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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所以,」花城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滑著。「昨天你們玩得很開心嘛。」

他轉過手機,螢幕上是謝憐的Instagram主頁。置頂的自拍照片掌鏡的是謝憐,他站在一個鯊魚缸前,而賀玄正盯著鯊魚看。標題寫著「海中有那麼多魚,我很高興你游向了我」,後面是十二顆愛心表情符號。

(這個文案是在Pinterest往下翻了十分鐘抄來的,但沒有人需要知道這一點。)

「哦!」謝憐望了過去,他坐在賀玄旁邊。這實在令人不太適應,因為通常是謝憐和花城坐在一側,而賀玄獨自在對面坐著。「是的,」謝憐繼續說,「嗯,賀玄和我昨天……」

他看向賀玄求助,真的?操。我真的是操了。

「約會了,」賀玄冷冷地為他補上,聲音中毫無情感。

「在水族館!」謝憐接著說。「三郎,你知道賀玄有多喜歡魚。」

賀玄心想,後面這句完全可以省略,但不管怎樣,花城的眼神都會殺過來,所以去他的吧。

「是這樣啊,」花城說著,手指一按把手機螢幕關掉。這應該足以讓謝憐換個話題了,但他卻重新抄起鏟子,繼續挖賀玄的墳墓。

「其實,地點是我們輪流挑的,賀玄選了水族館。我還在煩惱我們下一次應該去哪裡,」謝憐捏著下巴沉思著。然後他眼睛一亮,敲了一下掌心。「哦!三郎,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花城看上去像是要提議帶賀玄去最高的大樓,然後把他推下去,但當然,他心愛的哥哥求助於他,他的回答至少必須不顯惡意。「何不去貓咪咖啡廳呢?」

謝憐皺起眉頭。「我記得賀玄對貓過敏吧?」

「才沒有呢。」

謝憐轉頭看向賀玄,好奇地歪著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花城豎起大拇指,慢慢在脖子划過。

「我真的沒有,」賀玄說,儘管他實際上嚴重對貓過敏。他的臉會腫得像氣球,喉嚨脹得無法呼吸,不過比起反駁花城所招來的後果,他選擇窒息。

「那就是貓咪咖啡廳了!」謝憐笑著合掌。「謝謝,三郎!」

「沒什麼,哥哥,」他輕笑,嘴角微微上揚,接著說:「希望你們有個美好的時光。」

賀玄嘆了口氣,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帶上腎上腺素注射筆。
(*注:過敏性休克用藥)

✧✧✧
約會還算順利。偽裝的約會。隨便。賀玄只是離視線中的每一隻毛茸茸生物能他媽多遠躲多遠,每當謝憐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就在心裡咒花城一次。這就是他更喜歡海洋生物的原因。不會掉毛。

「昨晚我睡得不好,」這是他所能想出最好的蹩腳藉口。

「我相信你,」謝憐說,因為他是一個天使。

不好的,是兩人回到寢室後發生的事情。謝憐脫下外套,掛在書桌椅背上。賀玄滑進床上的老位置,當他正要伸手拿起筆記型電腦,準備晚上好好挑篇文來讀時,他注意到謝憐一動也不動。

賀玄眨了眨眼。「謝憐?」

「什麼?哦,」謝憐明顯地從他陷入的沉思中回過神來。他轉過頭微笑。「抱歉,賀玄。怎麼了嗎?」

「你……」 等等。要怎麼關心你的朋友兼室友來著。「……還好嗎?」

「哦,嗯,」謝憐揮手在胸前擺動。「我沒事。不過我想我的睡衣還在洗衣機裡,能借你的穿嗎?」

「當然,」賀玄點點頭,撇頭向櫥櫃指了指。

過一陣子他看過去,謝憐站在房間中央。他選了單色T恤和短褲,穿在他身上顯得有點寬鬆,但無所謂。反正也不會有其他人看到。謝憐的手臂垂在身旁,低頭望著地板。

賀玄一直不太擅長讀心,但這是謝憐。謝憐,無論他是否感到開心,總是掛著一個幸福泡泡般的微笑。謝憐,總是看得更高更遠,不被當下的困頓魘住。

好吧,賀玄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無視他。他可能不指望賀玄做或說什麼。實際上,他絕對不指望賀玄做或說什麼。賀玄可以轉身去睡覺,兩人明天早上醒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二、這個。
賀玄像是被附身一樣張開雙臂說:「過來。」

謝憐轉身望向他,眼睛驚訝地睜大。「什麼?」

賀玄嘟囔著,「我不會再說一次。」

謝憐盯著他,隨著每一秒的過去,賀玄的尷尬程度不斷攀升。他見鬼的在做什麼,像這樣愚蠢地給謝憐一個擁抱?他們以前有擁抱過嗎?絕對沒有。賀玄覺得他一生中可能從未擁抱過任何人。

但接著,謝憐邁出腳步,走到賀玄的床邊,爬上去,將雙臂圍繞在賀玄的腰間。

一開始有點尷尬。才不,一開始非常尷尬。賀玄不知道應該把手放在哪,也不知道該如何坐得舒服。最初的恐慌歷時不到三分鐘,然後謝憐就靠向他,把鼻子埋進他的鎖骨。

賀玄僵了一下。「你到底怎麼了?」

謝憐哽咽了聲。然後說,「我問他關於我們下一次約會的建議,沒想到他真的提了。」

哦,該死。天啊。中止任務。中止這該死的假交往任務。

「誰,花城?」

「我知道他對我不是那種喜歡,」謝憐繼續說,像個最最最笨的蠢蛋,「但是...我現在真的知道了,他對我不是那種喜歡。」

在此刻,賀玄非常想退出,告訴謝憐不對,花城實際上愛他愛慘了,而他建議兩人去貓咪咖啡廳的唯一原因是,他對賀玄的滔天恨意。

但不幸的是,賀玄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所以。

「他是個白痴,」他改口說,這其實不算謊言,隨便了。「一個笨蛋,不對,是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這讓謝憐笑了。「我想你讀的同人文裡應該沒有這種事情。」

「有,」賀玄說。

「你也是從那裡學到擁抱技巧的嗎?」

「也許。」

「也許?」

「我不會告訴你的。」

「也許我也應該試著看一些。你有什麼推薦的嗎?」

「沒有,」賀玄說,然後,有人敲門。

「哥哥,我進門了!」

這簡直像個大玩笑,賀玄整個人緊繃了起來。哦,不不不不。他認得那聲音。這是同一個聲音,不分晝夜地在他噩夢中出現的聲音。

賀玄在想花城是為什麼又是怎麼得到他家鑰匙的。然後他想起這實際上也是謝憐的家,所以當然花城也會有一把。謝憐可能讓他隨時能來特別備給他的鑰匙。

於是,在一個宜人的星期二傍晚,賀玄被目擊自己和他假裝約會的室友百分百純友誼擁抱中,而他室友真正想約會的那個人則站在幾尺之遠。

花城在門口呆住了,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手指緊緊攥住門把。天啊,這一次可能比他們一起從那天殺的儲藏室裡跌出來還要糟糕。

這也意味著賀玄所要承受的可能會痛苦二倍。

謝憐在賀玄身上撇過頭來,他的嘴巴離賀玄的耳朵如此之近,賀玄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三郎!」

花城凝視著他們,一動不動。「...哥哥。」

「你怎麼來了?」謝憐問道,一邊脫離賀玄的懷抱,站起身來。賀玄咳嗽一聲,注意到花城的目光在謝憐的身上游移,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穿著賀玄的衣服。毫無疑問,不會搞錯,因為這些衣服都他媽是黑的。

「今晚是約好的學習夜,」花城平靜地說,但賀玄不會被他的平靜騙過去的。哦不。 「我可以。晚點再來。明天。」

「不!」謝憐迅速說道。「讓我整理下……我們可以坐在我床上,等等。」

然後他匆匆忙忙地走到床邊,開始整理那該死的床單,該死。我靠。

賀玄死定了。不是形式上,在花城的心中,是字面意義,賀玄死定了。

他再也不會給任何人擁抱了,該死。

謝憐拍拍床墊。「好了,坐這吧!」

花城盯著他,然後看向床。「不用了,哥哥。」 他轉身給了賀玄一個承載混沌創世以來一切憎惡恨絕的眼神,賀玄非常想直接消失在空氣中。

所以。

就這樣吧。

「我走了,」賀玄說,從自己的床上滑下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再見。」

「等等,」謝憐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但他已經推門而出。「賀玄,等—」

「再見,」賀玄重複著,然後他把門甩上,大步離開。

✧✧✧


不意外地,由於宇宙從不眷顧賀玄,師青玄最終也知道了他和謝憐的事情。

這,真的,不令人意外,尤其是因為謝憐每天都會在Instagram上發一些天殺的放閃動態。有些還算溫和,只是他們兩個人同框。然而,有些,是謝憐央求賀玄做一些極其愚蠢的動作,比如親吻他的臉頰,或者把他們十指交扣的手舉到鏡頭前。

「這樣比較真實!」謝憐澄清道,在Pinterest的搜索欄上敲擊著,尋找一個新的、爛俗的文案。「你知道嗎,我的一些同學仍然不相信你是我男朋友?有人在兩天前攔住我問我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吃晚餐!」

「對你來說那真是太悲催了。」

總之,總結一下,賀玄快完了。

例如說:

「我為什麼在這裡?」

謝憐朝他身邊擠了擠,他的手肘戳上他的腰。「這是雙重約會,」他小聲喊著。「我在網上讀到過,你知道的。」

「絕對不是雙重約會,」賀玄立刻反駁。「花城知道我在這裡嗎?你告訴他我也在這裡,他不是和你單獨吃飯?你告訴他我和青玄也來了?」

「哦,」謝憐說,他的眉頭緊皺。「嗯。我可能忘了提。但不要緊的!在這裡,我們都是三郎的朋友。」

「在這個世界,你是唯一被他當作朋友的人。」

謝憐聳了聳肩,然後師青玄無聲無息地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

「阿憐!」師青玄喊道。賀玄越過手上的菜單看向他,注意到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師青玄的目光在謝憐和賀玄之間游移,他清清嗓子,咬了咬下唇。「我,嗯,很久⋯⋯沒見到你了!我看到你和賀兄的Instagram動態了,真的很意外呢!」

哦,天啊。

相信他,賀玄真他媽不在乎誰關沒關注謝憐的Instagram。畢竟,除了謝憐室友的身分之外,在校園裡他就是個路人。在其他人眼中,他是不存在的。

然而。

他在入學的第一天遇到了師青玄,當時這個人像一隻迷路的小狗一樣,總勾著他的手臂,賀兄這,賀兄那。他時不時就會聽到他在耳邊喊他。

起初,他覺得很煩。非常煩。

但後來有一天,師青玄感冒了,病到不能來上課。所以賀玄不得不隻身在校園裡閒晃,然後他發現自己經常看向身旁的空氣。

謝憐把這描述為一種眷戀。賀玄覺得「惱人」這個詞更貼切一些,但隨便吧。

「你是怎麼了?」他嘀咕著,聲音被餐廳裡的喧鬧聲淹沒。

師青玄睜大了眼睛。「咦?」

「你的聲音。」賀玄揮了揮手。「就,有點,不是很穩什麼的。」

「哦,」師青玄說,嘴巴張了一下,然後緊閉起來。他露出一個像往常一樣燦爛的微笑,賀玄忍不住避開了目光。

他身邊,謝憐在偷笑,直到——餐廳的門鈴響動,花城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服務生熱情地上前接待,但花城沒怎麼理會,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找到他們在左面牆邊的座位。

「三郎!」謝憐揮揮手,笨拙地半站起來引起他的注意。其實完全沒必要,因為他就算完全隱形,花城仍然能夠輕鬆地找到他。

花城的眼裡閃爍著迷戀的光,他總是這樣盛著滿目星芒注視著謝憐,看到座位上其他二個不速之客,花城的臉陰沉下來。

「哥哥,」 花城打招呼,完全無視師青玄的存在,在他旁邊的座位坐下。他穿得太惹眼了,遠遠超出了這家普通家庭餐廳的水平——掛著銀製的耳環,至少五條蝴蝶樣式的項鍊,一件設計師剪裁紅色高領衫,還有比他的獨眼更引人注目的眼妝。

「我不知道會有其他人加入我們。」

「你不介意,對吧?」

他當然天殺的非常介意。

「當然不介意。」

賀玄伸手拿起他的水杯,將剩下的半杯水一飲而盡。

謝憐露出放鬆的微笑。「三郎今天看起來很帥。」

「我只想給哥哥看到最好的,」花城說,將手臂搭在桌上,撐著下巴。他用手指捻著一縷頭髮。「因為在我眼中,你總是那麼耀眼。」

謝憐穿著一件鬆垮垮幾乎要散架的毛衣,但誰在乎呢。

嘿,他現在所做的事技術上算得上調情?作為假男友,賀玄覺得自己有必要感到被冒犯。

但他才不管,他伸手拿了另一個麵包,兩口吞了下去。

「花城!見到你真好,最近過得怎麼樣?」師青玄插話,顯然是出於某種莫名的責任感,保護賀玄身為男友的面子。如果他真的是謝憐男友的話,這場面或許會更感人。

「順風順水,」花城冷冷地說。施捨給他們極其有限的眼神後,他再次轉向謝憐,「謝謝昨晚幫我複習,我本不打算讓你熬夜到這麼晚的。」

他當然就是這麼打算的,因為他似乎誤以為賀玄會在床上對謝憐這樣那樣。這個想像讓人想吐,但賀玄吞回去了。

「你別謝我,能幫上三郎的忙我很開心,只要力能所及我都願意。」謝憐保證道,笑得燦爛。

他們臉上黏糊糊的表情也令人想吐,但賀玄覺得他已經差不多有點免疫了。

「那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師青玄問道,他顯然無法讀懂氣氛,也對賀玄的自我保護策略——融入背景——毫不關心。「誰先告白的?」

謝憐轉向賀玄,不,這次不行,他不會再救他了。他抓住最後一個麵包,一次塞進嘴裡,雙頰像松鼠一樣鼓起。

謝憐歎了口氣,說:「我先告白的?」 雖然這更像是一個問題而不是回答。他絕對沒有注意到花城聽到他的話之後,身體輕微的顫抖,但賀玄注意到了。賀玄轉身直面花城,腦中的齒輪開始轉動。

師青玄點點頭。「也是。賀兄大概寧可成為素食主義者也不會承認他心動了。」

什麼鬼?才不。他讓師青玄看那麼多次《海底總動員》的電影難道沒教會他什麼嗎?魚是朋友,不是食物。

「至於我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嗯,我們當時在做功課……」 謝憐再次看向他,眼神哀求,而賀玄,不幸地,已經沒有麵包可以啃了。

嗯,好。花城迅速變暗的神情確實只給了他一個選擇。

於是他嚥下最後一口,清了清喉嚨,「然後他捧著我的臉說:『哦,賀玄,我心跳的每一下都是為了你。如果下一刻我無法把你變成我的,我寧願不再活下去。你是我不完整拼圖的缺失之塊,是我燒仙草裡的花生,是我通心麵裡的起士——』」

「哈哈哈哈!」謝憐用一個勉強的笑聲打斷了他。他在桌子下捏了賀玄的大腿,很用力。 「你真的不需要一字不漏地重複吧?」

賀玄交叉雙臂,無視已經開始在腿上形成的瘀青。「何不呢?我覺得那真是感人。你不這麼覺得嗎?」

好吧,從花城眼裡的雷霆怒燄看來,這或許不是他最聰明的主意,但去他的。這傢伙可能也會這樣告白,說不定還會用他的花言巧語讓場面變得更噁。

「我不知道阿憐居然是這麼浪漫的人,」師青玄說著,快速眨著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哈,嗯,你知道的……」謝憐含糊其辭,撓著臉頰。 「為了我的甜心小麵包,什麼都可以做!」

賀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他真的要在這裡玩起他們的小遊戲嗎?在、這、裡?在這個比高中同學會還讓人胃痛的緊張晚餐中?

由於他們被困在無期限的偽裝戀人的局面裡,為了在這之中找點樂子,所以他和謝憐決定盡情表演。當一個人說出甜言蜜語,另一個要努力說出更令人想吐的詞彙。

擱在平常,賀玄很享受看到陌生人為此扭曲身體渾身不自在的樣子。

但不幸的是,花城不是陌生人,無論賀玄多麼希望他是。不過,他還是決定陪謝憐玩下去,因為他太想給這隻愚蠢的花蝴蝶吃點藥了。

賀玄把他和謝憐的手十指緊扣,在桌上展示著。 「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太幸運了,我的白馬王子。」

「不如我幸運,小糖果。」

「胡說,蜜糖。」

謝憐更靠近了一點,挑戰地說:「南瓜派。」

「小甜餅。」賀玄咕噥,音調提高了些。

「寶貝杯子蛋糕。」

「甜心蜜蘋果。」

「親親,親親,親親!」師青玄起哄道,成功打斷了這個遊戲。

一直在默默喝水並故意不往這邊看的花城立即噴了出來。

如果不是腦海中一遍遍迴響著師青玄的起哄,賀玄也會這麼做。