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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萬歲》

　今天是和伊得的交往紀念日呢。就算布儡掉進坑裡也不影響心情，爬上來已經急不及待直奔到伊得的家。這一年裡彼此經歷了許多，在黃昏下經過熟悉的街道手牽回家，還是愉快地雨中狂奔，全都在他的回憶中。
　他來到伊得家附近的街口，又想起伊得的前男友曾在這裡破口大罵，結果被布儡直接塞一拳安靜了。之後那些傢伙都沒再出現，每天兩人過上開心的日子。當然，還有更多更多的，布儡來到家門前按門鈴。
　　
　不久，有人打開大門，一股淡雅檀香味撲鼻。
　　
　「達令，我回來了～」布儡如常展開雙臂，熱情地對戀人喊話。只是沒見一陣子，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然而布儡說再多，也被伊得的驚叫聲蓋過，完全沒把話聽進去，直接狠狠甩門上鎖。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布儡站在門外摸不著頭腦，繞到後園拍打玻璃屏風，一邊喊著達令，說今天是紀念日，說好要一起回家……不，一起慶祝的。為什麼要把我留在外面？
　無論怎樣喊都得不到回應，布儡無奈地注視玻璃裡的倒映，不禁偏偏頭想，難道今天不夠可愛？思考期間隱約聽到樓上，傳來伊得跟誰的對話聲，應該是打電話給誰。布儡摸摸自己口袋，裡頭什麼都沒有，該去找地方借電話撥給伊得。
　　
　話說電話另一邊的人是誰呢。布儡走在路上，隨著影子慢慢拉長，腦裡浮現一些模糊的景象，曾經有類似的疑問，連驚叫聲都很耳熟。罷了，跟鄰居不熟，沒其他朋友，他只能到大街上流連。
　　
　今年的盛夏沒有討人厭的暑氣，身邊熱戀中的情侶們，卻浸醉在熾熱的戀情當中，氣息特別誘人。天色已暗，街燈逐一亮起，布儡不知不覺尾隨其中一對情侶到小巷裡，很自然向他們伸手求助。
　　
　眨眼間便是美麗的早晨，布儡回神過來發現自己睡在垃圾袋上，一定是太累不小心睡著，連衣服也弄髒了。他站起來打算抹掉白衣上的污漬時，不經意低頭發現一個錢包，這樣就可以買新衣服和早餐見伊得了！
　儘管弄得滿身髒臭，撿到錢算不幸中之大幸，青年連跑帶跳走出小巷，穿過熟悉的小路去買早餐。布儡經常路過買可愛的麵包當早餐，認識他的職員嗅到異味愣了一下，勉為其難打招呼。
　
　萬事俱備，只要回去，伊得一定會再次歡迎他。頭顱裡全是玻璃碎片，每當走路便會晃動碰撞，細碎的呼聲在腦中縈繞不斷——回家，回家吧，那個溫暖的地方。
　　
　「不好意思……」背後傳來一把溫柔的聲音。「你好像掉了東西。」
　　
　「欸～？」布儡回神過來，轉過頭看向對方。陽光之下那人橄欖綠的髮色變得更明亮，他正彎腰撿起地上的麵包，逐一放回購物袋裡。
　　
　「這個是你的嗎？」男子收拾好購物袋，然後遞上另一件東西。
　　
　眼前是一隻完整的斷掌。
　布儡馬上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以下的皮膚比紙更脆弱，一些血管和肌肉僅僅粘住，還隱約看見橈骨前端——手斷掉了，可是沒半點疼痛感。這個令人麻木的盛夏，他失去了多少東西，還算是活著嗎？
　　
　男子好奇眨眨眼，仔細打量發呆的人型物體，從表情和氣味大概猜到他的狀況。崑西教他要學習幫助別人，現在是個好機會了，於是掌心朝下，指間滴落螢光綠的黏液，塗滿手掌斷口，一口氣將它塞回斷肢上。黏液滲透斷口，發出噗滋噗滋。難以理解的東西入侵了這副身體，那出於心理和生理的噁心感一擁而上，布儡按捺不住吐出酸液，回神時發現手已經恢復原狀。
　　
　我是在做夢嗎？痛苦過於真實，仿佛之前的幸福日子都是夢。男子笑著搖搖頭，露出期待的神情，邀請布儡找個地方聊天。布儡一心想回去見伊得，男子便疑惑地偏頭問：「這個天氣你會爛掉呢。」然後他戳戳自己鼻尖示意。
　　
　對啊，爛掉。布儡嗅聞身上的氣味，不只是垃圾酸臭，更像遺留在冰箱角落三個月的笑臉漢堡扒，打開放置一星期的鮮奶，伊得看見會喊著全部馬上丟掉。
　
　布儡愣住了一下。「我被丟掉了嗎？」
　　
　「也許吧，是的話你該回去了。」男子提起手隨便指了個方向。
　　
　「我知道了……」布儡朝那個方向的垃圾箱跑，乖巧坐下抱好腿。
　　
　「嗯？再坐下去還是會爛掉的，我們先去樹蔭下面。」
　　
　經一番溫柔勸說，布儡願意跟隨男子到樹蔭下，這一切都歸功於午間親子節目的教學。男子坐下來自我介紹，其名為奧利文，最喜歡的東西是人類，會看各式各樣的電視節目和書，職業下次會再思考。對答上給布儡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剛剛也許是魔術，就算不是也沒關係了，相比起自己可能死掉這回事，一切變得很「平常」。
　
　「原來你也跟人類同住，而且喜歡人類，那我們是朋友了。」奧利文開心跟他握手。「崑西說朋友要互相幫忙，除了身體接合，還有什麼能幫你？」
　　
　布儡低頭注視自己的右手。「身體可以不要爛掉嗎……爛掉會被達令丟掉，這就無法在一起了。」
　　
　面對人類似曾相識的哀求，奧利文保持笑容回應。「可以，但我不吃熟到爛的核桃。」
　　
　「嗚……全身都爛掉一點都不可愛……」肉體冰冷無感，被拋棄的恐懼卻深深刻在靈魂裡，而恐懼的盡頭是什麼？布儡突然頓住了，頭顱中不平整的玻璃碎，映出伊得與陌生男子的臉容。
　　
　「怎麼了？」
　　
　「還是想不起為什麼啊……我想回去達令身邊，可是他跟不認識的男人……」布儡邊說邊敲自己的頭，頭上凹了一角。
　　
　奧利文單手撫著臉頰思考，憑氣味和外觀判斷，行屍全身都像冰淇淋，又不像某人那樣耐玩，想表演拿手好戲也沒辦法了。「咦？最後有記憶的時候，你喜歡的人類在你身邊？」

　「對，那裡是……滴噠滴噠，噗通噗通，還有嗖嗖嗖之後嘎——！」
　　
　「唔……」奧利文試圖猜想是什麼聲音，背上的觸手往身邊慢慢蠕動，隨手抓住散步經過樹蔭的人，並從耳鼻探進他們腦袋窺視。確認路人沒有類似認知，很快縮回觸手放走，篩選了幾個人後，他突然靈光一閃。「是交通燈？」
　　
　——
　　
　「哇！木偶先生——跌倒了☆」
　「跌倒～跌倒！尤如脆弱的流星PUN PUN！」
　「兔兔騎士LIVE絕贊公演中！」
　　
　夜色將至，繁華交叉路週邊，商場和大廈上的巨大螢幕正播放廣告，馬路對面的少女們剛去完演唱會，袋子裡盛載各式應援物，一路上有說有笑。手燈、扇子、外套，全是兔子圖案和專屬台詞。綠燈閃爍發出滴噠滴噠，她們快步與布儡擦肩而過，屍體的氣味和冰冷於人群中格格不入，可是那股熱情曾令壞死的心臟燃燒、跳動，臉皮僵硬仍能找到笑容存在的痕跡。
　黏膩的存在從旁觀察他，看見這幕默默垂下眼瞼，不帶半點慈悲俯視，擁有人類外貌卻不被愛的人啊，還能到哪裡去。紅燈停止閃爍轉成綠燈，信號聲也隨心跳靜止，亡者記憶永遠停駐在成為流星的瞬間。
　　
　「布儡！那個不可以放進鍋裡！」
　「唉……布儡果然不太懂，不過沒關係的，可以交給我來。」
　「啊啊啊饒了我吧布儡！自從離開育幼院也沒試過這樣了……！」
　「布儡，今天工作好累啊——之前不是給我魔法kiss嗎？」
　回憶如螢幕上重複不斷的廣告，馬賽克玻璃逐一拼湊，顏色雜亂，其形歪斜破碎，卻有鮮明之處，全是飽含愛意的呼喚。
　　
　「布儡——！！！」最後一次，眼中即將傾倒的世界裡，被途人抓住的伊得歇斯底里對他放聲大喊。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
　如果我是流星，怎麼沒化為灰燼？
　　
　當布儡口中唸唸有詞，身邊那個存在正側耳傾聽，慈祥的石膏臉湊近他耳邊輕聲說：
　「就是現在，我能使你的肉體新生如初。」
　「不過，我想要你腦裡所思念的一切，過去、現在、未來，你將為血肉所俘。」
　　
　「我不明白啊……這樣可以繼續和達令在一起？好想和他過下一個紀念日。」
　　
　「不論交往紀念還是死忌，它們從不影響歲月輪轉，而你的肉身早已經不起摧殘。只要你允許，我會使你更強壯，一切會變得更好。」
　　
　過去等人不遇，卻遇上了命定之人，他告訴了自己世界的模樣，知道作為人與世界是如何連繫。回憶從相識到現在，伊得所說的，彼此做過的，曾經哭著親吻的……原來這副身體經歷了那麼多，甚至遺忘了時間，想到此布儡不禁笑了笑，緩緩張嘴回應。
　　
　「奧利文。」某人搶先打斷了兩人對話，是剛從對面馬路過來的金髮男子。
　　
　說話被熟人打斷，奧利文沒絲毫不快，反而高興地轉過身迎接。「崑西，晚上好。我來為你介紹一位新朋——」
　　
　「他就是布儡了。」崑西拿出手機，翻出照片核對。「我接到伊得的電話，先回去再說。」
　　
　「我可以回家了？真的？」
　　　
——
　　
　由陌生的人陪同布儡回到熟悉的家，只見伊得癱倒在客廳一角，當布儡如常上前擁抱戀人，伊得終於忍不住哭出來，用含糊地喊對方的名字。難得重逢本該溫馨動人，布儡卻臉色大變，那個懷抱已經不再溫暖。
　比起沒有溫度的擁抱，奧利文對客廳旁凌亂的檯面更感興趣，包裝紙、衣服、照片和迷你玩具，輕輕撥開彈珠，看見幾塊碎裂的紙板。他抱著好奇心嘗試拼湊，以指間滴落的液體粘合。
　　
　與達令交往紀念一週年！
　戀愛萬歲！
　　
　「原來如此。」紙牌有特有的手工感，字體可愛亮眼，奧利文不禁垂下眼，一邊用指尖描繪手工紙的痕跡。「人類真的很特別喔。」
　　
　崑西走過來看了眼。「聽說那傢伙當時拿著紙板衝到馬路上。」
　　
　「好像電視劇裡求婚的人，可愛、大膽而且單純。」
　　
　「這個也不需要想得太複雜。相反，布儡的狀況你有想法嗎？」
　　
　對此，奧利文搖搖頭，沒再說下去。只是別過臉的瞬間，多少透露了他心中所想。待伊得情緒穩定點，他們開始討論之後的事情，布儡日子有限，身體各處開始有異樣，可是伊得不打算放棄。布儡默默抓緊戀人的手，說點有的沒的安撫他，還想高歌一曲，沉重的氣氛被情侶間的小打鬧打消。儘管擁抱變得冰冷，心不再跳動，只要回憶過往的日子，那份喜悅和溫暖仍然存在。伊得同樣會記住的，這想法在打鬧間確認了，令他不再猶豫。
　　
　「對了，奧～利文。」
　　
　「是的？」
　　
　「在馬路邊提過的事，我已經想到了～」
　　
　　
　布儡下意識緊緊握住伊得的手，說出了願望，那是他人生最後的吶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