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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問天】趕路


朦朧山線，稀稀晨光，霧色正濃，濃霧漫漫。
何問天正在趕路。
因為今日是他一個徒弟的生辰，而且是他的關門弟子，年紀最小、最乖巧也最得他疼愛。所以三更天色仍暗時，他便偷偷地出了天龍幫，披星載月趕往臨鎮市集，要去買徒弟愛吃的那家燒雞。
燒雞店巳時才開，卻經常半柱香的時間便售罄，因此何問天已經計算好了，只要馬不停蹄，他便能早早地在店門口排隊，當店裡的第一個客人，再將熱騰騰的燒雞馬不停蹄地送回去。如此一來，最早酉時他就能回到天龍幫，見到燒雞上桌，幾個徒弟不知該有多開心了。
思及此，何問天不由得哈哈大笑，手中馬鞭更急，恨不得飛上天似的。

忽然，駿馬一聲長嘶，竟是急停勒步。
這匹馬跟了何問天數年，向來處變不驚，怎會在此時突地失控？
何問天心下一沉。他已在地上發現一枚直徑只一寸的鐵石，想必便是這枚暗器打中了馬頸，才使牠受驚而起。
此暗器這麼小，卻能發出這般迅猛的力量，來者絕非凡夫。
「明人不做暗事，出來！」何問天喝道，其聲竟挾千鈞之威，引得四周草木震盪。
語畢，他便聽到一陣詭異又尖細的笑聲，忽左忽右，忽前忽後，使人聽不出他的位置何在。
何問天的額上已有冷汗。自年幼時期，他便受到相當嚴格的訓練，培養出一身聽音辨位的好本事，這種本領也不知在危急時救過他幾回。然而，此刻面臨的敵人，其輕功竟彷彿鬼魅般飄忽，在目不視物的濃霧中，更添詭譎可怖。
「何先生，何幫主，久仰大名。」說話的人似乎還很有禮貌，「小人想冒昧向您請求一事。」
何問天忽然笑了一聲。因為他已經聽出，這幾句話的聲音，有著微妙的不同之處。
這陣忽而左右，忽而前後的聲音，原來是由兩個人發出來的，由於二人的聲音極其相似，才會使人產生輕功如鬼魅的錯覺。
「要請人做事，難道還不自報家門嗎？」何問天冷笑道。
這兩個人仍用那種詭異的笑聲說話：「這倒不必。因為我只不過想請何幫主去做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這件事本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他的聲音頓時壓得極低，仿若耳語：「我想請何幫主去死。」
語甫落，兩道殺氣藏無可藏，自濃霧中破出。何問天雙腳一蹬，竟是騰空躍起，在霧中翻了個圈，再落地時雙手已各夾著一枚銀針。
他一聲怒喝：「遮頭掩面的小人，還不配與我何問天為敵！」
二人聲中似有嘆息：「我本就是小人，何幫主本就是君子。君子總是要讓著小人嘛。」
話語間，鐵石銀針再出，自八方位打來，雖然易破，卻如小蟲般使人惱火，殺之不盡。
暗器紛亂，腳步沓雜，笑聲飄忽。何問天更怒，頓時射月弓現，追星箭出，弦引滿，眸微瞇，準星已定。
霧中人似也一怔，喃喃道：「沒想到你就是天下第一弓。」他又隨即笑道：「可惜長弓善於遠攻，而非近戰。縱使強悍如射月弓，在此霧中，在此距離內，依然無力回天。」
聞聲，何問天忽地笑了起來：「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不等回應，他便沉聲道：「是我徒弟的生辰。所以我不想殺人，也不願意殺人！」他冷冷地說：「只是你們若繼續耽誤我的路程，追星箭下難再留情。」
霧中人不再笑了，也用他們那又尖又細的聲音，冷冷地說：「宅心仁厚，何幫主果然是君子。可惜，君子永遠會敗在小人手上的。」
隨即又是一陣鐵石銀針攻來，萬點暗星中，竟藏著一步真正的殺招。
一枚銅環，一寸七分的銅環，上頭淬有劇毒，只要稍一觸碰，便會深深嵌進人的皮膚血管之中，使人在剎那間毒發身亡。
弦已拉滿，箭已將發，卻不是瞄準那枚致命的銅環。何問天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了。
霧中人露出了很滿意的笑容。

何問天卻也笑了。
箭已發，似追星之姿，破空而出。
一箭出，竟化為三，一者向銅環，二者向霧中雙人，直取其要害。
追星箭出，不留情，不留命，不留餘地。
剎時萬物噤聲，濃霧染血，暗器紛落。風靜，聲止，人不語。
兩道模糊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霧中。
何問天說：「你們敗了。」
「敗了，留命。」其中一人惡聲道，「天下第一弓殺的人還少嗎？」
何問天眨了眨眼，頓時大大嘆了口氣。
他嘆道：「江湖上嘛，向我尋仇的人不少，真正與我有仇的人卻也不多。」他竟坐了下來，「說吧，你們有什麼故事？」

於是，何問天便聽了一個很長的故事，自晨霧濃濃，聽至日頭熾熾。
直到誤會全盤解開，已是午時。
那兩人正灰頭土臉，面紅耳赤地喃喃道歉，何問天大度地擺了擺手，卻忽然驚起，悲聲道：「完了！來不及、絕對來不及了啊！」
駿馬仍在旁邊悠悠吃草，一聲馬鳴，彷彿向主人嗤笑了一聲。

「師父趕不及啦。」大師兄笑道，「我看別等了，開飯吧。」
「如果師父早說一聲，我們就一起去鄰鎮了，還用他老人家趕路。」二師兄搖了搖頭，「難為了引弦那麼期待。」
張引弦卻是一笑：「這樣也是不錯啊。」
「喔？」
「我知道，師父此行必會帶回來一個很好的故事。」他柔柔地說：「對我而言，這正是最好的禮物了。」


*本文借鑒了一點古龍《英雄無淚》中的某場打戲設計（古龍，《英雄無淚》，臺北市：風雲時代，2019，第3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