福。藍色監獄裡更早退役甚至轉行的傢伙們也大有人在,像是腿傷能承受到極限便不得不在兩三年前提早步下舞台的千切、患眼疾的雪宮更早就替自己開拓好模特兒的路,這些退役理由,都與不知道為何此刻退出的蜂樂廻相比殘酷許多。

但潔想就算不糾結蜂樂廻退役的理由,此刻看著對方被他們拉著放肆吃喝,不用控管飲食所以什麼都能放肆嚐嚐的滿足表情卻開心不起來,他在想為什麼。一貫懶洋洋的凪到自己身邊坐下了,與自己一同沒精神地旁觀這場戲,接著瞥眼身側人手上的空酒杯、空盤,和空寂,開口。

「潔,覺得不甘心嗎?」

「……你是指什麼。」

「指那個,」凪投眼去眼前那齣歡騰劇目。

「因為屬於『選手蜂樂廻』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鋼琴手不知何時已經換了個人上場,慵懶慢節奏的曲目變更更適合深夜未眠時刻,似乎有意代替外頭早已全熄的夜色倒計時;舞台上也僅剩下樂隊了、其他人三兩成群地聊天,也有人得回家提早離場,木門開闔伴隨風鈴響聲與竄進室內的冬季。

而昏暗景色裡,彷彿只有身為主角的蜂樂廻那兒仍舊亮著光,在自己總能遠遠望見的角度,被點上燈的無聊表情一個個都會跟著明亮起來,蜂樂廻就是這樣的魔法。自己身處觀眾席,好像在看一顆恆星的最後演出,知曉此刻的所有熱意與溫暖末尾是什麼,明明自己也是名為藍色監獄這個廣大星系裡的其中一顆……

可是阿,蜂樂廻應該留得更久一些的。

是阿,就如同你說的,我不甘心。

他想蜂樂廻應該留得更久一些的,他不希望看見對方比自己先一步燃燒、殞落,看對方劃下句點這種事,他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思考自己該如何劃下句點這種事也,他原先以為這種事還不需要這麼早考慮,而在那之前他們還會有無數次於賽場上競逐的機會,好好梳理故事如何收尾、屬於自己與對方的。

可現實與今年寒冬一樣急促,回過神來他毫無準備,只能無力地覺得蜂樂廻的故事不應該在此刻就休止;他要開始不明白蜂樂廻了,潔覺得這麼想的自己太過自私但仍舊忍不住那麼想、握緊拳頭。

不過在歡騰的場合裡說這種話並不合時宜,所以他再去盛了半杯酒,然後這些話會隨著酒精的苦澀味道沖洗完全咽入食道,想這就是大人的味道。



「蜂樂。」

「……潔?」

「蜂樂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哪裡?」

這是眾人都散場之後,潔作為場地確認的離場最後一人,還有說自己也沒事就留下來陪潔收拾吧的蜂樂,兩人正並排佇在深夜的街道上。外頭風雪已較來時小了許多,身側未熄燈店家將一點點夕陽色的光點如萬花筒般、斑斕地投影至兩人身上,而站在路中間的兩人都包裹的緊緊地。

這或許是今夜他們獨處的最長一段時間了,其他時候他們很少有機會說上話、頂多在話題邊緣被一起提及時點頭或附和,潔世一是自願成為影子的。而蜂樂廻似乎有發現這一點,才會特地也跟著留到最後,然後一起不明所以地站在店門外吹風,最後有機會享有現在。

從潔口中咀嚼吐出的語意帶著雙關,用了過於謹慎的詞。

蜂樂把手插在淺色大衣的口袋裡,頂著的毛編織帽是暗紅色,他歪著頭看向潔,呼吸時有頑皮的白霧氣從嘴角溜出來。潔的表情看起來很沉重,他想,潔也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要詢問自己「去向」,更何況他足夠聰明——

「嗯……說實在有好多地方想去看看,畢竟很久沒回日本來了,上次是優的葬禮。」回答者蜂樂廻,轉著圓亮眼眸,霓虹燈光折射的魚在琥珀池塘裡繞著圈。

「但這只是我的其中一站而已。」

「所以,蜂樂的目的地『還沒有』定下嗎?」疑問者潔世一,聲音沉沉地,皺了皺眉。

「……『沒有』目的地哦?」

前者再答,沒有猶豫地。

「……」

後者想自己早該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

沒有人潮的街道,沒有雲與月亮的夜空,他在想像連漫天星點都要消散無幾,最後空曠的舞台上會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人,連故事最起始的、自己的那顆聯星,都要脫離引力束縛、去到自己也去不到對方身邊的地方去。這樣的話我要去哪裡找你呢?這樣的話難道不會覺得寂寞嗎?這樣的話「你」的故事會如何繼續?又這樣的話「我」的故事終結……

這只是,回到最初的樣子而已哦?

這就只是回到最初的樣子而已哦潔,蜂樂很自然地讀了他的心,說潔你想想再更早一些、在母親肚子裡的每個孩子也都是這樣的、阿,當然雙胞胎什麼的不算就是了。相較蜂樂廻說這些話時的表情純粹,聽著的潔世一噤聲了,挫折與無力感自腳踝攀附而上,結霜似地沾住自己靴底。

而相較被沾住的自己,蜂樂廻明顯豁達且自由,用鞋底在薄雪上印出亂七八糟的印子,等同於對方呈現給自己的亂七八糟的地圖。可是他不甘心阿,可是他是很貪婪的傢伙,所以他想至少、在自己故事完結的那刻——

「—蜂樂廻!!」

能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就像最起始那時。

潔世一突然大喊,用絕對會吵到周遭住民的音量,停在電線桿線上的烏鴉們都被嚇跑了,剛要起步離去的蜂樂廻也是、回過身來。潔看起來的表情好滑稽,是超級生氣卻又超級不知所措攪和在一塊的味道,蜂樂能解讀潔想說什麼、那些連同自己的名字一起被用力地撞進自己的肺裡去;但他同時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他說,很久很久以前……

「我以為,如果這輩子都找不到『潔』,找不到能接下我的傳球的傢伙,就完了。」

他第一次說起那張命定之人的籤紙的故事,但那張籤紙後來也不太重要了。是潔讓我發現自己可以不是一個人,謝謝你,他這麼說。雪已經完全停了,時間是幾時並不重要,但清晨似乎在來的路上,潔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清晨、陽光冉冉升起,而自己眼裡的深夜就要追不上了。

他繼續說,但也是潔、

「所以現在的我在想,除了優、足球和潔……」

讓我發現每個人都是一個人,也可以一個人。

「蜂樂廻還剩下什麼?」

故事結局其實很早就在前方等待他們了,如流星的足球選手的故事結局、如流星的足球選手的故事是璀璨且短暫的,接下來他們將有好長好長半輩子需要以其他事物填滿。所以我去旅行了,沒有目的地更沒有地圖的旅行時長是一輩子,想去各種地方看看,但是一路上足球並沒有離開我哦?蜂樂廻這麼說,所以潔也是、我也是。

而退役甚麼的,不過是一個於足壇公開佈告的形式罷了,事實上這場旅行早已經開始了,在遇見潔之前。永遠自由而不被拘束的,抱持著天真與理想的,唯獨熱愛足球的,這就是蜂樂廻——那潔世一呢?

不是足球選手的潔世一的故事,會是什麼樣子的?

這次是真的要啟程了,方才聚會的餐館已經熄燈,身後電鐵捲門被拉下嘎吱作響,同時屬於蜂樂廻的舞台的帷幕真正落下了、觀眾席再看不見主演於舞台上鞠躬的身影。這會是個艱難的問題,但會是個重要的問題,潔仍舊思索著,把垂著的頭抬起。

眼前那個總比自己快一步長大的孩子,舉步朝早晨方向走去。「不過潔的最後一場比賽,要進球哦?」他說,笑容很熟悉。

「我會去看的。」



「—蜂樂廻!!」

奔走了比一場比賽多好幾倍的體力,沒心思留意天空顏色自純水藍轉為珊瑚橙與紅藤色漸層,在他認為自己或許把整個城鎮的地磚都翻過一輪之後,氣喘吁吁的潔世一終於找到了蜂樂廻。那是條迂迴隱密的小巷,一棵盛放得誇張的大銀杏樹下,有一群異國的孩子、有大有小也有女孩子,在金色雨幕的庇蔭下躁動著、歡鬧著。

那股躁動卻不是在追逐葉片或羽毛,而是對他們而言都過於熟悉的東西,是比煙火更簡單的信號,在拋物線高掛至頂點時他立刻就望見。發現藏於銀杏與笑語的金黃色,潔反射性地喊出了名字,這次被嚇著的不只鴿群還有孩子們,像見著怪物似地一齊躲到大樹幹後探頭。

名字主人則愣了會兒接住球,靜靜地站在原地。

那確實是蜂樂廻,穿著較此刻天氣單薄些的寬大連帽T、搭配袖口沾上泥土灰的白色長袖內襯,連帽T是淡黃色的,然後軍綠色短褲、白長襪,運動鞋,完全看不出來成年人氣質。另一頭,搭配是成年人但略顯笨拙的怪叔叔朝大樹那頭走去,用顯目得突兀的那雙球鞋,邊把偽裝的平光眼鏡摘下來、收進風衣口袋。

「好久不見,蜂樂。」潔說,語氣平靜且從容。

「你有來看球賽吧?」

「嗯,好久不見了潔。當然有~」蜂樂回,也是平靜且從容地。

「潔最後一球進得讓人心驚膽戰的呢!但是很精采……」

所以潔,找到答案了嗎?

蜂樂廻看著潔世一,看著潔世一卸下側背袋,脫下風衣外套,隨意折了折再找了塊空地擺好。嗯,找到了哦,他聽見眼前人這麼答覆。

於是也是呢、潔肯定是找到了才做出決定的阿!選擇用最後那計射門、帥氣地給自己的足球選手生涯劃上句點,這樣的話真是太好了、恭喜你,潔!蜂樂這麼要為話題做結……

「不、我沒說那就是結束,蜂樂。」

「欸?」

「因為我很貪心阿?」

潔世一往前一步,從原先垂眼的蜂樂廻手中取走了球,說道。

「……而且自私。」

有無數片銀杏的雨,被深秋的風揚起旋轉著、比花瓣更浮誇地,要給這個特別的日子提前祝福,但今日的主役沒伸手去接下任何一片,只有蜂樂廻的足球、與蜂樂廻。在重新見著蜂樂之後,他總算知道自己先前都在不甘、又或者是遺憾些什麼了,還有馬路上那句「真的很抱歉」的語意,編織歸結成此刻解答——

正是那些不甘構成了潔世一,那樣貪心且自私、卻勇敢的潔世一。而那份勇敢的教導者、發掘者,正是你啊!

蜂樂廻。

所以蜂樂廻你必須在那裡,你必須在終點迎接「我」的故事,這是我一人私心的請求,然後才能與「目標是成為世界第一」的「藍色監獄的潔世一」告別。雖然此刻已經沒有了藍色監獄,也沒有了那個讓我能隨時隨刻找到你的深夜球場,但是現在,我、與終被我找到的你、與足球,必要的一項不缺。

所以來吧、此刻、

「開始吧,一對一!」

會作為終結,也作為起始。

*END?



-



「……所以呢,潔之後想做什麼?」

蜂樂廻問,大字型躺在銀杏鋪成的洋裡。

「既然『選手潔世一』的舞台劇結束了,下一場你想演什麼,主演先生?」

「嗯?這個嘛……」

主演先生接過採訪麥克風,思索。

「我想要,把『我們』的故事繼續說下去。」

他也是相同的仰躺狀態,現在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劇烈運動完還有力氣活蹦亂跳,垂眸去卻發現幾個陌生孩子正繞著在自己肚子上堆起石頭塔、有些無奈。這可真是特別的答案呢,蜂樂轉過頭來眼裡盛滿好奇,接著問說那潔想要怎麼做呢,把我們的故事說下去?

頂上晚霞是好漂亮的漸層色,水彩畫筆繞著地平線綴上雲裙襬,那會是件上層有寶石碎妝點過的宇宙、底端泛純白、過渡是麥穗黃昏與臉紅粉色織紡的特製婚紗。潔望著那樣的天空遠遠的,想像或許再過三十分鐘就能望見一兩顆星點,再過一兩小時就能擁有整片星空,那肯定會絢爛得讓人捨不得天亮……

「阿……我還沒想好具體計劃,」他說。

「不過先把之前藍色監獄的那塊地買了吧?當基地。」

「哇哦?!」

「然後,把以前的傢伙們一個一個找回來……」

這與以前相似得熟悉,蜂樂看著身旁暢想說夢的潔,好像能回到以前一起做著世界第一的夢的時代,有同樣大膽且期待的眼神發著光;這也與以前完全不同了,潔原先以為自己即將面對的是未知、不確定與恐懼,但實際面對的或許是自由、能全權由自己執筆未來的自由——

這麼想,他好像能理解蜂樂廻總是消失的快樂,對於任性而隨興的對方而言,這是最逍遙的生活方式了。

但是潔世一知道自己很貪婪,所以以前的傢伙們也包含蜂樂哦?他這麼補充道,接著轉過頭去對上金色,金色看起來還在震驚之中。放心吧我只打算做跟足球相關的事,潔自己先說著說著笑起來,說畢竟我們是群只會足球的熱血笨蛋嘛,雖然還沒想好具體打算做些什麼就是了……

「潔不怕我總是人間蒸發?」蜂樂問,眨眨眼。

「我的特技可是讓歷代經紀人們頭疼哦,還有捉迷藏~」

「哈、也不想想讓我變得膽子那麼大的傢伙是誰?」潔回答。「而且我會找到你的,所以……」

「蜂樂願意一起來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