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紅磚怪

1
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台北某所大學流傳了一個懸疑的傳說，校園裡藏匿了一隻紅磚怪。人們都說牠性格卑劣、品行敗壞、自視甚高，總是在各種關鍵時刻鬧事，在深夜裡植入恐懼與猜忌、在課堂裡控制群眾嘲笑少數，學生們都深受其害。

與紅磚怪的形象相關的傳聞不勝可數。有人說牠成天不洗澡，上課時總會嗅到一股像霉味的怪味，他敢肯定這絕對是紅磚怪的體味。有人說，牠鐵定張著血盆大口，生相醜陋，必定是上輩子受到報應，罪大惡極。也有人說，他是胸無點墨但又愛對別人指指點點的那種妖怪，粗劣沒品。從一個感受，被越傳越大，越描述越誇張，最甚地還聽過紅磚怪總有一天一定會吃人，紅磚怪會造成所有的不幸。這樣可惡的妖怪自然沒有人喜歡，大家都討厭牠。雖說抱持著恐懼，但這種鬼故事總是特別受歡迎，學生們傳得盡興，這也讓紅磚怪的名號越傳越開，附近學校的學生也聞名即懼。

但說來也奇怪，眾人都說曾在各個角落遇過牠，特別是人多的地方。然而，卻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紅磚怪，也沒有人曉得牠的居所究竟在哪裡。至於為何得其名，則是因為有段時間，學生們都覺得牠無形無蹤，可能是藏在牆裡的其中幾塊磚頭。

2
某日，夏日午後的陽光慵懶，最適宜小盹，特別是在二氧化碳濃度過高的教室裡。
與往常不同的是，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叫作虹。虹的長相清秀，雖看得出疲憊的黑眼圈，但仍不阻擋他精緻的臉孔。不過，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他一頭突兀的紅髮，說明突兀是除了顯眼之外，還有和他的長相不搭。
據說他是某大學轉學而來的（師大嗎？）。好像是因為不適應之前的環境？還是真正想念的第一志願在這裡？資訊都是聽來的不是太確定。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大學裡轉學生、重考生多得是，各自有各自的規劃，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

虹似乎對紅磚怪挺有興趣，雖說不是太熟，但畢竟座位就在隔壁，也是隔壁學校發生的事，我不免要被問上幾句。
「他是一隻怎麼樣的怪物？」
「你知道牠住在哪裡嗎？快跟我分享有關牠的事。」
「還是你有見過牠長怎樣嗎？」

偶爾一句還好，但有時虹興致一來，一問就是一節下課，有時甚至會打擾到我聽課的時候。
本會一句句回應他，不過時間久了難免覺得有些不耐，況且我也對那妖怪不是太了解，後來也就不太搭理他了。

日復一日，虹還是一直問我紅磚怪的問題。
「你覺得紅磚怪長怎樣？」
我不知道
「牠做的事情有任何紀錄留下嗎？」
沒有吧。
「你猜牠喜不喜歡菠菜？」
蛤？

為了不要打破我的人際關係（雖然我也沒什麼朋友），也不至於特別討厭他，偶爾還是會和他聊幾句，或是分組一起合作作業，系上的同學多也是這樣的關係吧。

但虹的有些行為我總是想不透。

每回上課，虹總是積極問老師問題（這種人超容易被注意到吧），但有時會在課堂上翻些奇怪的書。而且他從來不參與系上活動，也不常和其他同學打交道，只要一到下課時間，不過五分鐘就會消失在校園裡。詢問和他同寢室的同學，也不曉得他到底去了哪裡，做了些甚麼。有時候，我好奇問他，他也總是答得很含糊，從來不交代清楚。

認識一段時間了，有時候我會懷疑，他根本不真的活著。我除了他對紅磚怪的事感興趣，其他關於他的性格、興趣一無所知，就連他是哪裡人，住在哪裡都不曉得。說到紅磚怪，他又為甚麼要一直提那討人厭的東西呢？

這些都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讓人感到不對勁的事情真正發生，是在虹轉進系上的一年後。

有一位同學失蹤了。

3
這起事件在校園引起了軒然大波，更奇怪的事發生了，連綿幾天校園裡連續的暴雨，校園多項設備損壞，校內停電，城市裡生活機能停擺，民眾死傷慘重。

他們都說，紅磚怪轉移陣地了，這些巧合不是偶然，牠真的吃人了。

有人一副我就說吧的樣子，也有人嚷嚷總有一天要把他逮個正著，揍個稀巴爛。所有的人都在騷動中，像是柵欄裡圈養的雞羊，有人恐慌，有人顫抖。課堂的進行也變得困難，沒有人有心思專注於課堂。只有虹，依舊在同樣的時間點出現，同樣在下課的時候離開學校。他的神情，幾乎平靜得彷彿甚麼事也沒發生，依舊照常問我關於紅磚怪的事。

「你還沒跟我分享過你對紅磚怪的看法耶？你好像也很討厭牠。」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心紅磚怪嗎？」
「嗯？這種時候我不能關心嗎？」

「什麼叫這種時候？而且你為甚麼每天一直在問紅磚怪的事？」
「我其實還是不是很懂。所有的資訊都好破碎，紅磚怪到底做了什麼？你們為甚麼都討厭牠呢？」
「說不定牠根本甚麼都沒做呀，這樣被誣陷又無法發聲的話，肯定很無力的吧。」

「你又不是紅磚怪，懂甚麼？」
「你氣甚麼呢？他有傷害過你嗎？」

「而且你不是說紅磚怪隨時都在身邊嗎。」
什麼？

一陣沉默。瞬間，資訊全部串起來了。我記得，傳說是從師大傳出來的。

「你就是紅磚怪？」
「你說呢？」
「所以你才要一直問我紅磚怪的事嗎？」
「起初只是想了解看看有沒有清醒的人而已，但你們讓我失望透頂。」
「你為甚麼要做這些事？還要這樣明目張膽引人懷疑？」
「我做了甚麼？」
「系上有一位同學失蹤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

「這些暴雨又是怎麼回事？」

「我才要問你，你對紅磚怪的認識有多少？你連牠長怎樣，具體做了什麼都不知道！」
「你所知的一切資訊，從哪裡得來的？」
「系上失蹤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我怎麼知道？又不甘我的事。」

「連失蹤同學的名字都不知道，還反過來質問我。你要不要去查查？」
這是第一次，我聽見他生氣，反應不及，我僅是愣愣地坐在原位，目送他的離開。

4
我滿懷疑惑地打開課程，停留在學生名單，反覆滑了幾次。
沒有。
沒有？？
沒有。名單缺一。
缺少的名字　是虹。
不可能！這不可能！

接著，我又上網搜尋了虹的名字，卻在看見名單前，一則新聞映入眼簾。

「師大高材生不敵霸凌選擇結束生命。」
「虹，國立臺灣師範大學113級肄業生，成績出眾，卻因沉默寡言及一頭混血的紅髮遭言語霸凌持續一年之久。」

接著，我接續看到了社群上的發言紀錄

「馬的死紅髮男，成績好了不起嗎？跩個屁」
「笑死，那麼愛出風頭，跟老師關係很好是不是？一定在跟老師攀關係啦。愛現。」
「紅毛番：Ｄ」

甚麼意思？現在是甚麼情形？難道...
．
．
．

5
虹當時馬上恢復了平靜，離開教室前，對我說了一段話。

「當人們掌握的資訊越少，越容易創作出一個完整的，頭尾相連的故事。」
「你們用過於簡化的資訊評斷、對待一個人，你們以為理所當然的，以為置身事外的那些事，造謠的人，傳播的人，加油添醋的人，通通是一場悲劇中，共犯結構的一員。
，無知與冷漠，就是你們群眾執行的暴力。」
「這場風雨，是對無知的群眾的嘲諷，為被犧牲的個案們的報復，與哀悼。但再怎麼做，也比不過你們做過的那些。」
「我不是虹。那個男孩已經死了。」
他離開時的模樣，和平時一樣冷靜、平靜，面無波瀾。
其實應該更正確地說，是心無死灰的樣子。

6
一周後，雨勢漸漸趨緩。因劇烈變遷的氣候，颱風的雨勢特別強，但風雨早已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美麗的彩虹，清晰而溫柔，這是個美好的徵兆。災後的重建也慢慢恢復正軌，一切的生活如常。夏日慵懶的午後亦如常，彷彿發生過的一切僅是一場虛構的夢境。

雨過天晴了。唯一產生的變化是，那天之後，再也沒有人知道紅磚怪的消息了。虹也再也沒出現在班上。

只有我知道那些風暴不是夢，是真真實實存在，發生過的事。
傳說是人禍，風暴是人禍，消失的他也是。
.
.
.
「大雨過後，總是會出現彩虹。潔淨、溫柔、美麗的象徵，美好的徵兆。
可是否有人曾惦記過彩虹之前的大雨，純淨的外貌過濾、滌洗之前犧牲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