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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

他就像守著寶物的龍那樣，蜷縮著身體靠在寶物旁，不敢伸手觸碰，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鴻鳥很清楚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在人際關係上他太過謹慎膽小，可以對每個人都和顏悅色，可以對朋友付出，但抗拒別人的給予。
如果收下了，讓那個人住進他的心裡，就要承受那個人離開時候的痛苦，畢竟沒有人是不離開的。

四宮也是一樣。

就是這樣的，他堅持的很好，他沒放四宮住進他心裡，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他為什麼已經開始覺得痛苦。
躺在床上，鴻鳥看著天花板放空。

大一開學那天，鴻鳥提著簡單的行李進到宿舍，坐在空蕩蕩的寢室裡發呆，回過神正準備拿著抹布開始打掃，一轉身就被一個人連帶著手上的各種行李撞進懷裡，他下意識的護著那個人跌在自己身上，反倒是行李散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他抬起頭笑笑的說了句沒關係，只是這樣一個無關痛癢的幫忙，就獲得四宮春樹未來幾年的各種偏心，他竊喜卻又惶恐。

努力就會獲得什麼，這是很划算的事情吧，所以他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唸書，努力微笑，努力關心別人。

只有四宮不是鴻鳥努力得來的。

整個醫學系裡頭，沒人不知道鴻鳥的名字，因為四宮每天總會叫上好幾次。
「櫻，走吧，下堂課教室超級遠。」
「櫻，學校後面新開了一家麵包店，我好想去喔。」
「櫻，實驗服我忘記洗了，可以穿你的嗎？」

每一次四宮叫他的名字，他都會有種怕被發現的緊張感，他想了很久自己到底在怕什麼，現在他知道了，這種不安感，就像是自己偶然猜到考題，幸運得到高分，被周圍人稱讚的同時一直惶恐著。

四宮的笑容沒人可以拒絕，包括鴻鳥。

這個寶物不是他這條膽小的龍搶來的，是自己跑到他身邊的，鴻鳥受寵若驚卻又不敢表現出來。不能暴露自己的缺點和無措，可以的，就裝作一切都很自然。

「春樹醬，你們找好研修醫院了嗎？」
「還沒呢，好難選啊，反正只要不當產科醫我都好。」
「又來了，你不會又要黏著鴻鳥吧。」
「櫻要當產科醫的，我又不當！」

看吧，因為不是搶來的。

沒付出任何努力就得到的東西，讓鴻鳥無法克制地開始各種患得患失，會不會哪天他就自己離開了？反正他遲早會發現自己是條虛張聲勢的龍。

鴻鳥開始有意無意減少回到宿舍的次數，逃避倒數兩人即將分開的時間。
假裝沒看到四宮攤開在桌上的租屋廣告，減少和四宮的眼神接觸，縮短兩人的談話時間，只敢在晚上四宮熟睡的時候，偷偷到他床邊看，想著，未來四宮身邊的人會是誰呢，不管是誰，他一定也是個幸運的人吧，能每天看到四宮的笑容，被四宮喊著名字的人，肯定⋯

聽到水砸在四宮床單上的聲音，鴻鳥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忙著輕手輕腳離開四宮的床邊，躲進浴室裡，開著水龍頭，胡亂的扯下一旁的毛巾擦臉，擦完才發現那是四宮的，鴻鳥苦笑著把臉埋進毛巾裡。

真難看。

一般人會為了和朋友的離別弄成這樣嗎，鴻鳥自問，說到底還是自己擅自把各種情感依附在四宮身上了吧。

關上水龍頭，鴻鳥坐在浴室裡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有點累了，輕輕的轉開浴室門，準備回到自己床上躺著。

「櫻⋯」四宮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
鴻鳥無比慶幸現在關著燈，四宮看不見自己紅腫的眼睛。
「還早呢，再睡一會吧。」鴻鳥不敢再靠過去，怕被發現自己的哽咽，壓低著聲音回話。

四宮搖了搖頭，像是想把自己搖醒。
過了幾秒，他抬起頭。
「櫻，你過來一下。」
鴻鳥猶豫了幾秒，掙扎著，最後還是順從的走了過去，站在四宮床邊。
「四宮⋯哇！」
鴻鳥被四宮伸手一拉，整個人跌在四宮棉被上。
「有沒有壓痛你！沒事吧！」
鴻鳥急著要撐起身體，撐到一半，就被四宮抬手摟著脖子壓在胸口。
「⋯四宮？」
「櫻，你在躲我對吧，雖然不想三更半夜跟你談這個，但是一到白天你就躲我。」四宮的聲音還帶著剛醒的軟糯，明明是指責的話語，落在鴻鳥的耳裡卻像在撒嬌。

鴻鳥總是對四宮的撒嬌沒轍。
「對不起，四宮。」
「我接受你的道歉啦，那下一個，你準備好跟我坦白了嗎？」四宮軟軟的哼聲，撸了一把鴻鳥蓬蓬亂亂的頭髮。
「沒什麼事⋯唔！」鴻鳥感覺自己上身被四宮稍微推開，然後腹部就被重擊了一下，捂著腹部，鴻鳥被四宮從身上推了下去，起身跨坐在鴻鳥身上。

「還想對你溫柔一點，看來要用一點暴力手段啦。」四宮彎下腰，捧著鴻鳥的臉，往外拉開。
「痛痛痛⋯」
「還知道痛，眼睛都腫成這樣了不痛嗎？」
鴻鳥一驚，下意識的拿手臂遮住眼睛。

「笨蛋櫻，總是想把自己的弱點都藏起來，那你最先要藏的，最痛的，難道不是這裡嗎？」四宮把手放在鴻鳥胸口，感受底下肌膚傳來的熱度。

鴻鳥突然覺得鼻子酸澀的厲害，淚水幾乎是一瞬間就佔滿眼眶，他必須在手臂底下用力睜大眼睛，才能讓眼淚不要滑出去被四宮看見。

「你如果還不說，就要罰你一直這樣被我壓著，陪我睡覺喔，我們能登對待壞孩子的方法，可多著呢。」四宮輕聲細語的說著讓人分不清是懲罰還是獎勵的話。

「一直嗎？」鴻鳥哽咽的開口。
「一直喔。」四宮像是在驗證自己的話，把身體重量全部壓在鴻鳥身上。
「那我不說了。」鴻鳥苦笑，帶著點自暴自棄的意味。

就這樣吧，反正再見面也沒多久了，是誰都會被這樣沈重的情感嚇到吧。
四宮嘆了口氣。
看，鴻鳥櫻，真有你的，你就不能讓這段關係留下美好的回憶嗎？每一段分離都要用難過和眼淚結束嗎？這段六年時間甚至都是你撿來的，不是你也會有另一個人，只要住在這個宿舍，誰都可以成為四宮春樹身邊的人。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自己又搞砸了？」四宮把臉埋在鴻鳥胸口，用力的磨著他的衣服，想了想，又張嘴咬住眼前的布料，狠狠的扯了扯。

「什麼⋯」鴻鳥愣住。
「你一定在想，啊我嚇到四宮了，他再也不會理我了，反正四宮去到研修醫院會再找到下一個櫻的，我又沒什麼優點，四宮遲早會離開的。」
「？？？」鴻鳥傻傻的任由四宮把他的手臂扯開，看著四宮小小的臉上皺成一團的表情。

「都認識幾年啦，你皺皺眉頭，還是苦笑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好嗎，如果今天我不這樣逼你，你是不是又要逃跑了？」四宮一手捏著鴻鳥的鼻子，一手拉著鴻鳥的下巴，做出各種奇怪的表情。

鴻鳥卻只是看著四宮的臉，腦袋一片空白。

「系裡那些學妹真該來看看他們口中完美的聖天使學長這副傻樣。」四宮哼哼兩聲，噘嘴抱怨。
「坦白也是一種努力啊，你啊，不是一直認為努力才能得到什麼嗎，坦白的孩子可以得到獎勵喔。」四宮低頭輕碰了下鴻鳥的額頭。
「就說呀，四宮，我不想跟你分開，說出來，也是很大的努力喔，你說出口，春樹小精靈就會幫你實現的。」
四宮槌了下鴻鳥的肩膀。
「是說，反正、反正我本來就沒要跟你分開呀。」四宮低喃。

「啊真是的，你眼睛也太腫了吧，我先拿冰敷袋幫你敷一下吧，挽救一下大天使形象。」四宮準備翻身下床，才曲起腳就被鴻鳥抬手從背後往下壓著，頭靠在鴻鳥肩上，兩人身體緊緊的貼在一起。

「四宮⋯」鴻鳥蹭了蹭四宮的頭髮。
「嗯？」
「四宮⋯」又蹭了蹭。
「嗯。」
「四宮不要分開⋯」
「好。」
「四宮對不起⋯」
「笨蛋。」
「四宮、四宮、四宮⋯」鴻鳥終於忍不住又漫上眼眶的淚水，抿著嘴，抱著四宮的腰，無聲的哭了出來。
「嗯。」
四宮也蹭了回去，兩個人像是小動物一樣互相磨蹭著對方的頭髮和臉。
不知道是誰先碰觸到對方的鼻子，然後是額頭，後來是嘴唇。
兩個人輕輕的貼著唇，分開又貼著。
「軟軟的，不過都是櫻你的眼淚，好鹹。」四宮淺淺的笑開。
「真的，好鹹。」鴻鳥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櫻，再一次。」
「好。」

他還是那條膽小的龍，但是他的寶物，小小的寶物，跳著喊著，用那個可愛到不行的軟軟的聲音喊著：「櫻，我當你家人好嘛？」

Fin.

後來比較要好的同學們知道他們在一起之後。
「「？？？」」
「「你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同學們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