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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別】濕紅(上)

門扉輕輕響了一聲,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又無聲無息走出去了。寂無初睜開眼,房間裡的光線還很暗,不過他很快清醒過來,跳下床,把窗戶支開一條縫。
外面是稠密的白色霧氣,霧氣順著窗縫流進來,濕潤潤的,並不讓人覺得冷。玉清宗的小園完全是白茫茫一片,他伸出手,不過半臂距離,指尖都像融化了,難怪今早醒得晚些。他披件中衣打開門,門外有道玄色的影子,影影綽綽,一直走進濃重的晨霧裡。
——是別參辰。

寂無初快走幾步,跟在別參辰身後。
他昨日修了花枝,順手把工具放在幾案上,想來就是看這原因,別參辰才會來他房間的。天心垣的宗衡們總是醒得比他早,以前他有次聽見別參辰說“少年人多睡點也好,他還有神武要顧呢”,然後是識天樞哼了一声,他便心安理得地繼續睡下去了。
霧裡的玉清宗像一場夢,實際上,寂無初有時會覺得人生都像一場夢,肆意鮮活,什麼想做的事都做了,最後即使離開也不後悔。
但遺憾總是有的,比如他欠別參辰未實現的理想。復歸天心垣以來,敏銳如寂無初,自能感知到周遭環境變化。他與兩位宗衡共同祭拜過雲夢襄瑛,山間的墳塋與沉默都顯得不真實。他依舊住在原來的房間,別參辰給他簡短地講了後來發生的事。吸收這些信息不算很難,難的是每每與宗衡對視,視線之後的心緒起伏變得不一樣了。
這種不同三分來自別參辰,終戰使所有人元氣大傷,說沒有副作用影響是假的;剩下七分來自寂無初自己,他能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羈絆應該已經超越了摯友關係、超越了生死別離;他總是好奇,別參辰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可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最開始的七天,他一閉上眼就看到許多古怪場景,一睜開眼就看見識天樞守在他身边,神情嚴肅,還好後來那些東西漸漸淡了,變成模糊凌亂的碎片,只有碎片後的面孔愈發清晰。別參辰手持神武,他無比欣慰地看著他背後紅光大漲,汗水滴落,濕了額前赭紅鬢髮。他輕而易舉地伸出手,抬起宗衡的下頜,讓他仰視自己。
作為寂無初的時候,他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他們平和又平等,他很難想象別參辰會在自己面前低頭。可現下的別參辰如此順從,哪怕有一點恐懼,底色依舊是期待。他輕而易舉地撫上那人颈项,喉结在自己掌中滚动,他收紧手指,轻轻施力,宗衡素來蒼白的面色浮上薄紅。
他把別參辰拉向自己,慢慢湊近,這很容易,即使身披繁複衣飾,別參辰拖起來依舊很輕。他也許吻了上去,也許沒有,因為在他試圖確認雙手的樣貌時,那場景消失了。他空茫地醒來,渾身是汗,心臟狂跳。寂無初撐起上半身,疲憊感強烈,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此處並非玉清宗,但應該是天心垣。床幃外面燃著香,識天樞靜默地坐著,粉色的氣息從他身上升起,寂無初意識到,他是被識天樞罩在天心垣的某種陣法裡。
“你醒了?”
寂無初點點頭,想要說話,聲音卻嘶啞。
“參辰呢?”
識天樞神情复杂,看了他一眼,挥手在他身上點了幾處穴道。
“他很好,先顧你自己吧。”
於是寂无初再次失去意识。
他又做了好些凌亂的夢。夢裡別參辰把神武末天鑰舞得虎虎生風,原來大汎真武訣是這樣的風采。但他也沒有贏,撐著身體很費力地喘,粗重的呼吸斷斷續續。那道擊中他的掌風是從自己手中發出的,寂無初覺得奇怪,他們分明應該共同進退,怎會演變成這般地步。
絕嶺峰上地面震動,好似有什麼龐然活物即將破土而出。別參辰低著頭抹去唇角的血,寂无初看着这一切,塵土與腥氣微妙地激起他興趣,詭異的渴望越發蓬勃,心跳都不知不覺地加速起來。
一陣劇烈的刺痛讓他驚醒,寂無初抬眼,識天樞不知何時亦來到陣中,拂塵尾杵著他背心,純正的道門氣息綿綿不絕地傳來。
“抱元守一,持節靜心。”
識天樞低聲喝道。
“……是。”
寂無初按識天樞所說運功,越發感覺身體與先前有所不同。神武之氣仍在,但他不知此時情勢如何。
“現在什麼都別想,先捱過這關再說。”
寂無初模糊地應了聲,他記得自己分明已經在意識之境裡把掌控權交回青陽子,這又是怎樣一回事?

最終他還是有驚無險地回來了。沒再隱入太虛的天心垣變得平和,每個人依舊有自己的事要做。玉清宗小園裡种的除了花還有藥,近日苦境剛消了水患,大災後常有大疫,於是天心垣多備了藥材,三宗弟子亦輪流去醫館幫忙。
若是以前,小園都是湛盧在打理,絕輪不到別參辰的,此刻宗衡埋頭親力親為地剪下枝葉,寂無初亦從霧裡走近他,從水汽與新鮮的植物氣息之下分辨出一點藥香。
——和他採集的藥材不一樣、近日始終縈繞在玉清宗的藥香。
別參辰直起身子,顯然已經註意到他了。
“無初?我進屋的時候你就醒了吧?”
“嗯。”
“今天霧這樣大,多睡會也無所謂。”
“疑惑未解,使人輾轉反側。”
“哦?”
“參辰,我到底是怎麼回來的?”
“就是之前和你說的那樣,我和天樞嘗試用龍魂和神武融合,加了一點其他的東西……你放心,絕不是魔冊。”
“……聽起來還是很像煉丹。”
“與其說煉丹,不如更接近鑄造。”別參辰失笑,“能想到這個方法,也要感謝襄瑛啊。”

在可行性方面,他與識天樞討論過很多次,才敢放手去做。
“襄瑛……垣主已告訴我了。”識天樞道,“她閉關期間一直持琉璃華淨化太歲,但無法確定能助益多少。”
“是啊,所以我只是與你商議,而非決定。”別參辰眸光熱切,語氣卻平靜,“而且……我也無法確定無初是否能接受。”
“接受他回到天心垣,還是接受你為他回歸再度鋌而走險?”
“哈,天樞,這不是一回事嗎?”
“不一樣吧。”
“那你意下如何?”
“讓我再想想。”
“好,左右不急於一時。”
“如果再次失控會怎樣?”
“拜託你再啟昊陽鐘行封印之法,或者……我可以試試多貢獻一點?畢竟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失控。”
“……”
識天樞一時不知道是別參辰更瘋還是答應他這個計劃的自己更瘋,也許玉清宗就是要瘋魔一點才能勝任宗衡之位吧。

“那你為什麼會……對此感到愧疚?”
“我只是在完成我想要做的事,但你從來沒有答應過要加入天心垣,無論我或襄瑛問你。”別參辰說得坦誠“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你的心意。”
“我確實沒有答應過加入天心垣。”寂無初說,“但那是因為參辰你從來沒有以自己的身份問過我。”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問我是否願意留在你身邊,那我的回答是,我願意。”
青年張開雙臂,把他擁進懷裡。別參辰怔了一下,他的心跳聲很快,和自己是相同的節奏。
“參辰,你也願意的,對吧?”
“對。”
別參辰也伸出手,輕輕撫著青年的髮絲。

龍魂為精,神武鑄骨,太歲生脈,心血凝魂……他所做的一切,此刻都有了無比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