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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庇蔭
有馬匹加入讓旅程頓時輕鬆許多,每每遇到難得的樹蔭,兩人便停下來休息,讓馬匹能去散步吃草,子儀想起昨晚忍不住睡著時做的夢境,夢中的一切是如此真實,他想問姊姊,會不會是與龍有關的事。
「我昨晚做惡夢了,我夢到被關在一個石砌的牢裡,旁邊有個巨大的骨骸妖魔,牠發出像哭聲的咆嘯。而且牢籠很大,非常大,一層一層地可以關很多人。」
「啊,我睡著了,你說有幾個雕像?」
子儀試著仔細描述夢境,但姊姊不知怎地猛打瞌睡,提問也是顛三倒四,最後子儀失去耐性,大吼一聲「你不想聽就算了!」氣鼓鼓地坐在旁邊的矮樹叢後。
「不然你守著我睡一下再談吧……」她話還沒說完,挨著馬肚沉沉睡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昨晚姊姊根本沒有來守夜,子儀可不會忘,現在大剌剌地白天睡覺更讓他感到火冒三丈。
可是姊姊終究是睡著了,子儀氣歸氣,他不可能拋下姊姊離開更不敢逼迫姊姊醒來,只好拿出前幾天從姊姊手裡拿到的掌冊,就著日光讀幾個字。掌冊是哥哥寫的,天頭地腳密密麻麻地寫滿筆記,子儀還住在皇宮的時候就常看哥哥帶在身邊翻看,睹物思人,哥哥那時候從來沒跟他說這本又輕又軟的掌冊就是「聚寶盆」,直到現在才從姊姊的口中聽說。
子儀仍然是懷念哥哥多一些,哥哥在書裡讀的是關於醫藥的知識,大字寫的是各種病症藥草,細小的字是哥哥添上去的,子儀想起哥哥仔細教過他如何觀察人是否生病、可以從哪些草藥來醫治,老實說,他不太記得那些學識,倒是哥哥溫柔的模樣銘記在心,讓他明白自己以後不用再羨慕路上有大人牽著的小孩。驀地淚水湧出眼眶,小花蛇從他的袖口竄出,子儀的體溫對指頭粗細的小蛇來說,有些太燙了。
這是今早發現的小花蛇,細小的身軀色彩斑爛,子儀本來想瞞著姊姊養在身邊的,不料馬上就被姊姊看見了,他還以為會被臭罵一頓,姊姊卻只問他要用什麼來餵蛇?
「呃……我的血可以餵。」
「唉,聚寶盆……那個給你收的軟趴趴的冊子,你拿拿看有沒有東西餵吧。」
姊姊今天上馬出發前說的,直到今天早晨,子儀才知道哥哥的掌冊就是聚寶盆。為什麼不是哥哥告訴他呢?子儀平躺在樹蔭下的草地,任憑淚水滑進髮際,小花蛇好像鑽過去追那些有鹹味的水了。
樹影隨風搖曳,連子儀也有點昏昏欲睡。點點日光之間,隱約有黑影竄動,靜悄悄地沒有聲音,可是越來越明確的黑影開始繞著樹蔭下的姊弟,速度像是走動,還清醒的子儀睜開眼睛仔細看著,發現那是個小女孩,是騎著黑色馬匹的牧族女孩,年紀不超過十歲。
躺著的子儀稍稍起身確認,與小女孩的視線對上,某種不祥的預感令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他轉頭確認姊姊還在熟睡,於是躺回去繼續閉上眼睛,希望小女孩覺得無趣能快點離開。
一支弓箭落在他右臉的草地旁,箭不快,落在草地不一會兒就倒下來。
別理會!子儀感覺到自己的臉開始僵硬,仍逼著自己雙手交握放在腹部。
第二支箭落在他的左肩,同樣是沒什麼力道,可是足以讓子儀感到威脅,他坐起身先扔出第一支箭,小女孩急忙閃避,子儀再用風法術托住第二支箭,狠狠往女孩的臉上推去。
「丟臉!」子斂出聲喝斥,低沉的男子嗓音讓子儀寒毛直豎。
一股旋風與喝斥同時出現,將地面的細草刮上天去,飛往女孩的兩支箭矢也被高高捲起,旋風乍起乍落,兩支箭轉了幾圈後落在子斂的手心。
牧族小女孩早就趁亂駕馬離開,旋風停止之後連她的去向都看不見了。
子斂揪住子儀的衣領,提著他往空蕩蕩的草原中央走,子儀自知理虧,從頭到尾沒有吭聲。一匹肥胖的老馬從草原另一頭慢慢踱來,牠的背上有一位披著破舊斗篷的騎士,等到雙方的距離近得足以看請處彼此的臉,子斂先彎腰低頭,子儀卻不由自主地盯著年老的騎士,他臉上的皺紋讓子儀無法辨認他沒有睜開眼睛。
「老朽今天,遇到新澤主了。」老人先開口。
早早低頭等候的子斂這才注意到弟弟還直勾勾地盯著老人,起身用掌心拍打子儀的背,邊打邊罵他這種沒教養的舉止讓自己多麼丟臉。
「對不起。」子儀低下頭,他本來還想爭辯是小女孩先動手的,可瞧著姊姊那股氣勢洶洶,他要是辯解,接下來的旅途或許沒有腳能走路了。
在他低頭道歉的同時,小花蛇爬到他的頭頂,吐出蛇信發出細微的嘶嘶聲。
「老朽明白,雖是小孩子玩鬧仍然不能等閒視之,我回帳裡再叫她母親多抽她幾下。」子儀覺得老人只是在說場面話。
「謝謝長老諒解,我晚點也會多揍他幾拳。」姊姊說得不像是開玩笑。
「虎公主,這一路走來,是歸處?還是去處?」
子儀偷偷轉頭往身旁看去,男子形貌的子斂正望著長老,半晌沒有回話,子儀不甚明白兩個大人在說些什麼,風靜靜拂過草原,綠草掀起陣陣波瀾。
「多謝長老,」子斂終於開口說話,她的語調裡有些得意,除此之外還有些懷念:「在我的百風偷羊吃的時候,從來沒有怪罪。」
「唉,烏珊娜,回去吧,肉要烤黑了。」長老往左手邊的空曠處說著,他搭乘的馬匹像是會通靈似地慢慢轉身往回走。
隨著長老折回營地,天際線之外,低矮丘陵後方陰影處紛紛出現人影,有御風滑行的、有牽著馬匹翻上馬背的,每個人都多等了一會兒才跟在長老的後頭離開,子儀環顧四週,忍不住緊抓著姊姊的衣袖。
「姊姊的風,能不能壓制他們?」
「這是他們的家,我們是客人。」子斂皺著眉頭望向弟弟,「相安無事不需要欺人太甚。」
子儀迎上姊姊的視線,脫口而出:「有何不可?」
子斂猛然拍打弟弟的後頸,力道之大讓他整個人面朝下倒地,小花蛇嚇得竄出子儀的衣領,躲進草叢處。剛好碰上牧族的小女孩――烏珊娜,跑上前來,她和她的哥哥一起拿著用編草包裹的烤肉,烏珊娜鼓著腮幫子不說話,她的哥哥說這是要給虹神的祭品,並對子斂說:「草原不歡迎澤地的人來,爺爺叫我提醒你們。」
子斂笑著道謝,說她不得不來,會盡快離開。子儀從地上爬起來,看到烏珊娜正在朝他吐舌頭;長老沒有食言,小女孩的手背有怵目驚心的紅色鞭痕。
目送兩人離去後,子斂著手撕開羊肉,仔細地撕碎一份後交給子儀:「你先餵一些給小花蛇吧。」
餵過小花蛇之後,子儀自己拿了一塊完整的肉,滿懷感激地用牙齒咬肉,仔細品嘗樸實卻烤得恰到好處的羊肉,聽著風颳過草原,隨風而來的還有各種牲畜的細微叫聲,從子儀踏上草原,耳際便縈繞著牠們的低語:『吞骨的長蛇來到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