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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der than bombs 1



那天以後,就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他是在尼爾轉身的那一刻,忽然明白凱特說出所以現在就是再見了的心情。
那枚古樸的銅幣應該要是顆鐵球,直愣愣地往他身上撞來,而不是掛在尼爾的背包上,輕飄飄的,連尼爾自己都沒有察覺。那枚銅幣份量應該要更輕盈,落在與主人一樣風塵僕僕的背包上時不該有任何聲音,但他在那一刻開始耳鳴,暈眩,感覺像是他第一次站在世界逆行的時間裡裡,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尼爾被他叫住回頭的時候,啼笑皆非地衝著他笑。
天啊,別再那麼笑了,你明明知道接下來你要做什麼、要去哪裡,目標明確而堅信不移。他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徬佛肺部被無法作用的氧氣填滿而無能為力,但是直升機還在等著尼爾,艾佛斯不耐煩地等著尼爾,在那一刻他也知道,某時某刻的自己也在等著尼爾。
於是這就是最後了。尼爾笑著說,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遺憾他們的分別,那是一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將尼爾與他被分到的那兩部份演算器一一拆解,重新藏在嚴密而安全的新位置。不再有人找上他,試圖安排或引導他去做某些他摸不著頭緒的事。
有關天能的一切徬佛塵埃落定,隨著名義上從未存在的核爆被收進潘朵拉匣、他的記憶里,不曾再面世。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有用不盡的時間,去翻攪回憶,去從尼爾說的每句話里抽絲剝繭,甚至去思考尼爾最後那段仍舊打啞謎般不願明說的話。那時候他差不多走遍世界每個角落,救過一些人,得知一些秘密,但都與他無關,他已經成為超脫世界的旁觀者,不再試圖去改變世界運行的方式,而是默默觀察。

尼爾的一句話是在某個黃沙漫天的正午,猝不及防地浮現在他眼前:尼爾拽著那個老舊的小背包(他從來不知道裡頭放了什麼,但尼爾在緊要的時候總是揹著它,絕不離身)然後才一臉釋然地說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啊,語氣里還有點無奈與好笑,如一隻臥在黃沙堆上的司芬克斯說出令人費解的謎題:關於很久以前的過去與很久以後的未來、我們一起做過而尚未發生的有趣的事。你會喜歡的。
他忍不住閉起眼,不讓沙漠裡的海市蜃樓繼續投射他的潛意識,使得尼爾看起來忽近忽遠,好像尼爾隨時會向他走來,又因為與他久別重逢只好生疏地從天氣開始寒喧。

他猛然睜眼,瞪著自己不知何時交叉緊緊扣著的十指,世界上的交集從來不是平行線可以造就的,尼爾甚至早就提醒過他,他們一起做過很多事,而分別只是一個新的開始,是他找到尼爾的。



從那天以後確實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他站在這裡就代表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不可能不會發生。他該去尋找尼爾,讓那些事一一發生。
也就是說,一切有跡可循。



他以為會在某間教室外欣賞尼爾與教授振振有詞辯論某篇論文觀點正確與否,或是一個埋首在實驗室里做各式研究無暇理會別人的尼爾,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尼爾口中故事最一開始的起點會是在一間昏暗的酒吧裡。
尼爾的室友為他指的路,說晚上時間八點對尼爾來說太早了,他現在應該在大學城酒吧街裡的其中一間,你挨家找找,很大機會能在那條街上找到人,否則他就是去私人派對玩了。他向來很能給自己找樂子。
我竟然毫不懷疑,伏特加通寧?他挑挑眉,這完全能夠解釋他為什麼會找到一疊消費地點來自酒吧的信用卡簽單遠多過在超市購買日用品的。他與尼爾的室友同時浮出了然的笑容,而他的反應讓尼爾的室友更加相信他確實認識尼爾。
但是先生,我勸你要找到他就得快點,一旦他喝多就要藏到連我都不曉得的角落去了。
那句話究竟什麼意思他在路上不停琢磨,直到他在第三間酒吧看到被酒精燒紅臉頰與眼尾的尼爾從別人酒杯裡咬起杯沿裝飾的檸檬片後才明白:他要是再晚點來,或許就要撞見尼爾把那片檸檬片嘴對嘴餵到對方嘴裡的場景了。但還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他伸手擋住尼爾撅起等待的嘴,任由尼爾被酒液沾濕的嘴唇親吻自己的掌心,或許醉漢還伸出舌頭舔他,啊,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了,是必然會成為現實的事,至於沒發生的那些,永遠沒機會發生。此刻他能夠確認的是,他正是讓尼爾失去今晚床伴的原因。

我想他今晚沒空。他瞥了眼尼爾調情的對象,表情平靜口氣更是平淡,儘管被阻擋視線的尼爾沒有看見,但那位男士已充分明白自己今晚的戲份到此為止,只能帶著最後一點圓滑從容的姿態離座。
感謝這傢伙是個英國人。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後收回手,坐到尼爾身邊,向酒保點了一杯可樂。尼爾沒有絲毫被打斷好事的惱怒,聽見他點可樂的時候才睜大有點渙散的眼,驚訝地說:你認真的?來酒吧點可樂?
不完全是。他對尼爾擠擠眼,示意尼爾別讓酒保以為他這麼做是為了羞辱酒保能力不佳。主要是我今天開車,等等還要載人回家,不能酒駕。
噢。尼爾曖昧地笑開,他猜尼爾大約也將他誤認為同路人,在酒吧尋找一同步入良夜的對象。
沒記錯的話,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尼爾說,他點頭,尼爾無所謂地聳肩,又啜了口面前還有半杯的酒才繼續說:但你很大膽。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說,毫不在意地接過酒保上的可樂,另一手指尖壓著黑卡推到酒保面前:可樂還有這位先生今晚的消費勞煩一起結帳,謝謝。
尼爾吹了聲口哨,就著酒保隱忍怒氣拿起黑卡結帳的動作大笑起來:你大膽的方向似乎錯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如果更早的時候尼爾向他說這句話他或許還會質疑、會提問,會用任何方式讓尼爾證明此話真偽。但現在不會。
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乾巴巴地說。

尼爾一身皮膚醺紅、尤其沒有遮掩在衣物底下的臉與脖頸,耷拉著一雙醉眼,但仍能在拒絕他的攙扶下,踩著略顯虛浮的腳步走出酒吧,態度自然地問他:你的車在哪?
他快步越過尼爾,再把車開到尼爾身邊,還越過副駕從裡頭替尼爾打開車門。
尼爾沒有任何遲疑就坐上車,胡亂替自己系上安全帶後就縮進座椅裡調整好一個舒服打盹的位置就閉上眼。他以為尼爾體內的酒精開始作用,但尼爾把頭歪向他那側後又半眯著眼看他:你再不開車,我都要以為你剛剛故意從我面前走過,是為了要邀請我跟你先在車上來一發了。
哇噢。他假裝被尼爾的驚人之言嚇到,敷衍地叫了一聲。
這可真是有趣,他們在孟買見面的時候尼爾可沒有這麼性急。他挪開踩著煞車的腳,讓車子慢慢滑行出去。尼爾又閉起眼,儘管不很明顯,但微揚的嘴角足以證明尼爾並未如表現出的那樣不勝酒力。
他沒有任何詢問的動作,尼爾也根本不關心這輛車的目的地,一副任憑處置的乖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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