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魔王與勇者》


01.

經過彷彿永無止盡的漫長等待,結界之門外終於響起足音。

魔王再三確認他沒有幻聽,也沒有做夢,隨後欣喜若狂地跳上寶座。正當他還在揣想勇者究竟是何方神聖、該擺出什麼誘人姿態迎接,佈有強力結界的厚重金屬巨門便轟然破開。

奪目的閃光乍現,再次睜眼時,一道銳利的劍鋒直指他的咽喉——一切只在電光石火之間。


02.

勇者也未免太強了……而且……也未免太好看了吧!

他的目光離不開勇者被輕甲包覆卻依然曲線畢露的性感身材,以及那張彷彿藝術品般精雕細琢的姣好面龐。直到勇者美得懾人心魂的冰藍色眼眸凝聚越來越冷冽的殺意,他才意識到他現在的處境似乎不該分神欣賞美好事物。
魔王趕緊施展他引以為傲、魅惑無數眾生的魅術,沒想到勇者強烈的殺意卻不減反增。

怎麼回事……?
魔王大為震驚,從來沒有人類能抵抗他的魅術。即使他能感知到勇者強大的魔力,但他確信勇者沒有使用魔力抵禦。

「魔王在哪?」
勇者凜然的嗓音響起,魔王內心又是一陣震撼。
……連聲音都好好聽!應該不是他太久沒接觸人類,腦袋擅自美化眼前的一切吧?
「我就是魔王。」他強自鎮定地回答,幾乎感覺自己快被對方凌厲的視線刺穿。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冒牌魔王。我們旅途遇到的隨便一隻魔物都比你強。」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魅術會對你沒用啊!魔王在內心吶喊。原本以為終於能重獲自由,難道今天就是他短暫生命的最後一天了嗎……
「如果你真的是魔王,現在應該能輕易用魔法殺死我吧?」
「我是魅魔,只會魅術,不會攻擊魔法。」魔王可憐兮兮地望著勇者,「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繼承了前任魔王的魔力……然後就被關在這裡了。」
「門上的結界不是你下的?」
「不是……魔王塔原本只有一道結界,就是塔外那一道——那是前任魔王休伊下的。門上那道結界是把我關進這裡的那些混蛋下的,目的就是讓你們這些勇者來討伐我,不再去剿滅其他魔族。」魔王無奈地解釋,「說起來,我還以為一輩子都要待在這裡了。休伊的結界只有魔王和與魔王締結契約的人才能通過,就算是魔族也不例外……難道你認識休伊?」
「不認識。」勇者聲調冷峻,一聽就知道他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別以為我會相信你。魔族何必推派一個連攻擊魔法都不會的傢伙當魔王?」
「就說了不是推派的……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繼承了休伊的魔力而已。」
「……」
勇者冷眼望著他。他不知道勇者在想什麼,只能確定勇者依然不相信他。
也是啦,就連他也覺得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弱的魔王啊,嗚嗚。
「冒牌魔王。」沉默許久後,勇者開口,「你再不從實招來,我就將你帶回王國問罪,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我真的是魔王……可以的話,我也很希望我不是啊。」魔王哭笑不得地回應。話才說完,鋒利的劍刃便橫向他的脖頸,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勇者美麗的臉龐在他眼前逐漸放大,他不禁出神地凝視那雙純淨的冰色眼眸。勇者斂下雙眸,纖長的睫毛微微翕動著,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世界上有如此精巧的物事。
死到臨頭還在想這件事好像有點奇怪,但是……勇者真的好漂亮啊……

一陣冰涼觸上右耳耳垂,魔王不禁一愣,片刻後才發覺勇者正在為他配戴耳環。
原以為會被一劍抹了脖子的魔王無法理解現在是什麼狀況。
「這是……?」
「看來還是得先穿個耳洞。」勇者自言自語道。魔王這才發現經過二十多年的囚禁,他原來的耳洞已經癒合了。
「嗚……!」
尖銳的刺痛感貫穿耳垂時,魔王忍不住小聲哀鳴,感覺勇者望著他的眼神多了幾分鄙夷。勇者一為他戴上耳環,他隨即感覺體內的魔力消失泰半,習以為常的龐大魔力此刻卻微弱得必須專注感知才能察覺,陌生的感受讓他一陣恐慌。
「這是什麼?」
「抑制耳環。」勇者後退一步,用比劍還鋒利的目光掃向他,「不准輕舉妄動,敢把耳環拿下來,我就殺了你。」
勇者聲調冷然,魔王毫不懷疑他真的會這麼做。


03

一離開魔王塔,魔王旋即遺忘差點小命不保的恐懼。
重獲自由的希望在二十多年的歲月中一點一滴流逝。他沒有想過他真的能再呼吸自由的空氣,能再徜徉於廣袤的藍天之下。

雖然說是自由,也是有限的自由。他的活動範圍總是落在勇者的視線內,而且勇者忙著做其他事情時,他就會像條狗一樣地被栓在附近,像現在這樣。但這也比被關在那個除了書和食物什麼都沒有的小破塔好多了。

被綁在營柱上的魔王饒富興味地觀察勇者小隊。一群人忙碌而幹練地準備晚上要過夜的營地,相較之下他反倒像是在納涼一樣。
勇者小隊和他想像中打打鬧鬧的冒險者團隊不太一樣,充滿紀律。勇者似乎是當中的領導者——他們都稱呼他艾德蒙特大人。他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勇者,高貴、優雅,充滿一種不容侵犯的尊嚴與驕傲。
除了艾德蒙特,其他人都不願接近他。當他走在艾德蒙特身旁,其他小隊成員都會退避三舍。艾德蒙特似乎不以為忤,或許他也覺得不要讓他靠近其他隊員比較好。

「跟我來。」
艾德蒙特來到他身前下令,用劍割斷捆綁他的繩索。他一抬起頭,艾德蒙特精緻的臉蛋便映入眼簾,幾綹水色前髮在艾德蒙特低頭俯視他時落了下來,他不禁看得出神。
「站不起來嗎?」
「呃……」魔王心虛地低頭。他實在不敢說他是欣賞艾德蒙特恍神了。剛剛跟著艾德蒙特搜查魔王塔時,他只不過說了句「你好漂亮」,便差點沒被冰冷的怒意凍結。
「好像……腳麻了……」他信口胡謅,再度抬頭仰望艾德蒙特。艾德蒙特無奈而鄙夷地瞪視他,但是他並不討厭,甚至覺得至少比艾德蒙特冷冰冰的模樣好多了。想到這裡,他不禁厚起臉皮央求:「勇者大人~可以背我嗎?」
艾德蒙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他沒想到艾德蒙特會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臉上的笑意漾得更開了。
「……你在戲弄我嗎?」艾德蒙特驚詫的神情一閃即逝,面若寒霜地拔劍指向他,「……你已經造成我夠多麻煩了。」
「抱歉抱歉。」他連忙堆出充滿歉意的笑容,「我這就起來……」
「哼。」
艾德蒙特冷哼著收起劍。魔王起身時才突然覺得腳底一麻,差點沒向前撲倒,一股力道卻穩住了他的身體。反應過來時,魔王才發現艾德蒙特伸手扶住了他——儘管只是一瞬間,他再度在艾德蒙特臉上看到那訝異的可愛神情。
「……」艾德蒙特鬆手往前走,頭也不回地命令:「快跟上。」

雖然艾德蒙特嘴上這麼說,魔王卻覺得艾德蒙特的步伐比帶他離開魔王塔時慢上許多。
勇者畢竟是會為了和平、不辭辛勞與安危勇敢討伐魔王的人……魔王心想。儘管冷冰冰的,但艾德蒙特果然非常善良吧。

魔王亦步亦趨地跟著艾德蒙特走進主帳。艾德蒙特卸下行囊,轉頭囑咐:「你之後就睡這裡。」
「這是你的營帳吧?」魔王問,「難道勇者大人要親自看守我?」
「當然。我不能讓其他人冒險。」
「還是不相信我啊。」魔王不禁苦笑,「我真的是沒有戰鬥能力的魅魔啦。」
「如果你說謊,我必須看守你。」艾德蒙特停頓片刻才繼續將話說完,「如果你沒說謊,我更必須看守你。」
「為什麼?」魔王好奇地問。
「……別以為我不知道二十幾年沒攝食的魅魔會做出什麼事。」
魔王噗哧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啊。不過看來,勇者對魅魔也是不是很了解……
「如果是這樣……」魔王向前靠近艾德蒙特,以曖昧的聲調說道:「勇者大人……難道您就不怕我晚上對您做什麼嗎?」
一道劍光閃現,魔王哀號著接連後退幾步。
「我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快把劍收起來啊啊啊!」


04

魔王睡得不好。鎮夜裡他斷斷續續地從睡夢中醒來,無論何時睜開雙眼,他都能感受到一股緊迫的視線。
他不禁覺得睡不好的自己,其實還是算挺幸運的。


「你可以不用整天盯著我。」隔天一早,魔王忍不住勸告整夜沒闔眼的艾德蒙特,「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類,也不可能每天不睡覺、二十四小時看守我吧。」
「用不著你多管閒事。」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可以二十四小時綁著我。」魔王提議,「想矇住我的眼睛、還是把我塞進布袋裡,怎麼做都行。」
艾德蒙特哼了一聲,神情看起來更戒備了。「別以為說這些話就能騙我放鬆警戒。」
「我只是擔心你。」見自己的話語反而造成反效果,魔王不禁有些懊惱。「你真的不需要那麼辛苦,我一點也不想要逃走。」
「為什麼?」
「就算我逃走,其他魔族也會找到我,再把我關回魔王塔的。」
想起那段暗無天日、彷彿沒有盡頭的孤絕日子,他突然感到不可思議。明明只離開魔王塔不到一天,但那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來你還不清楚,我將你帶回王國後,你會遭受什麼對待。」
魔王眨了眨眼。拷問、刑求、凌遲、火刑……儘管這是他第一次落入人類手中,但他當然聽過同族口耳相傳被人類審問會有的淒慘後果。
但是他能理解。能理解人類被魔族捕食、甚至只是因魔族玩心大發而被虐殺,經年累月下催生的恐懼。
因為就連魔族對魔族,也是如此恃強凌弱、殘酷不仁。

「……這種威脅,對一個曾被無數強大魔族丟進結界囚禁的魔王來說,一點效用也沒有喔。」魔王語調輕快地說,隨後斂起笑容,正色望向艾德蒙特。
「抱歉,我一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我還沒好好向你道謝。謝謝你帶我離開魔王塔。」魔王再度揚起笑容,「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能又覺得我想騙你放下戒心,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感謝你。」
「……」
艾德蒙特沉默地整理夜裡書寫的信件,直到起身時才不帶情緒地拋下話語:「請不要以為我是來救你的,冒牌魔王。」

他在艾德蒙特的命令下跟著步出營帳。艾德蒙特走入儲放物資的帳篷,取出一只信鴿。他安靜地看著艾德蒙特將信件綁上、又取下,綁上、又取下,最後將信鴿放回籠子裡。


05

魔王沒想到他害怕的事真的發生了。噩夢來得太早、太突然,他甚至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就像過去三天勇者小隊與魔物戰鬥時那樣,戰鬥力零的他一如既往地被綁在附近,不同的是勇者小隊第一次離開他的視線。他甚至聽不見他們打鬥的聲音,得用微弱的魔力感知才知道戰場被轉移到數里之外。

他知道艾德蒙特是故意的。當對方來意不善地要他們交出魔王,艾德蒙特便用最快的速度將他綁到樹上,還前所未見地施加一層不堪一擊的結界。
他意外原來艾德蒙特的魔法造詣不高,畢竟艾德蒙特可是打破了無數強大魔族合力設下的結界——現在一想,艾德蒙特大概是憑藉強勁的魔力流和超乎常理的物理攻擊強行突破,並不是用正規魔法對付。
艾德蒙特大概只把為他施加的結界當作警報。結界被破除時施法者能夠感應到——該死的他怎麼就沒早點想到呢?

雖然就算想到,他也不知道他能做什麼。
魔族脅迫勇者小隊交出魔王的景象仍在他心中盤旋不去,相較之下,當時差點以為要死在勇者劍下的恐懼根本不算什麼。
他知道那些魔族並不是真的擔憂他,只是害怕魔族會像二十年前休伊失蹤那樣,遭到人類大規模的獵殺。對魔族而言,他不過是一個吸引勇者討伐的箭靶。他們需要他安分地待在魔王塔,做好一個箭靶該盡的職責。

——但那是不可能的。
儘管出逃不到三天,他已經無法想像回到魔王塔的情景。

在抑制耳環的壓制下,他能夠操縱的魔力非常微弱,得非常專心才能感知到遠方的魔力。當屬於魔族的龐大魔力消散,他不得不再次感嘆。
勇者大人真的好強啊……

艾德蒙特的魔力以風馳電掣的速度逼近,當那凜然的身姿再度來到他面前時,他不由得一陣心驚。總是一塵不染的潔白衣衫上佈滿血跡,艾德蒙特蹲下身來,迅速為他鬆綁。
「你、你沒事吧?」他慌張地詢問。「好多血……」
「不是我的血。」艾德蒙特急切地說,「也許還有追兵,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裡。」

一返回營地,艾德蒙特便忙著指揮隊員拔營。實在難以忍受身為罪魁禍首的自己卻什麼也沒做,魔王也跟著幫忙搬運物資。或許是情況緊急,其他隊員完全沒有平常對他的戒備,不但默許了他的幫助,甚至還會和他合力搬動較重的物品。

小隊在夜色下再度啟程。魔王和艾德蒙特坐進馬車,與一堆匆忙堆放的物資擠在一起。車門一關上,艾德蒙特立刻出聲詢問。
「為什麼其他魔族知道你在這裡?」
「可能是追蹤我的魔力吧。雖然被耳環壓制,但魔族對魔力很敏感,要察覺並不是不可能。」
「你有辦法完全隱藏魔力嗎?」
「要做到完全隱藏的程度,我可能要再修煉幾年……」魔王滿是歉意地回答。艾德蒙特直勾勾地盯著他,神情若有所思,魔王只得再度解釋:「我也不想被他們找到,沒必要騙你。像我這種未滿百歲的魔族,只專精一種魔法是很正常的,否則根本沒辦法在魔界存活。」
「那你專精什麼魔法?」
「當然是魅術啊。雖然勇者大人太強了,對你一點用也沒有……」
想到這裡,他依然覺得艾德蒙特能夠抵抗他的魅術實在很匪夷所思。在數十年的鑽研後,別說是人類,就連比他強大的魔族他也魅惑過不少,更別說繼承休伊的魔力後,他的魅術幾乎可說是所向披靡——失敗大多是因為對方也是魅魔。魅魔天生就對魅術有抗性,這實在不是他的問題。

艾德蒙特仍然不發一語地盯著他,似乎鄭重思考著什麼,片刻後才從懷中掏出一只眼熟的耳環。
「咦?」魔王困惑地看著靜靜躺在艾德蒙特掌心的耳環,「這跟我戴的好像?」
「是一樣的。」
「原來是一對的?既然有兩個耳環,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都讓我戴上?」
「原本以為沒必要。」艾德蒙特簡短地回答,「耳朵靠過來。」
魔王乖順地轉頭靠向艾德蒙特。一陣針扎的刺痛後,另一只抑制耳環也被戴上他的左耳。魔王驚奇地發覺他真的完全無法感覺到任何一絲魔力了。
「太神奇了……感覺就像魔力完全被消除一樣。勇者大人怎麼有這麼厲害的東西啊?」
「這是我們家族祖傳的寶物。」艾德蒙特重重嘆了口氣,「這下子,看來要讓你借用很久了。」
「抱歉……」魔王低下頭,「其實我本來也想告訴你……如果會再讓你們發生這種危險,你們還是把我交出去好了。那些魔族——」
「這件事是由我決定,不是由你決定。」艾德蒙特打斷他,「我不可能讓魔王回到魔族手中。」
魔王呆滯許久,試圖消化這句話的涵義,半晌後才結結巴巴地詢問。
「你、你……願意相信我了?」
「……雖然你的確很像冒牌貨,但魔族都上門來要人了。」艾德蒙特輕聲嘆息。他忍不住想起先前艾德蒙特曾一臉嚴峻地說他造成太多麻煩,不禁又感到抱歉起來。
「既然你相信我是真的魔王了,為什麼不殺了我?」
「你只是有名無實,殺了你也無濟於事。」艾德蒙特說,「我不想濫殺無辜,那種行為跟魔族有什麼兩樣。」
「你真的……完全相信我的話?」魔王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我們剛剛打了那麼久,你沒有拿掉耳環,也沒有逃走。」
「難道你不懷疑是因為我戴著耳環、還被綁著、還有結界——」
「如果你想逃走,這些都不是問題吧?」艾德蒙特再度打斷他,「你說的沒錯,我沒辦法一直盯著你。」
「勇者大人……」魔王感動涕零地望向艾德蒙特。似乎不習慣這樣的視線,艾德蒙特有些難為情地撇開頭。
「對了,我想問那個耳環對你的影響。魔族如果完全無法感知魔力,會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是在魔界,這可是致命的問題。」魔王坦承,「但如果是在人類社會……好像還好?而且對魅魔算是有好處吧。」
「什麼意思?」
「魅魔之所以需要性交,是為了增強或補充魔力,而不是肉體上的飢餓。」魔王解釋,「雖然理論上,魔力越強大就越不會飢餓,但實際上卻相反,魔力越強,性慾也會越強,這是魔族一種強者欲強的本能。休伊的魔力太強大了,我繼承後一直很困擾……雖然知道我的魔力豐沛到不做愛也不會死,但就是會瘋狂地想做愛。」
「……」
「不要用那種看變態的眼光看我啦。這是天生的,我也沒辦法。」魔王抗議,「總之……戴上耳環後,我連自己的魔力都感覺不太到,性慾自然就降低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

雖然不知道艾德蒙特為何要道謝,但魔王卻深刻感受到艾德蒙特言語中的真摯。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被當成一個人、友善而平等地對待的感覺。

接近正午時,艾德蒙特下令提早休息。艾德蒙特沒有再將魔王綁起來,魔王自然地跟在艾德蒙特身邊,照這幾天觀察的印象一起幫忙紮營。他能感覺出其他人對他的幫助仍有些遲疑,但卻沒有排拒他。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們相信艾德蒙特,而艾德蒙特相信他。

艾德蒙特將物品搬入主帳後就沒再出來了。魔王不禁有些納悶,他記得艾德蒙特總會再出來巡視一周,才會回到主帳歇息。
眼下也沒有其他需要幫忙的事,魔王走回主帳前,彎身掀起簾帳。
「勇者大人?」

艾德蒙特沒有回應他。他小心翼翼地走進營帳,在帳篷角落看見艾德蒙特靠在行囊上安睡著,看來是累得一放下行囊就睡著了。
他安靜地坐在艾德蒙特身旁,凝望那張恬靜的睡臉。一股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那一瞬間,他感覺世界彷彿靜止了,而他願意永遠停留在靜止的這一刻。

06

「今天我們會離開森林。」清早,艾德蒙特結束每日例行的鍛鍊後告訴魔王,「之後沿途會經過不少村莊和城鎮。魔族會引起居民的恐慌,你有辦法化為人形嗎?」
「除了魅術以外,我最擅長的就是化形魔法了!」魔王得意洋洋地說,正想大顯身手,隨即便發現自己的愚蠢,不禁尷尬地搔了搔臉頰。「呃,現在戴著耳環,我感覺不到魔力……」
「那如果暫時脫下耳環,化為人形後再戴回去呢?」艾德蒙特問,「有辦法在戴上耳環後繼續維持人形嗎?」
「嗯……」魔王思考,「如果記住施展魔法的感覺,在戴上耳環後持續施展,或許可以?畢竟耳環只是讓我的魔力無法被感知到,並不是真的消除我的魔力。」
「那你現在不能試試看化形魔法嗎?」
「好,我試試看。」

魔王努力回想使用化形魔法的感覺,憑印象釋出魔力——帶有勾刺和美麗條紋的紺青色尾巴依然在他身周晃啊晃的,讓他覺得像被自己的尾巴嘲笑一樣。
他數次調整魔力,卻依然徒勞無功,不禁感到有些氣餒。沒想到用了幾十年的魔法,卻在感知不到魔力後就無法施展,他覺得自己實在很沒用。
想到這裡,他抬頭望向艾德蒙特的眼眸,嘗試施展他最擅長的魔法——
「……我沒有叫你使用魅術。」
「我、我只是想試試看魅術可不可行……」魔王乾笑著辯解。
「看來是可行。」艾德蒙特冷靜地說,「所以即使戴著抑制耳環,還是能施展魔法。」
「但我剛剛用化形魔法失敗了……」
「可能只是太久沒用而已。既然你進入魔王塔前大多在人類社會生活,稍微複習一下說不定就能抓到感覺了。」
「我會努力試試看的。」魔王很想再加上一句「絕對不會辜負勇者大人的期望!」,但說實在的,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得默默在心中為自己加油打氣。
「那就跟我來吧。」艾德蒙特走出營帳,「我們不能在這裡拿下耳環。」

艾德蒙特載著魔王,策馬往與行進路線相反的方向奔去。難得能名正言順地觸碰艾德蒙特,魔王貪心地環抱艾德蒙特纖細的腰肢。即使隔著衣物,他依然能感受到布料下緊實的肌肉線條,忍不住不安份地撫摸起來。
「你、你在做什麼!不准亂摸!」
「我沒有亂摸,我只是擔心掉下去……」貪戀手中美好的觸感,魔王無視艾德蒙特的斥責,雙手繼續在腰窩遊走。艾德蒙特身體敏感地微微發顫,呼吸也急促起來,誘人的喘息讓他不由自主地再往更下方探索,手腕卻被一把捏緊,力道大得他幾乎懷疑自己會骨折。
「痛痛痛痛……」
「再亂摸我就把你摔下去,你自己用走的!」
「抱歉抱歉,勇者大人請息怒啊~」
「哼。」
好難得看到艾德蒙特這麼激動的樣子……魔王仍然摟著艾德蒙特的腰,勉力克制想要撫弄懷中身軀的慾望。他不禁感嘆明明自己身為魅魔,反倒更像是被勇者魅惑一樣。
水藍色髮束在急勁的風中翻飛,將他搔得有些發癢。他向前貼上艾德蒙特的背,將飛揚的長髮夾在他們之間。艾德蒙特沒有再制止他,精緻小巧的耳殼和優美的頸項卻泛著誘人的薄紅。他好想看見艾德蒙特此刻的表情。

兩人在相對空曠的林間下馬。他們穿梭在陽光與樹影之間,直到來到一處幾乎沒有樹木遮蔽的空地,艾德蒙特才停下腳步。
「呃……那我把耳環拿下來囉?」魔王小心詢問,隨即被阻止。
「等一下。」艾德蒙特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好半晌才下定決心開口:「抱歉,我知道這麼詢問有點冒犯……這真的是你的原型嗎?我不是懷疑你的意思、只是……」
「沒關係喔,我一點都不覺得冒犯。」魔王笑著打斷艾德蒙特,「因為你相信我會誠實回答,才會這樣問我吧?」
「……嗯。」艾德蒙特輕聲回應,「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很奇怪……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像人類的魔族。」
「我很像人類?我可是有尾巴耶。」魔王覺得有些好笑,用尾巴的心形尾端輕輕觸碰艾德蒙特的手,「不過魅魔的確是長相最接近人類的魔族,所以能輕易化為人形。就算是年輕魅魔,也很少被人類發現,我還認識跟人類結婚生子都沒被發現的魅魔呢。」
「……」艾德蒙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為什麼魅魔會想跟人類結婚生子?」
「嗯……這只是我的猜測。」魔王回答,「魅魔會這麼做,大部分的原因應該跟人類一樣吧。」
「跟人類一樣?」
「因為愛情啊。」魔王說,「不然對魅魔來說,攝取不同人類的魔力應該能更強大才對。而且魅魔本來就是比較親近人類的魔族,喜歡人類也不奇怪。」
「那你……」艾德蒙特欲言又止地停下,停頓片刻後才再度開口:「我還有個問題。」
「勇者大人想問什麼就盡量問,我會盡力回答的!」魔王眉開眼笑地說,「勇者大人想了解我,我很高興喔,絕對不會覺得冒犯!」
「我不是……」艾德蒙特臉頰微紅地想爭辯,魔王燦爛的笑容卻讓他將辯解的話語吞下。「那我想問……你為什麼沒有角?」
魔王愣了下,一瞬間還是感覺被戳到了淡忘許久的痛處,他不禁有些困窘地搔搔臉頰。
「這個嘛……其實我有角啦。」魔王微微低下頭,「你要摸摸看嗎?」
艾德蒙特遲疑了陣,伸手觸碰魔王時,神情仍有些猶豫。魔王感覺到艾德蒙特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觸碰到他的角時,他不禁閉眼輕顫。艾德蒙特仔細地撫摸他的斷角,眉蹙得越來越深,雙唇也逐漸抿緊。他從來沒有看過艾德蒙特露出這樣的表情,同時摻雜了溫柔、憂傷、憤怒,還有更多他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情緒。
「……是那些把你關進魔王塔的魔族做的?」
「嗯。」魔王揚起笑容,試圖讓艾德蒙特放心,「不用擔心。角就跟頭髮一樣,沒什麼實質用途,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你剛剛不是說會盡量回答我的問題?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艾德蒙特直視魔王的雙眼,被如此澄澈的眼眸深深凝望,魔王不禁覺得什麼心思都無法逃過這樣的眼睛。
「唔……對魔族來說,角是魅力和地位的象徵。他們可能是不高興魔王的魔力居然被我這種魅魔繼承吧。」魔王坦承,「反正我也不在魔界生活,沒有角也不要緊。」
「……」
艾德蒙特仍然眉頭深鎖、來回撫摸他的斷角,他只希望艾德蒙特別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勇者大人……」魔王刻意湊近艾德蒙特耳邊,用氣音呢喃:「你知道你這樣一直摸,我會忍不住嗎?」
艾德蒙特微微一顫,慌忙收回手、向後退了一步,雙頰緋紅地瞪視魔王。
「我、我是很認真地問你,別想到奇怪的事!」
「喔~勇者大人想到什麼奇怪的事了?」魔王笑得狡黠,「我只是想說……我會忍不住很開心喔。好喜歡被勇者大人摸頭的感覺。」
「我又不是摸頭……」艾德蒙特再度抿起唇,「角……還有辦法長回來嗎?」
「已經這麼多年了,應該不會再長了。」
見艾德蒙特仍耿耿於懷,魔王彎下身,摘取草地上的白色小花,輕輕插在艾德蒙特髮間。
「不用擔心,角就只是這樣的東西而已。」
「我才沒有擔心,我只是好奇。」艾德蒙特的臉龐欲蓋彌彰地愈發羞紅,可愛的模樣讓魔王不禁看得出神,忍不住伸手輕撫眼前紅嫩的臉蛋。察覺艾德蒙特身子明顯一僵,他連忙道歉。
「抱歉……只是覺得你真的好漂亮。」
話一說出口,魔王就後悔了。沒想到艾德蒙特不但沒有生氣,還露出比剛才更可愛、既困窘又難為情的神色,魔王不禁覺得心窩一陣發疼。
「咳……耽擱太多時間了。」艾德蒙特輕咳了聲,伸手將花取下,握在掌心。「你準備好就開始吧。摘下耳環後立刻使用化形魔法,然後馬上戴回去。」
「遵命~」

魔王有點緊張地深呼吸了口氣,閉上雙眼。他取下耳環,在使用化形魔法時專注感知魔力,隨即將耳環戴上。
他努力延續方才使用魔法的感覺,持續操控魔力。睜開雙眼時,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屁股,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
「成功了!我的尾巴不見了!」
「嗯。」艾德蒙特伸手摸了摸魔王的頭,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角也不見了。你果然做得到。」
魔王愣愣地望著艾德蒙特輕柔的淺笑,甚至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怎麼了嗎?」艾德蒙特一頭霧水地皺起眉,「為什麼那樣看我?」
「……你笑起來很好看。」魔王情不自禁地說,「你應該多笑一點的。」
「……我們該走了。」艾德蒙特雙頰赧紅,轉身將馬匹牽來,催促魔王上馬。

兩人疾馳離開樹林,不像來的時候,魔王沒有餘裕再調戲艾德蒙特,專心練習維持化形魔法。操控自己感知不到的力量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那就好比感覺不到自己手的存在,卻要將線頭穿過針孔一樣。
但他知道他必須要將這種能力練習到像呼吸一樣自然。他不想再給艾德蒙特帶來更多麻煩了。

「冒牌魔王。」艾德蒙特突然呼喚,他的音量不大,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
「怎麼了?」
「雖然有點為難你,但之後恐怕得請你一直假扮人類了。」
「嘿嘿,這可是我的專長喔,一點也不為難。」
「我知道你非必要不會對人類使用魅術,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你被其他人看見原型,請不要顧忌,只要別傷害對方就好。」
被艾德蒙特無比認真的語氣感染,魔王不禁也肅起神色回應:「我知道了。」
「還有……我可能不適合再稱呼你冒牌魔王。」艾德蒙特說,「抱歉,到現在才問你這個問題,是我失禮了。你的名字是?」
魔王愣了下。絕大部分的魔族一出生就得自力更生,他們無父無母,自然也無人為他們起名,往往只有實力強大的魔族才會自封名號。
他只在人類社會用過名字,那段日子太過久遠,以至於他甚至記不清那些曾呼喚他名字的面孔。
他想,那些人應該也早已遺忘了他吧。
「伊得。」他回答,「我的名字是伊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